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鬥


    “閻行。”我咀嚼著這個名字,一個短短的故事,讓我對敵情有了更深的了解。如果在幾日前,聽到這樣的事,也不過一笑置之,那時在我看來,一個勇將,也不過是在放箭的時候,對準一個方麵多射一輪箭雨罷了。但自從受襲和黃忠出刀之後,我才明白,一個勇將在這個時代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甚至,有的時候,這種作用是決定性的--例如,他可能在亂戰之中,將我一箭射死。


    我忽然很想孔明先生。若是父親帶同先生遇到這種情況,父親隻要說:“如此良將,竟未被曹孟德重用,著實可歎。先生啊,如何能讓此良將歸順於我呢?”


    孔明先生就會巧計運籌,不出數日,這將便拜倒在父親腳下了。


    可是我呢,孔明先生遠在長安,分身乏術。我隻能而且必須獨自麵對這樣的危機了。


    想不到,敵軍不但有料敵先機,智算千裏的謀士,還有萬夫難擋,天下無雙的勇將。而我,居然傻傻的以為雍涼無人,而引軍進犯。


    我是不是有些昏了頭呢?


    一時間,我幾乎有馬上逃走的念頭,一個聲音在耳邊高喊著:“你鬥不過他們的,你隻是阿鬥而已,而對方擁有是曾擊敗神威天將軍馬超的勇將,更有一個計謀不在孔明先生之下的高手的調遣運籌,你快跑吧,乘著他們還沒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我努力壓下這這種念頭,再次巡城。


    巡城,是父親教給我的。他說過,在每次大戰之前,他必會深入到每部每曲,每屯每隊,查看準備情況,安撫軍心,告訴他們,他們的首領就和他們在一起,這樣,每個士兵在作戰時都會倍加勇猛,舍死輕生。


    但我巡城,卻往往不是這個目的,我反而是從他們身上吸引力量。這些威武雄壯的戰士,這些意氣風發的健兒,每次從他們身邊走過,我都會感到由衷的自豪。這是孔明先生給我帶出來了舉世第一強兵,有他們在,就可以保我平安。


    僅管,他們的數量很少。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了。


    小城,暗下來,似乎沉入了夜夢之中。但黑暗裏,還睜著多少雙機警的眼睛?


    我倒在床上,身邊沒有諸葛喬,旁邊帳裏沒和薑維和小王濬。在這大戰之前,我隻有我自己。


    我鼓勵我:“你怕什麽,你都十五歲了,更何況,你還知道另一個世界發生過的三國史,你還有孔明先生,不就是一個閻行麽,他還能吃了你。”


    昏沉間,我看到遠處天邊突然間湧起了大火,這火焰把天空和草野一起點燃,把我包圍在其間。火海之央,是一個有著火焰般雙眸的惡魔,他左手提著數十丈長的斷矛,右手提著幾百顆人頭,那些人頭眼睛裏淌著血,不住口齒噴張,齜牙咧嘴的慘叫著。


    我被這場景嚇醒了,翻身坐起,卻聽外麵有無數人奔跑的聲音。我衝出房門,一個侍衛上前:“少主。”


    “出什麽事了?敵襲麽?為什麽不叫我?”


    “黃老將軍說,少主難得休息的好,讓我們不可打擾你。”


    我狠狠一推他,把兜鍪戴在頭上,便衝出去。雖然黃忠是營中官職最高的人,但我才是主將。他照顧我,憐我小,我領情,但我卻不能不到前線上去,我的位置在那裏!


    才到城頭,便見漫山遍野的火把如滾滾的火潮洶湧而來,如夢中情景再現,把西邊的天都照亮了。他們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前來,當真是什麽也不顧了,不過,他們的人,還是真多啊!


    如果按每小隊一支火把計算,敵軍隻怕會有三四萬人--敵軍怎會有這麽多的兵力!


    敵軍近了,近了,漸可以聽到隆隆的馬蹄聲和呼嘯的呐喊,象是狂風卷過海潮,象是暴雨衝刷森林。地麵在微微的抖動著,越來越近的馬蹄似直接擊打在人的骨頭上。


    從來沒有正麵過這樣的戰場--不,或許有過,當年四叔趙子龍就懷裏抱著我,從這樣的戰陣中衝殺而過--但是,在這樣的戰陣間,真的可以有人活著衝出去麽?看那陣勢,就算一頭巨龍橫在他們前麵,他們也會縱馬將之踏成齏粉的。


    十五年來,在我有記憶的日子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戰場,在漢中,我隻是與張魯說說話,沒到前線去,在荊州,我引軍在亂敵中飛奔,所遇隻有小範圍的撕殺或伏擊。


