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渭南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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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馮習在後悔,拚命的後悔。他在戰船上大喝著:“快些!快些!再快些!”


    他恨不得這船上能長了翅膀,能變成一支箭,可以一下子射到風陵渡口。


    “報!”中軍拿來一封書信:“丞相有令,魏延陷於重圍,請將軍速去接應!”


    馮習的心一沉。丞相遠在渭南都知道了此事,那麽魏將軍果然是陷入敵軍包圍了。


    “再快些!”槳櫓嘩嘩嘩的響著,黃河泛著白沬打著渦旋,有如馮習此時的心境。他當初隻是懷疑,但此刻,已是肯定了。若魏延沒有水軍接應,那麽他便隻能死在河東了。自己為什麽要向回運一次戰俘和戰利品。那些人和物,能抵得魏將軍手下的精銳漢軍麽?雖然說勝敗是軍家常事,但魏延若敗,則北線危矣。漢軍本來人數便少,如何能抵得對方強大攻勢?


    “報!將軍,前麵魏軍攔截河口,並設有砲石陣地,我軍傷了三艘戰船。”


    “何九曲拿下那個陣地,其餘船隻不停,衝過去!”


    何九曲大喝一聲,跳上河岸,把上衣撕掉,舉刀衝了上去,一隻百人隊追在他的後麵。砲石落下來,打在一個漢軍肩上,呯得一聲,連肩胛帶脊椎,都被巨力摧斷,身子不成樣子的倒了下去。更多的漢軍卻靈活的移動步伐,利用河灘地形作掩護,向前突進。


    魏軍分出兩個小隊來阻攔,別外數十人不停的向河中心發砲。數丈高的水柱直衝上天,又有船隻被擊中。船上的弩箭也開始發射,魏軍無奈的伏下身子。


    何九曲一刀斬下身前一個曹兵的頭,更要揮向第二個,那人卻被一杆槍刺穿了胸膛。正規的漢軍,戰力遠遠強於他從前的那些弟兄。何九曲不由想起自己被擒時,被那僧人的戲弄。他熱血上湧,呼喝連連,自己絕不會比任何人差。他是河神何九曲,在河上,沒有人能欺負他!


    一百人悍勇的漢軍隊伍,劈開二百人的阻擊,便如刀割開黃油,眨眼間便將砲石陣地上的敵軍逼開。何九曲回頭,漢軍船隊已過去了。中軍傳令:“何大人,馮將軍命你護好這個陣地,待我軍退兵時阻擊敵軍。”


    何九曲點頭。在漢軍中,似乎他遇到的任何一個將領都有著傑出的才智,這不由讓以智計多端著稱的他有些汗顏。他相信,隻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從這些將軍身上學到真正的用兵之道的,那,是他在黃河上小打小鬧所無法自行領悟出來的。


    此時的馮習卻沒有心情理會何九曲的念頭,他隻望著東方,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魏延收攏著隊伍,再一次擊敗了敵軍的攻擊。他已經陷入了苦戰。但他想不通,這怎麽會是一個圈套呢?這種不可思議的進入線路,除了自己,誰會冒著這樣大的風險來鑽這個圈套。難道說,自己的想法全都落入對方的計策裏了麽?一想到對方把自己的心理完全琢磨透了,魏延就感到心膽皆寒。


    這,應該是個多麽強大的對手?!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突進其實已經破壞了敵人的部署,給敵人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這些也不在他的考慮之內,孔明治軍極嚴,自己不從號令,獨斷專行,勝了還好說,若敗了,唯死一途。


    不過,魏延雖然喜歡用智,但他骨子裏卻是一員武將,武將最大的特點便是他們在謀略和計策麵對,他們更相信自己不屈不饒的意誌和堅韌不拔的勇氣。


    此時沒有後悔的時間,沒有發愁的空間,大過,已經犯下,不可寬恕,現在最重要的是,全軍已處於最危險的境地,他要想辦法把自己的袍澤們帶回去。


    當魏延發現遠處蕩起的塵頭時,多年征戰的經驗使他果斷的停止了繼續的攻擊和搶占浮橋的舉動,他一把火將浮橋化為灰燼,隔斷了南北之間的溝通,消除了受到南北夾擊的危險。緊接著他移軍向北,一麵占據高地,加固營盤,一麵沿河列陣,把渡口控製在自己的手裏。


    他很清楚,唯今之計,便是固守待援。若等不來援軍,那便多殺些敵人,給丞相減輕些壓力。很多時候,隻有拚卻了性命,才有可能逃出性命。


    當中壘營的殘軍向他進攻時,他吃驚的發現,他們強大的戰力與前夜受攻擊時判若雲泥。當他們穿好堅固的盔甲,橫著蒙了生牛皮的巨盾,執著巨大的環首刀向前衝擊時,簡直可以無視弓箭的存在。他們唯一的缺點就是速度不快,但他們一步步的進攻,卻緩慢而有力的壓縮著自己的陣地。


    除了這些人,打著中堅旗號的那些人簡直就不是人。他們全部棄盾,個個身著重甲,手綽長戟,不要命的向前突進,似乎為了殺死敵人,讓他們一齊去死也在所不辭。魏延忽然知道這中堅營的前身是誰了--那是典韋在時所統領的近衛甲兵,一支護衛曹操的部隊。


    曹丕,還真是看得起自己呢。


    那麽,自己又怎能讓他失望!


    魏延望著遠處那直立著的中堅大旗,虎吼一聲,引軍直撲過去。一未的防守會令敵軍攻勢益盛,隻有守中有攻才能打亂敵軍部署。若可以斬將奪旗,那麽則能令敵軍氣奪。但是,卻從來沒有殺入任何一列戰陣有過這樣的困難。


    所有的敵人都那麽強壯,所有的敵人都配合默契,所有的敵人都有著旺盛的鬥誌。魏延攻入敵軍,竟有一種衝入虎步營或者白耳軍的錯覺。他的巨刀斬在那重甲的縫隙裏,分明可以感到那些兵士強健的股肉層和骨骼。


    衝出不足百丈,他的步下便無法再隨在他的身後。而正前方,那杆中堅大旗之下,一個少年正坐在胡床上,得意的笑著。這人定是曹丕的親信,隻有他的家人和親信,才能掌管這五支精銳的部隊。但是,魏延卻無法再前進一步。森然林立的戟林包圍著他,裹脅著他,簇擁著他,向如旋渦一樣使他不自覺的向無盡的河底。魏延突然醒轉,他的戰馬已悲鳴著倒下,幾乎把他摔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前進一步,他轉回身,向來處殺去。落下馬的魏延,已完全處於劣勢,但幸好,他的袍澤們在拚命的向他湧來。他的刀雖沒有冷豔鋸的重量,但卻也不輕,這就保證了在這麽高頻次的殺伐中,不會因為鋒刃的磨損失去威力。不過,數十斤的重量在手臂上,真的重得很呢。


    側麵一杆長戟斬了過來,魏延刀在外手,來不及收回,左手一探,將那長戟抓住。持戟的大漢不相信似的被他如拽稻草般從戰陣中拖出來。又是幾杆戟刺來,魏延用左手一橫,連戟帶人向外架出,右手巨刀回斬,四顆人頭同時飛了起來,鮮血噴湧。與此同時,他感到左肩一痛,已經被刺傷了。他大吼一聲,夾緊肩上肌肉,背後那人的兵器竟抽之不回,魏延手中刀向後揮出,身後那人被剖成兩片,一腔血整個的湧起來在半空形成紅色的噴泉。這情形讓強悍的魏軍也吃了一驚。


    魏延眼前開始發花,力量在迅速減退著。休息一下,哪怕隻休息一刻鍾也好。但是,眼下情形,他能休息的了麽?


