葉珠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思路就錯了,自己一直在找出藥方上對池連不利的因素,卻忽略了一點:若不是有萬全的保證,這個藥方怎麽會堂而皇之地被記錄在每天都會被人翻閱的病曆上,對方分明是有恃無恐。要不是葉珠天生就對藥物感到敏感,在檢查池連傷口的時候發現了不妥,再加上郭老多年來的經驗,這個破綻也不可能被找到。剛剛葉珠被池守說的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驚醒,這才發現了隱藏在藥材背後的秘密。


    原本,葉珠一直在研究那份開起來有些異樣的藥方,葉珠也曾懷疑過是藥材藥性相克,但經過試驗,葉珠發現藥方本身並沒有問題,這讓葉珠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當打電話給師父後,發現他也有相似的懷疑,葉珠這才確定藥方一定存在著某些問題,葉珠也想過向藥方後麵署名的醫生求教,那也是一個極負盛名的國手,雖然她不明白這樣一個譽滿杏林的中醫大家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從小就在葉家中長大,前世又在楚家接受了那麽多年的活生生的教訓,葉珠很清楚這件事情的後果。若確定是人為的,牽涉太廣,她貿然去問,隻能是打草驚蛇,反而對池家不利。


    所以葉珠隻能按捺下來,先自己研究。被池守一語驚醒,葉珠再次研究藥方,才發現,她和郭老一直不知道的那種違和感在哪裏了。由於開藥的人是和郭老幾乎齊名的中醫大家,所以葉珠基本上沒有對他的醫術進行懷疑,對他所開的藥方,自然是認為沒有基本的藥理問題存在,但恰恰就是這一點,讓葉珠忽視了藥方中出現的一味藥材--牽牛子。


    牽牛子,性寒,味苦;有毒。歸肺、腎、大腸經。具有瀉水通便,消痰滌飲,殺蟲功積的功能。生牽牛子長於逐水消腫,殺蟲。用於水腫脹滿,二便不通,蟲積腹瀉。


    傳說很早以前,有一個村子,村中很多人得一種怪病。腹脹難忍,四肢腫脹、大便幹燥並有蟲子。很多醫生都治不好這種怪病,人們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有一個與牛相依為命的牧童,非常聰明。一日,牛突然開口對他說話:“遠方有一座大山,山中長著許多像喇叭的小花,我帶著你找到它的種子,就可以治好全村人的病。”牧童聽後,帶著幹糧,牽著牛去尋找遠方的大山。曆盡千辛萬苦,牧童終於找到了像喇叭的小花,並帶著花的種子牽著牛順利回到家鄉。得病的村民吃了花的種子,都神奇的治好了病,恢複了健康。大家為了記念牧童,把這種花的種子叫“牽牛子”並把它種到地下,為更多的百姓治病。


    牽牛子也就是極為常見的牽牛花的種子,之前葉珠感覺這個藥方有問題就是在牽牛子上麵,這味藥在這張藥方中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也不會影響藥效,但它偏偏就出現在了一個專家的藥方裏麵,未免有些雞肋的感覺。


    牽牛子本身沒有問題,單單用的話,若是劑量適中,根本不會對病人產生什麽副作用,但這味藥本身就會對神經造成傷害,有了池連體內的毒素,更是對池連的腿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池連本身傷的就重,牽牛子配合著池連體內的神經毒素,已然開始慢慢侵蝕池連的身體,這讓很多專家都無處下手,因為他們不知道問題其實是出在神經毒素上麵。如果葉珠沒有發現其中的奧秘,池連的腿就必定無藥可救了。


    現在想來,這個幕後的黑手果然是手眼通天,對池家的長孫,未來的池家繼承人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毒手。對方在醫院的時候就開始行動了,先是在池連做手術的那段時間在池連傷口部位注入神經毒素,再通過池家請來的中醫專家的手不知不覺將牽牛子這味輔助藥材放了進去。


    葉珠花了一段時間梳理好了這件事情的脈絡,想了想還是準備告訴池連,畢竟他是受害人,理應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所以,葉珠準備了一下措辭,就找到了池連。