    真正的大的戰場,絕不是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腦海裏的一些三國資料文字所能體現的,也不是身邊武將幾句對戰場的解說所能涵蓋的,那種氣氛,那種肅殺,那種瘋狂舞蹈於每一寸空氣裏的殺戳之氣,足以使一個初上戰場的人魂飛魄散。


    在此時,什麽改變曆史的豪情,什麽名動天下的壯誌,全都飛到九天雲外,眼中所有,心中所想,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我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身邊的黃忠,卻見他隻如一尊鐵鑄的雕塑挺立在城頭,連臉上的皺紋都如刀刻般,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不但是他,他身邊的每一個士兵,每一個侍衛,都標槍般站著,眼中沒有退縮,沒有畏懼,有的,隻是如城外閃動的烈火般濃濃的戰意。


    看著他們,我的心稍稍寧定了下來,把手按向腰間的劍柄,方覺掌心裏已全是汗水。我帶的劍,隻是擺設,我的武功,隻怕還打不過白耳軍中的任意一個小卒。而我平時,也總是一身素服,從來不近刀劍,在天性中,我就對這些凶器有一種恐懼。但上了戰場,我就必須表現的象一個戰士,何況又經曆了那次危險的刺殺。所以現在已頭戴黑色鳳紋兜,全身墨色魚鱗甲,肩披玄色戰袍,對鏡自照,還有幾分戰士的樣子。可是,這沉重的戰甲之下,包裹的並不是一顆戰士的心呢。


    敵人越行越近,黃忠一揮手,大纛微搖,城上戰士們已端起了弩機,校好望山,對準前前方的敵人。隻要他們進入射程,第一波的箭雨就會將他們的先鋒部隊送入地獄。


    但敵軍來到城前五百步左右,停了下來。呐喊聲忽止,隻有遠處無邊無際的火把還在搖動著。我吃驚起來,敵軍不是軍力遠遠低於曹操中軍的外軍麽?為何會有這樣嚴整的一支軍隊?難道,我的一切情報都是錯的,難道雍涼二州另有中軍駐防?


    我還未曾想通,敵軍的戰鼓,再一次震天動地的敲響起來,呐喊聲,呼喝聲,響成一片,那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幾乎要把我嚇得轉身逃走。


    “活捉劉阿鬥,蕩平益州兵!”敵軍在狂叫著。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事實上,一個十歲就敢微服涉險前往漢中,十三歲就敢偷下東吳,勇闖荊州,十五歲就敢獨引一軍,帶隊征伐的的孩子來說,我不相信世上會有多少人比我的膽子更大。誠然,我在很大程度上借用了父親和孔明諸人的力量,並且大多時候都有諸諸喬等人陪在我身邊,但就算是曹操那樣的一代天驕,在我這個年齡也還是在荒唐胡鬧中度過的,誰如我這樣為了一個目標而不死不休的拚爭?


    但是,今夜,我卻被這個對手嚇著了。他層出不窮的計謀,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實在是我生平所僅見,更何況,對麵的千萬火把之央,還可能隱著一個絕世的高手。


    敵人就要攻城了麽?就要攻城了麽?我要不要乘著敵人還未合圍,引一支輕騎逃走呢?我現在騎術也頗過得去了,數日之間便可到長安,回到先生的身邊,到時讓先生來與這個高手過招,豈不是穩當之極。我可恥的想著。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把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東方。


    如果是先生在,他會怎麽樣呢?逃走,是萬萬不能的。先生曾教過,臨陣之時,兵有五名:“一曰威強,二曰軒驕,三曰剛至,四曰助忌,五曰重柔。”威強指耀武揚威,軒驕指高傲蠻橫,剛至指剛愎自用,助忌指狡猾貪婪,而重柔才是遲疑軟弱。初經戰陣的我,可萬萬不要犯下重柔之過啊。一切都已商量好了,豈能隨意更變?


    這樣一邊想著,忽然冷靜了下來,為什麽敵人隻在西方鼓噪,而東方毫無動靜?難道他隻是為了嚇唬我一下麽?不不,他是知道我年幼軟弱,要讓我心虛膽寒,讓我手足無措間選擇逃走,那他隻要在東方隱下一支伏兵,便可將我輕易擒獲。


    孫子曰:“重柔之兵,則譟而恐之,振而捅之,出則擊之,不出則回之。(對於遲疑軟弱的敵人,就用鼓噪的辦法秋恐嚇他,用威懾的辦理來觸動他,他一出城就打擊他,他不出城就圍困他)”這幾句兵法在我頭腦裏清晰的流淌而過,我從來沒有這樣深刻的理解它的道理。


    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計策,是攻心戰!


    真是好算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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