    趙雲,當年你在這些軍隊的圍攻中,是如何殺得七入七出的?


    但,他的舉動已經讓胡床上的少年吃驚了。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大魏皇帝曹丕唯一還肯相信,還留在軍中的弟弟--曹宇。在諸公爭權時,積極倒向曹丕,並韜光隱諱,自請交回兵權,退回封地,終於得到曹丕的信任,被任命為中堅營的統領。這個職位雖然不高,但卻隻有親貴與得到信任的宗室子弟才能獲得。


    他很驚訝的望著遠處的魏延。他坐於陣中,如捕魚的漁翁,似危實安,隻要敵人起了擒他的念頭,便會被困入陣中,唯死一途。但此次,那個敵將,在不通陣法的情況下,竟然在自己的七絕陣中硬殺出去了。


    他看看身邊的兩個人,一個將近三十餘歲年紀,正是當今清河公主的丈夫,故大將軍夏侯惇的兒子,駙馬都禦夏侯懋。這個人,可惜卻完全沒有其父的英風,隻憑一時得了曹丕的信任,不但統領中壘營,甚至還有消息讓他為安西將軍。此戰他敗的如此之慘,不知曹丕會如何對待他。在他的另一側,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美少年,他長著一張俊美的完全顛倒陰陽的麵孔,它的存在,似乎是對造物的嘲弄,當你看到這張麵孔時會不自覺的歎息--這,怎麽可能是一個男子呢?但是,卻沒有人敢於對他不敬,膽敢產生半點褻du的念頭。他就是遊擊營統領,曹肇。他不僅是征東大將軍,被曹操稱為曹家千裏駒的曹休的兒子,更是太子曹睿最親密的好友,他本身的才幹,亦得到曹丕的信任。此人整日與曹睿形影不離,兩人有一次賭衣物,曹睿輸了,不肯給,他自行入帳,穿了便出來,其風liu不羈如是。


    此時的曹肇,正望著陣中的魏延,目光裏正現出敬意。


    這時夏侯懋道:“小將軍,何不施出神仙手段,射殺此人,以建珠功?”


    曹肇對這位當朝駙馬卻沒有應有的敬意,隻是風情萬種的一笑,並不開口。


    曹宇也開口說話了:“肇兒,射吧。”他是曹肇的族叔,雖然年紀不大,但他發話,曹肇不能忽視。曹肇點頭,從身邊探手,竟取過了一張大黃--這是一種要三百餘斤的力量才能拉開的勁弩,此刻軍中,也隻有他拉得動--指向了魏延。他們與魏延的距離不近,又隔了軍陣,除了大黃,也沒有任何一種弩箭可以完成這種絕殺。


    魏延正在陣中衝殺,幾乎已經拖不住大刀,魏軍如一重重的旋渦包裹著他,而漢軍則化為一張木鑽,想要擊破重圍與自己的主將會合。


    這時,曹肇看到,魏延續左肩負傷之後,左腿又受傷了,他身子一側,左腿跪地,憤怒裏揮刀橫斬。


    好機會!


    曹肇心頭一陣狂喜……


    二


    好機會!


    曹肇心頭一陣狂喜……


    隻要自己一扣弩機,這功勞便是自己的了。十八歲的自己,初領雄兵,陣斬對方大將,從此名動天下--可是,那種事是真得是曹肇所為麽,是崇尚盡善盡美,崇尚熱血激情的自己所為麽?曹肇狂熱的血漸漸冷了,若斬敵將,當正麵下手,安能暗箭傷人。


    他嘩的一聲,將大黃上的箭卸了下來。


    “你做什麽?”夏侯懋吼道。


    “肇兒何故心慈?”曹宇亦不悅道,“他是敵人!”


    “不錯。他是敵人,但他卻是個可敬的敵人!這種敵人,不應該死在暗箭之下。”


    夏侯懋徹底憤怒了:“你不要以為太子給你撐腰,你便為所欲為。太子那個娘都被陛下賜死了,太子之位,還不一定怎麽樣!”


    就在今年六月份,號稱天下第一美女的甄姬,曹植名傳千古的洛神賦的原型,就被他的丈夫曹丕賜死了,死得悲悲涼涼。


    夏侯懋這句話,使得曹肇暴怒了。他一把抓住了夏侯懋的衣領,竟將高他一塊的夏侯懋提了起來:“你敢再說一次!”


    夏侯懋竟半點也無其父的勇猛,一時張惶失措。


    曹宇喝道:“夠了!都住手,象什麽樣子?敵將未擒,你們卻內鬥起來了。”


    曹肇憤然道:“我羞與此人為伍!”


    機會稍縱即逝,隻在這刹那間,魏延已經與自己的人馬匯合了,此陣雖將漢軍逼退,卻失卻了斬殺魏延的機會。幾乎與此同時,河麵上鼓聲大做,漢軍的援軍到了。


    曹宇顧不得理會內鬥的兩個人,站起身大喝道:“聯絡黃河水軍,阻擊漢軍援軍。調動潼關陣地的砲石和巨弩,阻擊他們!中堅、中壘、遊擊三營發起攻擊,一定要將岸上的敵軍全部圍殲在這裏!否則的話,功勞就又被驍騎營奪去了!”


    更大規模的激戰開始了。


    “魏將軍,速速上船!”馮習冒著滿天亂飛的砲石和箭支高喊著,不及等船隻靠岸,已經一個箭步跳上岸去,衝向戰場。


    漢軍已經失去了高地,被壓迫到河邊。拚死抵抗著魏軍的進攻,到處都是拚殺聲。


    此時馮習最怕的一是魏延有失,二是漢軍敗退,一湧上船,那非將船隻壓翻不可。


    還好,漢軍雖處劣勢,卻並沒有失去他們良好的素質。援軍的到來,反而使他們勇氣倍增,專心攻敵。馮習找到魏延時,發現魏延已經身背十二處重創,全身是血,卻猶在指揮作戰。


    “魏將軍,我來斷後,速速上船。”


    魏延回頭,目光茫然的閃動一下,便一下子暈了過去。


    馮習來不及吃驚,卻怕影響士氣,不敢聲張,低聲令軍士扶魏延上船,揮刀大聲喝道:“水軍團上岸接戰,每船隻留十人操舟,先運傷員渡河!衝鋒隊,奪回那個高地,對敵軍進行弓弩壓製!”