    見到池連的時候,他似乎對葉珠突然來找他並不感到驚訝,葉珠也知道自己剛剛突然將藥碗轉手管家的作法定然是讓池連有些感覺了,所以她也沒有拐彎抹角,隱瞞了自己通過精神力檢查到毒素的情況,將自己的發現和推斷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池連。


    池連在葉珠開口之後就一直沒有動作了,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陰影裏麵,仿佛一座雕塑一般。葉珠見池連還在沉默思索,便準備起身離開。沒想到,池連竟然在這個時候開口了:“葉珠...你的意思是...這是一場驚心準備的預謀?”他的聲音帶上了以前從不曾有的低啞。


    葉珠聽出了他聲音裏壓抑的痛苦,語氣之中帶了些不忍:“或許也有可能是臨時起的變故......”她又何嚐不知道,若這件事真的是驚心準備的一場針對池連的局的話,那池連的受傷,以及之後的暗算,都將與軍部的人脫不了幹係,這讓軍人世家出身的池連如何願意相信。


    又是長時間的靜默,長到葉珠以為池連已經不準備再說話的時候,池連又開口了,此時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冷靜沉穩:“那次遇襲,我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但那時候有個隊友突然被流彈打傷了腿,當時所有隊友都已經放棄了他,當他把求教的眼神投向我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必須把他帶出去,然後我把他背在了背上,當他伏上我的背的時候我聽到他說了一聲‘對不起’,雖然當時已經感到有些不對勁,可我還是願意相信這些曾經生死相依的戰友,最後,我們還是被敵人追上了,我被敵人刺傷了多處,傷的最重的就是腿,而他在最後幫我擋了幾顆後方狙擊手的子彈,我還記得,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池連說到這裏,先是頓了頓,又接著說:“我們都是在死亡之中摸爬打滾的隊友,麵對險境怎麽可能選擇拖累隊友?而麵對隊友的死亡,其他的兄弟又怎麽可能眼睜睜得看著他去死?這些我知道,他們同樣知道,可是他們同樣明白,即使我知道這其中的陷阱又能如何,結果都是一樣。好一招陽謀!好一出大戲!嗬嗬...”


    池連說完,竟然低低地笑了,笑聲中充斥著蕭索和傷感,葉珠張了張口,卻還是沒能說出話來,她知道,在這個時候,所有語言的安慰都是沒有用的。這個時候的池連,需要的不是她的勸慰,隻是無聲的傾聽。


    一直以來,葉珠接觸到的池連都是漠然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除卻自己的家人,他幾乎沒有把其他人放在心上。所以,今天楚禦的刁難下,池連竟然會為她說話,讓她有些驚訝有有些感動。但聽了他剛才的吐露,葉珠才知道,這個外表冷漠的男人其實有一腔熱血,也有一顆極重感情的心。他不願說,也不會表達,但在困難來臨的時候,他一定是那個願意站在你麵前的人。即使知道前麵是陷阱,前麵是死路,他不會讓他關心的人受傷,因為他把你放在了心上。


    這樣的人,若是放在古代,就是被稱“義絕”的關雲長,能“溫酒斬華雄”,也會“千裏走單騎”,會“單刀赴會”,也能“水淹七軍”;若是在小說中尋找,他就是義薄雲天,豪邁颯爽的喬峰。這樣的人,放在什麽時代,都是能令人肅然起敬的人。但在這個時候,背後設局的人,顯然也是明了池連的個性,這個很多人欣賞讚歎,而很多人又稱之為“傻”的性格,竟差點毀了這個天之驕子。


    對於這個局,池連似乎早已看透,在現在知道了這個結果後,不知他可否會有些許後悔?


    葉珠側頭看了池連一眼,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在這個時候顯得有些模糊。看見這樣的池連,葉珠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池連才輕輕的吐出一口氣。在寂靜的房間裏,這聲歎息清晰得傳到了葉珠的耳朵裏。葉珠不由得抬頭看了池連一眼,池連現在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落寞,他的表情又恢複了平靜,眼神也掩去了幾分傷感,就像剛剛的歎息不是他發出的似的。發現葉珠在看他,池連對葉珠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讓葉珠幾乎無法捕捉。


    葉珠看見他的微笑,微愣了一下,才明白池連的微笑中蘊含的意味。明白了池連的想法,葉珠也對池連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但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默契地坐在一個房間裏,各自思考著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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