    “報!將軍,魏將軍的手下傷員不肯上船,他們要斷後。”


    “斷什麽後,這裏有水軍團,讓他們滾蛋!”好脾氣的馮習發火了。


    漢軍衝上高地,如水浪卷向岸礁,飛蛾投火般衝向中堅營的陣地。高地處,血一路噴灑著,屍骨堆成山。


    “報!將軍,衝鋒隊全部戰死,高地還在敵軍手中。”


    “中軍,由你親自擔任衝鋒隊首領,搶不回高地,軍法從事!”


    “不用爺的軍法!”益州男兒的脾氣被點燃了,“搶不回高地,把我墊在高地上。龜兒子,都隨老子來!”一支新的衝鋒隊洪流般向礁石樣的高地衝去。以弱擊強,百折不回,隻有水才具有這樣的力量和勇氣,隻有水軍團才具有這樣不畏生死的毅力和恒心。在這種玉石俱焚的戰法下,即使堅強如中堅營,也不由有些動搖了。


    就在漢軍上船的時侯,魏軍不失時機的發動了衝鋒。


    “把西賊趕到河裏去喂魚!”養足馬力的遊擊營在曹肇帶領下,高聲尖叫著,狼一般衝向漢軍陣地。似一口鋒利無比的寶刀,隻一擊便將漢軍劈成兩斷,無數戰士被馬蹄踩死,被馬刀劈開,慘不忍睹。幸好此時水軍團搶回了高地,重新以強大的弓弩優勢對魏軍展開火力壓製。而船上的漢軍發一聲喊,重又跳上岸來,發起一個反衝鋒,將魏軍推回原處。


    曹宇臉色變得鐵青。夏侯懋的中壘營曾被魏延攻擊,傷亡過半,曹肇雖因夏侯懋的話而負氣,頗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感覺,但他適才閃電般的一擊,讓自己跟本無從指責他。而中堅營被那隻不要命的部隊擠下高地,簡直讓他感到無奈了。難道新五營中三支部隊,都無法將漢軍輕易拿下麽?


    “全軍整頓,再次衝鋒!”但,被擊退的部隊想要重整是需要時間的。


    漢軍的船隻開始向西岸駛去,東岸的漢軍在迅速減少,漢軍的陣地在快速流失,但漢軍的阻擊卻依然是那樣堅強和有力,甚至是瘋狂,是的,隻有瘋狂二字,才能準確的形容眼前的一切。


    “劉備,諸葛亮,是怎樣的人才能帶出這樣一隻鋼鐵樣的隊伍呢?”曹宇在心中念著那個與父親齊名的姓名,念著那個號稱天下大才的智者的姓名,微微有些發癡了。但是,他發下令來,“繼續壓縮敵軍,在渡口合圍,把高地上那群賊軍吃掉。”


    魏軍向著那個如哽在喉的高地包圍過去。


    漢軍的船隊,向著西方而去了。浩浩蕩蕩的黃河,起伏著亙古未變的洪濤。


    中軍望著遠去的船隊,低聲笑起來。他的脖子上開了一個大口子,用布條簡單的勒住,血幾乎染遍了全身,就在這一邊笑著,脖子上便有血沬和氣泡噴濺出來。他的手下已不足百人,而敵軍卻數十倍於已。但是,他卻低聲喝起歌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似乎一個破裂的風箱,但卻無法掩住那曲中的執著。


    更多的人和了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呀!”一聲叫喊有如清亮的鳳鳴,魏軍中,又是曹肇引軍而出,箭一般射上高地。


    刀槍皆作,血肉橫飛,瘋憊的漢軍,無人能阻曹肇一分一毫。


    中軍在模糊的視線裏,看到那飛來的敵將,他憑著感覺,用盡最後的力氣一槍刺去,卻發現整個世界忽然天旋地轉,迅速的離他遠去。


    “回家了。”那飛在空中的頭顱,最後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曹肇把那顆人頭接在手中,看看那猶未閉合的雙眼,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曹肇如同他的父親曹休那樣,注重感情,崇尚熱血,崇拜英雄。當年中原大亂,他的父親曹休才十來歲,護著他的祖母遠赴江東。後來武帝起事,父親千裏投奔,被武帝稱為曹門千裏駒。武帝曹操待如子,曾令他統領過虎豹騎,擊令他率軍先後擊敗過名將張飛、呂範、諸葛瑾,大魏朝三子鎮邊,穩如泰山一般。他一直以為,天下英雄,隻有父親等聊聊數人才稱得上。但是,今天,他在對手的身上找到了英雄的影子,而且隻不過是個低層將領。當他獨引一軍,守住這個山頭為他的袍澤們爭取逃生的機會時,他沒有任何的怯意,沒有任何猶疑。他是一個真正的軍人,是個英雄。對於英雄,曹肇向來是不吝惜自己的好感的,所以,他可以親身涉險,正麵攻擊,親手割下此人的頭顱,曹肇認為,這才是對敵手最大的尊重。正如,他不肯背後放箭射殺魏延一樣。


    “把他們,便葬在這個高地上吧。頭向著西方。”曹肇旁若無人的發令,然後他也不嫌汙穢,把那人頭鄭重的放在中軍的屍體前麵。


    “軍人,是沒有罪的。”這個美少年發出一聲哲人般的歎息。


    馮習最後望了一眼還在高坡上廝殺的,隨著自己十幾年的中軍官,正看到魏軍向那高坡發起圍攻。他虎目含淚,回過頭來,一揮手:“走!”


    但是,想要離去也是困難的。身後,魏軍的水軍出動,弓弩齊發,左邊岸上,魏軍同樣出動,向他們攻擊。馮習不得已將船靠向右側,與魏延的兵馬齊頭並進。但是在北方,警報的煙火升騰而起,那說明右岸已為敵軍占領,他們這支部隊還在敵人的重重圍困之中。


    而此時,魏延的人馬死傷達到半數,連魏延本人都已又傷又累,半昏半迷。自己的人馬參戰時間雖短,卻同樣經曆了慘烈的撕殺。


    背後魏國水軍攻擊很急。若以水戰而論,這些人哪是他的對手。但是自己卻不能放心的轉頭而鬥,在這狹窄的河麵上,魏軍在岸上的優勢完全抵換了水麵上的劣勢。


    馮習喝道:“下水鬼!”


    天氣寒冷,這個季節水鬼下水,就算鑿了對手的戰船,也無法逆流追上自己的戰船了。但是,隻要沉了對方幾艘船,便可阻住河道,使對方通行困難。


    水鬼們隻著短衣,撲撲的跳入河中,向對方船隻遊去。


    魏軍發現了,開始放箭射這些不要命的人們。


    有人開始大叫:“漏水啦,漏水啦!”


    魏軍的水軍,果然還是最差的。


    喧鬧聲中,漢軍的戰船向何九曲的砲石陣地衝去。


    三


    趙雲再一次認真的檢查著自己的衣甲兵器,把青釭劍細細插好,使他可以隨時抽出卻不影響自己在馬上舞槍射箭的動作,又檢查了馬後的八壺羽箭,給自己那張勁弓重新上好弦,虛射了一下,勁力很好。


    趙雲從來不會讓親兵幫自己做這些事,這是他的習慣,在戰場上,每一個細小的失誤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嚴重後果。他數十年征戰,卻連傷都沒有受過,那就不是運氣這麽簡單了。以青釭劍為例,雖然此劍十年不磨也不會有損它的鋒利,但趙雲每次出征,還是會細細的進行打磨,使其永遠保持吹毛削鐵的鋒銳。


    而他的每一個戰士,也都在做著相同的行動。北路軍敗了。趙雲並不吃驚。在主公身邊時間久了,子龍對隊伍裏每一個人的性格都十分清楚,對戰局也有著自己的分析。魏延這些年來得到主公的信任和重用,隱隱有獨擋一麵的氣勢,但與此同時他也似乎總有些恃功自傲。在蜀中與黃忠爭功,二人分攻二寨,他卻想一個人獨吞,結果失敗,反被黃忠所救。北進雍涼,一軍長途直進二千餘裏,本是絕大勝仗,卻一昧求勝,被孟建用計擊敗於安定。此次又是渡河直擊,利益當前,他總是過分的相信自己的力量而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危險。季漢諸將,馬超和三將軍都是以勇聞名,他們兩個論計策、論治軍、論總握全局都不算出眾,但他們卻是戰場上的驕子,他們有著出眾的嗅覺和強悍的武力,他們可以在麵對敵軍時,憑著直覺知道何時當攻,何時不當攻,可以輕易把握住敵人稍縱即逝的那一點點薄弱環節,撲上去,撕開它,擴大它,擊潰它,使敵人的整體實力的優勢蕩然無存。很多人都奇怪,在戰場之上,個人的能力應該是並不足道的,在理論上,良好的謀略和強大兵力才是一切,為個麽一些有勇無謀的將領卻能屢屢勝利。其實這並不奇怪,否則的話,就無從解釋高祖五十六萬大軍,名將名相無數,卻被項籍以三萬人馬殺的慘敗的曆史。而故去的關將軍與黃將軍,在性格上其實很相近,隻是關將軍更飄逸超絕些,黃將軍更性情強悍些。二人這一生有過兩陣對敵,也有過猩猩相惜,最後卻依然是互相看不起。說起來,關將軍兵敗自盡,隻怕很大程度上還是無法以敗軍之身麵黃忠這些對昔日他曾嘲諷的人。黃漢升一生不得誌,身負絕世之才卻受治於碌碌之人。得遇主公後才得風得雨,敗盡天下英雄,死後還得到護衛主公的哀榮,死後也該是開心的吧。相比之下,此二人之死,卻還是黃漢升占些優勢,因為他是死於戰,而不是死於敗。季漢諸將中,論起功勞,似乎卻是自己最少的,因為自己一直指揮的是主公的中軍,承擔著保護主公的重任,對自己來說,沒有功勞,那才是最大的功勞。


    比較起來,魏延是諸將中最小的一個,但他的功勞並不小,可以說,他是季漢今後的保障之一。這些年來,季漢老臣們凋零的很快,這讓趙雲心中總有些莫名的傷感。魏延雖然此次損失不小,但還是一心為的季漢,雖然中了敵軍的埋伏,但作為一員大將來說,他並沒有錯得很厲害,希望丞相不要殺他。而且,丞相也並不是沒有寬恕將領的前例,雲長放走曹操,那樣的大過,不也是放過他了麽?趙雲想著,手撫須髯,不由也自歎息,魏延的身份,哪裏能與雲長相比,說不得,拉著眾將一起求情,想辦法救他小命一救罷了。


    前軍點起煙火來,喊殺聲響起。不一時,便有探馬來報:“大將軍,我軍前鋒成功完成調動敵軍任務。”


    趙雲點頭,前麵魏軍約有五千,趙雲並不想強行突破。此時見敵軍已被調動,他將銀槍一舉,衝了上去。他極少大喊大叫,除非必要,他總是默不作聲的以自己的行動來號令全軍。但他的行動卻總是能帶動所有的兵將,包圍著他,環繞著他,願意與他同死共生。關羽的軍士最高傲,張飛的軍士最瘋狂,馬超的軍士突破能力最強,趙雲的軍士,卻永遠最團結。跟著他們的主將,他們可以放棄死,也不畏懼生。


    兩千軍馬,輕易的撕破了敵軍的軍陣,把魏軍打的狼狽而逃。趙雲引軍向東,沿河來到華州之北。華州城四門緊閉,點起狼煙,趙雲並不理會,隻是分別派出探哨,沿河打擊魏延殘部的消息。


    時隔不久,消息傳來,馮習與魏延已至。趙雲點頭:“讓他們不必停下,直接西去。”


    馮習一路行來,千辛萬苦,連遭惡戰,在中途又失了何九曲,雖未受傷,卻也是心力交疲,他站在船頭,喊道:“趙將軍!”


    趙雲一笑,將手一揮,讓他們西去。這手一揮,馮習便感到全身心都一下子鬆馳了,熨貼了,雖然還處於萬馬軍中,卻是什麽也不用擔心了。


    漢軍才退,前方煙塵四起,北岸、南岸、華州三方向同時出現敵軍,黑壓壓看不到邊的人馬,齊步而來的氣勢,讓大地也開始抖動。


    有漢軍士兵倉皇的四顧,但他望到趙雲,心中便安穩了,踏實了,覺得敵軍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趙雲騎在馬上,喝道:“打出我的旗號。”由於此次出兵,趙雲的要求是快速潛行,不亮身份,不打旗號,掌旗官一路行來,渾沒有平時的威風感覺,早有些不奈。一聽趙雲令下,尊聲得令,一揮手,四名護纛兵士將碗口粗的大纛抬過來。掌旗官從貼身胸甲中取出大旗,輕輕一抖,撲拉拉展開,升上了五丈高纛頂。火紅的一個趙字,龍飛鳳舞一般,繡在雪白的蜀錦上,竟有一種淩空飛出,擇人而噬的感覺。


    纛旗下,趙雲獨自一騎挺立陣前,不動聲色。


    東麵的魏軍停下了。


    北麵的魏軍停下了。


    南麵的魏軍停下了。


    秋風獵獵,渭水滔滔,三軍失色,萬馬齊喑。


    趙雲大旗突然出現,令魏軍不由駐足。趙雲渾似沒有看到眼前的魏軍一樣,信馬在大纛下來回的遊蕩著,手中槍有意無意的指向距他最近的魏軍東路軍主將。


    那人,正是曹肇。


    “前麵那人,可就是當年深受武帝喜愛,曾下令必欲得之而後快的常山趙子龍?”曹肇問身邊的副將。


    “正是。”


    “好威風的一員大將。可歎我生也晚,竟未遇將軍於盛年之時,可歎,可歎。”曹肇目光裏竟帶著讚歎和癡迷,把目光隻在趙雲的身上來回的看著。


    “獅子老了,會被野狼欺負。”副將道,“將軍,我願往取趙雲首級。”


    曹肇搖頭道:“此人非同小可,不得出戰。”


    說話間,南路營中一騎飛出,卻是曹真手下大將,左部先鋒朱讚,高聲喝道:“趙雲老賊,爾以孤軍深入,不懼死乎?”


    趙雲大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還敢前來,不懼死乎?”


    朱讚大怒,拍馬舞槍直取趙雲。曹肇定睛看時,隻覺趙雲那那刺出的並不快,也並不是威猛實足,但兩槍相交隻一顫間,突然靈蛇般有了生命,一顫之下,已刺入朱讚咽喉。朱讚不相信的睜大雙眼,喉嚨裏格格響著,不甘心的抽了下臂膀,呼得落下馬來。曹肇也不由吃驚的睜大了眼睛,由於是曹操待如親子的千裏駒曹休的兒子,他在南方,曾師從張遼、樂進諸人,後至洛陽,也見識過許褚諸將,這些人或威猛,或強悍,或快捷,或狠戾,卻從未見識過趙雲這樣的槍法,隱殺氣於一片柔美之中,沒有一絲多餘的力量外泄,隻在柔美裏突現鋒芒,立取敵將性命--這曾是他一生追求的武技最高境界啊,想不到,敵將趙雲,輕輕易易便使出來了。


    他想起許禇曾說過的那句話:“趙雲受過名師指點,與我們這些打野架練出來的不在一個檔次上,跟他打架,太累,你打半天打不動他,隻要稍一失神,甚至都沒有失神,他的反擊就上來了,槍槍不離咽喉,恐怖!所以,我寧可和張飛馬超作對,也不願對上他,有力氣都使不上。”


    趙雲刺死朱讚,連看都不看,輕輕揮手,有兵士上前攏住馬匹,把朱讚屍身橫在馬背上,逐回的本隊。這段時間裏,曹肇沒有看到趙雲有任何表情,無論是開心,還是憤激,還是什麽,全都沒有。他似是一座冰山,看似晶瑩通透,卻又重重遮掩,無法看透它的內心。


    不知為什麽,曹肇覺得趙雲應該是有些落寞的,過於傑出的人,都應該是站在峰巔的,無以倫比的,這也造成他們難有可供溝通之人。


    曹肇不覺間催動了戰馬,向著趙雲靠近著。距離越來越近,漸漸可以看清趙子龍那雖然上了幾歲年紀,卻仍不失英俊的麵容。他沒有出槍,隻是帶著崇敬和仰視望著趙雲。


    趙雲從未見過這樣的敵將,不通名,不報姓,以主將之尊出馬,卻並不動兵器--難道他是個呆子不成?的確很有些象的。但,他是敵人,敵人是不分呆與不呆的。不過,趙雲卻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趙雲把槍一擺:“拿槍。”


    曹肇沒想明白,下意識的取槍在手,趙雲梨花槍已閃電般刺過來。曹肇大驚,這才回過魂來。“當”的一聲響亮,有如碎玉滾珠一般。


    曹肇覺得自己喉嚨被劃開了,血正向外噴湧。他伏在馬上,向回便走,心底裏卻分明知道,其實他將那槍架開了,趙雲並沒有傷到自己,這一切不過是錯覺罷了。但他卻無法控製,難以承受趙雲向自己出招的挫折感和無力感。他的槍倒拋著,向本隊歸去,那竟是遊擊營全軍撤退的號令。


    東部最強大的遊擊營,就這樣後退了。


    四


    趙雲一槍刺死南路軍的先鋒官朱讚,一槍逼退東路軍主將曹肇,見敵軍後退,趙雲把槍一招,便衝了上去。東路軍是主動後退,令行禁止,陣形不亂。


    曹肇此時心頭陣陣煩亂,退軍的號令是在不自覺間發出的,但他卻也不想收回,甚至他覺得,敗在趙雲手中,成全趙雲的威名,竟是件很開心的事。他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在與趙雲相遇的刹那,他竟無力向趙雲發動攻擊。我是怎麽了?這個美少年不知道。


    南路軍見遊擊營後退,卻不由遲疑。領軍大將曹遵見軍馬後撤,大聲喝道:“不得後退!趙雲人少,根本不是我們對手!這正是我軍建功的好機會!”


    他呼喊著,正為自己的沉著冷靜而自鳴得意,一回頭,趙子龍的白龍距離自己已不足十丈,槍尖閃動,有如銀山一般。數將上前阻擊,眨眼間已落下馬來,嚇得曹遵亡魂皆冒,撥馬便逃。趙子龍長笑聲中,一箭射出,將曹遵頭纓射落。曹遵敗退,南路軍不由喪膽,跟著一窩蜂的逃竄。曹遵直逃出十餘裏,才收拾殘軍,停下馬來,猶自以手撫頭道:“我的頭還在麽?”


    曹遵再不敢相信隻有人多就可以擊敗敵軍的鬼話,那個人,是個不敗的神話,他的實力,不是人力能擋得住的。他收拾亂軍,才發現由於自相踩踏死傷數百,又失了先鋒主將朱讚,回去可如何向曹真與張郃交待。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隨著曹肇的遊擊軍一起撤退呢。不過,總要想辦法交待的,他喚來行軍主薄,說道:“記--我軍追擊賊軍魏延、馮習殘部,大獲全勝。途遇趙雲部,將士奮勇拚殺,朱讚戰死,遊擊營被擊退,我軍護衛遊擊營後翼,敗而越勇,退而彌堅,終於擊退趙雲人馬。”


    --有些人打仗不在行,但是給人栽個贓,設個套卻是很在行的。輕輕易易,敗退的首責便落在曹肇身上。


    特立獨行的曹肇在不知不覺間,就被這些同族們陷害了。年輕的他,並不知道,在三國的年代裏,隻有熱血和激情,是難以生存的。


    擊退東南兩路人馬,趙雲隔河望望北岸的魏軍,高傲的一笑,引軍西去。


    此戰,阻擊十倍強敵,接應魏延軍馬,趙子龍未傷一人,勝得幹淨利落,實不負無敵美名。但是,無論如何,這不過是在大軍失敗之後,降低損失的一個舉措,並不能使漢軍擺脫魏軍的巨大壓力。一切,都還要看丞相的部署。


    不過,魏軍高手還是真多呢,適才那個少年,居然可以在茫然中,條件反射般阻住自己必殺的一槍。不知這樣的年青高手,魏軍中還有多少,季漢年輕的一代,也快些成長起來吧。


    自己的兩個兒子,卻都是資質平平,遠遠及不上自己,能與適才那個少年相比的,大約隻有遠在西涼的薑維等幾個而已吧。


    算了,不想了,回軍。


    北線。


    王平接到孔明令箭的時候,正與郭淮對峙。他不是魏延,嚴格服從軍令是他的信條。所以他指揮人馬連夜後退,天明時渡洛水,還至下邽。也就是在這一日,他看到河對岸那撲天蓋地的人馬。一支騎兵咆吼如雷,在對岸嘶鳴著,馬上將士個個身著重盔重甲,手持長矛--曾經身處曹營的王平一眼認出,那是虎豹騎,縱橫天下的虎豹騎!


    王平感到全身上下大汗淋漓。他沒有想到,他對麵的隊伍裏居然會有這支部隊,這支以百人將為小兵的隊伍,這支身著重甲不懼弓箭卻又行動如風的隊伍。除非是主公的白耳精兵,又有哪支人馬可以與之相抗?自己的人馬麽,笑話。


    如果不是按著孔明的要求退兵,現在他隻怕已經全軍皆沒了吧。


    丞相神算,果然是天下無雙的。


    在混亂裏,所有的情報都失去了,魏延、馮習全都不知所在,吳班北擊公孫恭殘部未歸,北線中三員大將,現在隻自己帶了不足兩千的疑兵,如何守得住洛水?


    可還能後退麽,再後退,便一路無險可守,在平原地帶,自己的軍隊無論如何跑不過虎豹騎,必然會死無全屍。況且,自己怎麽讓長安城麵臨危險?


    怎麽辦?


    “將軍,西方塵頭大起。”


    心頭煩亂的王平向西望去,陽光照耀下,一隻騎兵如飛而來,當先一杆馬字大旗那麽麽的奪目。


    馬超來了!西涼鐵騎來了!世上唯一一支可以給虎豹騎當敵手的騎兵隊伍來了!


    可是,還有誰來保衛長安?


    長安城。


    我終於明白了現在的處境。魏延未得將令自行出兵,遭致慘敗,河東一戰,漢軍雖然令魏軍新五營之一的中壘營遭到重創,但由於陷入重圍,死殺高達四千餘眾。更因為這一場敗仗,使河西之地皆入敵手。北線軍隊已經打殘,難以應敵。新收的大將何九曲為阻擊魏軍,陷入敵陣,生死不知。幸好四叔子龍率軍接應,馮習和魏延已到孔明軍中。王平退至下邽,固守待援。隨著驍騎營出現,曹軍新五營已現其四,其軍力之強果然令人吃驚。不過還好,孔明指揮得當,運籌有方,一直處心積慮想要暗中攻擊我軍的驍騎營卻撲了個空,沒有撈到什麽大功勞。


    其實我一直以為虎豹騎是一隻騎兵,其實這種認識是錯誤的,那其實是兩隻部隊。一支虎騎,一支豹騎,虎騎更名驍騎,豹騎更名為遊擊。虎騎以勇猛強悍著稱,豹騎則以輕捷靈動傳世。曹肇的遊擊軍便給魏延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在其後的追擊中,也一直死死咬住漢軍不放,直至趙雲出現才將其逼退。而虎騎的戰力卻又遠在豹騎之上,其堅甲硬盾簡直便是以弓箭為主要武器的漢軍的天敵。發現驍騎營後,我二話沒說就把馬超派了出去,隻有騎兵才能對抗騎兵,也隻有西涼鐵騎能與前身是虎豹騎的驍騎營過過招。


    孔明約我的信件中說:前敵情勢,危如累卵,他初次受命節製諸軍,困難重重,正自加強人員管理和建設陣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三人成虎,不可不防。北線之變,會給長安增加無數變數,他讓我守住皇宮,以備敵襲。


    他直接說讓我守皇宮,難道說長安城中已不安全了麽?為山九仞之說,自然是指他現在準備工作正到緊關結要之時,讓我相信他,不分散他的兵力,影響他的決策,可三人成虎,難道他認為我會聽信什麽傳言,而懷疑他的忠誠麽?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時,不得要領。於是將手下找來,特別強調讓李氏兄弟注意城中往來人等,讓普法和黑塞加強皇宮安全防衛,並將城中公卿以上大員的家眷遷入宮中,加強保護。做完這一切後,我特意親自去見師母黃夫人。


    師母聽了我的分析,說道:“天下之事,當由太子與國家重臣商議決斷,不是我一個女子可以置喙的。不過既然太子下問,我便知無不言。孔明一生好強,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此時前方雖亂,卻是安如泰山,隻要太子後方不亂,此戰有勝無敗。曹魏雖強,卻有數弊,指揮混亂,內鬥頻繁,急功近利,爭功奪權,並不足懼。但是,長安城中,卻也有著同樣的問題。長安初定,民心不穩,加上曹軍勢大,難保不有大臣心生二意,還有惡人混雜其間。此時若有人進離間之語,則軍心民心動蕩,長安危矣。”


    孔明與師母都說會有人進離間之語,這讓我感到不快,在他們心中,我是那樣耳軟心活之人麽?


    時間不久,我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隨著機局的緊張,大臣們開始進言了。首先是廖立,他認為以此時軍勢,渭南已不可守,應令孔明退軍長安,借長安堅城敵住魏軍。接著是諸大臣紛紛提議,認為我把長安城中兵馬全部派出,城中空虛,治安惡化,時有魏軍細作製造混亂,使他們沒有安全感。最可氣的是我的舅父糜芳,家中明明有數百家將,也一樣找到我麵前說保護的人太少,沒有安全感。我氣極反笑道:“舅父,甥兒為太子,總監國事。當前季漢危機,吾濟當齊心合力,共渡難關,若舅父覺得不安全,你把那數百安將給我,我親自去給你守門好了。”


    才擺平了這些大臣們,城外傳來緊急軍情,說是鹹陽被魏軍攻破,他們揮師南進,攻向長安了。聽得此語,雖然我總是要求自己遇事不驚,天落下來隻當被來蓋,也不由駭然失色。


    這支魏軍出現的極其突然,它的出現,給戰場增加了極大的變數,使天平向著曹魏急轉直下。它似乎並不應該出現在曹魏的戰鬥序列的,後來的情報也證實了這一點。它的前身正是公孫恭派往季漢前線的那支部隊。在我的信息裏,它本身應該是擺擺樣子,打打太平拳的部隊,公孫家向來不服曹魏的管理,目前雖然稱臣,卻並不是真心低首。此番迫於形勢的出戰,更不應該與我軍拚命。可是事實卻大是相反,他們到了黃河邊上,便不要性命的在簡陋的小船衝過河來。其後被吳班圍攻,卻逃出的包圍圈,吳班奉命直追,帶走了北線的數千精兵,這也是北線失守的原因之一。在此之後,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等到消息傳來時,卻發現他們不但擊敗了吳班,而且人馬增加了十幾倍,達到三萬人,並且在馬超引軍東下,長安空虛之時,突然出現在長安北方,陳兵於長安城下。


    我頭痛之極,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並不知道,長安城下的變故,隻因為多了一個司馬望。


    五


    原來,公孫恭出兵之時,的確是準備跟著湊湊熱鬧,打打太平拳,隻要在曹丕處能交待便可。可是他派出的將領公孫衍卻是個貪婪噬殺,好大喜功的人物。魏軍派司馬望到公孫衍營中參讚軍機,聯絡通信。這本身是個協調和監視的職位。司馬望更是個不安份的人,反正這些人不是他的,他也不心疼,幾數話挑撥的公孫衍心花怒放,隻以為黃河西岸花花世界,財寶遍地美女無數,去晚了便再也撈不到,立時出兵向西。在司馬望的指揮下,幾乎用小木船端了漢軍的水寨。可惜漢軍水軍太厲害了,隻一擊便差點要了公孫衍的性命,千辛萬苦逃出危局,卻又落入漢軍包圍,自此被千裏追擊,損失慘重。若不是公孫恭才受曹魏受了封賞,若不是司馬望家族在曹魏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公孫衍恨不得將這隻瘦猴子掐死。司馬望卻一直笑嘻嘻的,渾作不知,隻帶了這隻部隊在山裏東轉西轉,不知怎麽,便找到一處山寨,住紮下來。公孫衍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就是被這個司馬望騙他,他跟本就是利用自己保護他過河來找這些人的。司馬望為了對付季漢,曾在雍涼一帶收買了好多山賊,此次時間不久,便匯集了數十處山寨上萬人馬,回頭打了吳班個措手不及,幾乎活擒了吳班。緊接著他引軍北上,聯絡匈奴人。此時匈奴部隊在劉豹帶領之下,正緩慢的行在出征的路上。他們與其說是出征,不如說是在放牧。他們打得是與公孫恭一樣的心思,出兵是一個要出的,但出力就不必了,所以他們出大寧,走延長、甘泉、富縣、洛川奔黃陵,這一路可是繞了大大一個弓背,路比正常前來幾乎遠了一倍,從東繞到北,走得是山溝溪穀,爬得是黃土高原,就算是慢了,也有的托詞。哪知他們遇到了司馬望,三句兩句,僵在那裏,給他綁上了戰車,起兵南下。


    匈奴與遼東人馬都是騎兵,司馬望的山賊部下也有一部分騎兵。有司馬望在,他們的速度快了起來。雖然這條路線既難走,路又遠,但由於不是漢軍防禦重點,加上司馬望多謀,匈奴兵與遼東兵善戰,以有備攻無備,竟是攻無不克,順手之極,有如疾風卷過平野,無人能阻。


    所以這支臨時被司馬望拚湊起來的,各懷異誌的人馬,竟然直接攻到了長安城下。這實在不知該說是司馬望聰明,還是該說他走運了。


    我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關鍵,但此時城下的敵軍卻是無可置疑的。三萬強敵出奇兵攻至長安城外,自然引起了長安城內的動蕩。


    “殿下,請下令讓孔明速速回軍!”


    “殿下,長安若失,則季漢不保。孔明引大軍於外,月餘未建尺寸之功,空費錢糧,反陷長安城於險地,以臣看,好說他是無能之將,惡說則其有不可測之心思。”


    “殿下,請火速令馬超和孔明回軍護城,否則的話,長安危矣,季漢危矣!”


    “殿下……”


    若孔明回軍,曹丕乘機進攻,我軍安能抵擋?若馬超回軍,誰能阻得虎豹騎的鋒芒?你麽?你麽?還是你去?當真是肉食者鄙。我在心底裏恨聲說著,卻不想得罪這些人,當下溫言道:“各位,前敵之兵不可輕動,否則敵軍乘勢進攻,則我軍危矣。”


    “殿下,前敵之事,已不可為,北線軍隊失敗,南線又曾數敗於敵手,孔明隻得退守渭南。渭南之地,地處要衝,缺少險阻,在此與魏軍決戰,實為不智,不如退守長安,依托堅城深池,方為固守之計啊。”


    “不錯,殿下,以我軍之兵力,如何能在平原之地硬抗曹魏主力?此實為以已之短,攻敵之長也。敵軍長於平原做戰,騎步兵戰力甲於天下,我軍則以弓矢為先,長於山地之戰,山頭設伏,山腳藏兵,山穀截擊,方為上策。孔明如此做,實為不知兵者。且其引出大軍,陷長安城危境,陷陛下與太子於危境,陷百官於危境,是何心思?”


    “此語說得過了。”果然來了,我想起孔明的話,他還真是未卜先知啊。當下緩緩道,“丞相一心為國,若知後麵有人如此議論於他,豈不寒心?況長安城堅池深,雖少兵馬,卻有百官在,有萬民在,何我以鶉觚小城尚可抵得敵軍精兵數萬,何況此時依托長安,莫說敵軍隻是三萬,便是三十萬,又能奈我何?還是說,你們對我沒有信心?算了,我知道大家都是一心為公,季漢江山,丞相一個人挑不起來,還得我們大家一起用力。丞相雖有兵,但不能動,而且,長安情勢,也不得報給丞相,我們自己解決。隻要他能擊敗曹魏主力,則長安之危自解,若丞相敗了,我等皆為亡國之奴。”


    我站起身來:“傳令!大小官民人等,各安其位,所有大臣的家將部曲,所有衙門的差役,全部集中整訓,以備迎敵。尚書令劉大人,你負責管理百官,集中辦公,加強防護。禦史李大人,你與我親自負責守城。”


    百官紛紛起身。我心中暗歎,孔明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到此時會突然出現這樣一支敵軍吧。他要我守皇城,那是告訴我城中不安定,當心刺客。可是此時我又如何能不外出,如何能不上城?算了,反正是一個拚字,他在前線拚,我在後方拚,拚勝了,便什麽都無需說了,拚敗了,就什麽都不用說了。


    弩已射出,再難回頭。麵對危局,沮喪、懊惱都沒有任何作用,隻有正麵它,迎擊它,才是唯一的出路。此時的我,已不是鶉觚城那個才臨戰陣的少年,敵人的突然進攻,隻會激起我的無窮的戰意,而不會再使我發抖。


    放心吧,我的好丞相,隻要你敵住曹丕,我不會讓你為後方有半點分心!


    三百名禁衛軍隨在我的身後,登上長安北城。長安城,是在秦鹹陽的基礎上建設的,其規模之大,世所罕見。東牆長約5940米,北牆長約5950米,南牆長6250米,西牆長4550米,周長約25公裏。高祖創立漢朝後,經濟尚未恢複,財力不夠,因此無力馬上修築長安城的城牆,直至他兒子漢惠帝劉盈繼位後,才開始籌劃營建。漢惠帝三年,惠帝征發長安地區146000人,用一個月時間修築了北城牆。同年6月起,又從全國各地征調了20000人進行長期築牆,結果花了五年功夫才把東、西、南三邊的城牆修完。漢惠帝修築的長安城牆全用黃土版築,土質優良,做工精細,異常堅固。因為是先修宮殿,後築城,城牆是隨著宮殿建築的位置和龍首原的自然地形而變化的,所以城牆成了不規則的正方形。東牆較直,南、北、西三麵城牆彎曲,北城沿渭河彎曲的情形像北鬥星,南城牆的走向則像南鬥星,因此當時人們把長安城稱為“鬥城”。


    我很喜歡鬥城這個名字,我感覺它是我的城。我覺得,我注定該在這個城市做下一番大業,注定會名傳千古的。


    我曾想,其實與曹魏的決戰應該在這裏,而不是在無險可守的渭南。但孔明不說原因,我也就不問。想來,在渭南的好處是,一則可以使敵軍兵力分散,敵人的目標是長安,是在長安匯合,渭南就不會是全部人馬,二則是使敵人盡量少的深入季漢腹地,對季漢的經濟少些破壞和影響。


    眼下的長安雖然已不是原來那個長安,但它的堅固依然不是幾萬人可以輕易攻破的。我又不是曾經的那個劉阿鬥,一聽數千敵軍突至成都城外,立即開門投降。


    又或者,敵軍奇兵突擊,使我軍後方大亂,前方軍士收兵回防,從而使曹丕有機可乘,才是這支敵軍的意圖所在?


    我隔著渭河,望向河北。很輕易的,我就看到了劉豹的旗幟,這讓我不由有些惱火。這些匈奴人一點信義都沒有,見我勢孤,便來乘火打劫,著實可惱。他身邊那些應該是遼東人,高大的身材,旗上書著“公孫”二字,想來是公孫族人。公孫世家雖然強大,多出名將,但曆來卻任人唯親,以他們的胸懷,永遠無法擁抱天下。接著,我便在旗門下看到了阿望的身影。一見到他,我什麽氣都消了,我知道自己必須全力來應付了。


    我手扶女牆,放聲大笑:“阿望,一別數月,甚是想念,想不到今日你我又再重逢,當真是有緣的緊呐。隻不知此次給我帶來什麽禮物,便是這些匈奴人和遼東人麽?”


    司馬望尖聲叫道:“劉阿鬥,前日之辱,在下無日或忘。兒時之情,使君不必再提。今統雄兵,來取長安,馬鞭揮處,玉石俱焚,你還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時?”


    我笑了:“阿望啊阿望,就憑你,就憑你這些人麽?阿望,不是我看你不起,你比名動天下的孟建與霸勇無雙的閻豔如何?更何況,遼東雄軍,匈奴鐵騎,向來橫行於天下,又如何會受你之差遣?”


    司馬望大笑道:“你不用挑撥。我從不想節製諸軍,我們為利而來,目標就是長安城裏的花花世界,在打敗你之前,我們絕不會分心的。更何況,你長安城中,我早伏下了數萬精兵,為我斬關落索。劉阿鬥,你看看你背後,長安城還在你手裏麽?”


    隨著司馬望的話語,背後砍殺連天,急回頭時,城中已亂成一團,火光升騰起來,有人在大喊有人在慘叫,滿街之上有如蟻粥。


    正麵,司馬望已經乘亂也引軍攻了過來。


    六


    望著城中大亂,一時間,城頭上兵士也不由一陣騷動。


    我大聲吼道:“鎮定!豈有滿城皆是奸細之理。發宵禁警號,傳令各亭長裏長,所有人等皆歸裏中,關閉裏門,不得外出。若有賊人攻入,各裏自守,除死方休!一個時辰之後還在街上者,以逆賊論處!”


    長安城建設以裏為單位,五戶為一甲,五十戶為一裏,每裏高垣聳峙,壁壘森嚴,如一座座小城相似,對居民而言,可以防範奸盜侵擾,對統治者而論,卻可以防民,在城防戰中又有利防守。所以,當時各國均繼承此製,並未變動,且一直為後世視為傳統。


    長安城中鍾鼓擊響,發出宵禁令。長安城夜間不得外出,否則論斬。此信號除夜間可用外,也適用於特殊街禁之時。命令下達,傾刻間街上一空,隻餘做亂之人。在城樓上登高望下去,賊人分成兩路,一路撲向皇宮,一路奔向北城門。


    李嚴忽然吃驚道:“武衛營!”


    建章宮閶闔門外,敵軍已經集合在一處,打起旗幟,上書“武衛”二字,正自猛攻皇宮,父親與文武百官皆在建章宮中,那些人不過五六百人,卻個個精壯強健。--前些時曹軍入寇,前方流民大量湧入長安,我一時心慈,未及時處置,他們定是那時隨流民一起混進來的--武衛營是曹丕新五營之一,它的前身,乃是虎侯許褚許仲康的虎衛,史書稱這些人每個均是“俠客”,身手了得,這樣一支隊伍,突入城中其可怕絕不是言語所能描述的。還好我舉措及時得力,使他們顯現出來,刺客之可怕就在於他在暗處,到了明麵上,他們的力量不見得比訓練有速的軍隊強多少。


    緊接著長安北門之下,也混亂起來,百餘賊軍之前,一人手提大刀,如飛而來,看來是要打開城門,放下吊橋,接應司馬望入城。有漢軍阻擊時,起手一刀,便劈為兩段,竟是勇不可擋。


    不過,以百餘軍想要搶城門,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李嚴大叫道:“護住城門。”他自己已衝下城去。


    那漢子與李嚴對上,數刀之間,竟是不分伯仲。我深知李嚴之勇,他曾與黃漢升對陣數十回合不分勝負,其本領絕不在魏延之下,眼下這個敵人,竟如此了得。他是何人?


    “來將通名!”我大聲喝道。


    那人仰頭大喝:“我乃虎侯宗侄許渾是也!”


    果然是許禇後人。許家乃是大戶,曾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對曹操起兵有莫大助力。虎侯許禇雖死,武衛營依然是許家為主力。我真笨,孔明讓我防備,我隻想到入城的可能是些細作,怎麽沒想到會是這個“俠客”集團。也是,除了他們,誰能讓我放棄長安外城,緊守皇宮的。


    此時,司馬望帶著魏軍已衝了過來。他們很少攻城器械,竟是不顧性命的遊過護城河,徒手攀爬上來。衝在前麵的是些山賊,身手輕盈,十分了得。可惜長安不是鶉觚,城高達十丈有餘,雖為土築,卻夯的堅如鐵石,守衛雖然人少,卻是站了以逸待勞的優勢,不斷的箭雨傾瀉而下,巨大的滾石把他們砸成肉泥,傾倒滾燙的熱油淋在他們頭上,攀爬到半路的敵軍便慘號著落下城頭,緊接著火箭射出,將油點燃,城下一片火海。有時候偶爾有人爬上去,一陣刀劈矛刺,人就給從高高處打落地麵。


    三十具諸葛神弩分守百丈城牆,半自動的連發神弩幾乎頂得上數十人的守衛。讓敵軍無法進前。弩箭雖小,其上卻抹了虎藥,射上之後立刻中毒,傷兵在城下慘呼不止。


    司馬望不知從何處弄來幾個發石機,可惜隔了護城河,勁力太弱,就算勉強砸上城牆,卻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更何況,隨著他的發石機移動,我軍總有人懸掛大塊生牛皮護衛城牆的要害,使這些發石機難建功勳。


    匈奴人並不出動,他們是騎兵,隔河攻城簡直是笑話,而遼東兵馬存在著同樣的問題。攻城主力隻是司馬望的山賊屬下。


    看著此情此景,我不由想到,在另一個世界,魏延打算出子午穀,以五千軍馬攻擊長安是多麽危險的一個念頭。此等堅城,若是守將用心,十萬大軍又有何懼?若非我軍當年有龐德混入城中,斬關落索,打開城門,這長安城哪裏能斬易落入父親手中?


    看著城外形勢,我心下略定。司馬望雖然有些才華,竟無中生有的集合起這許多兵馬,來到長安城外,但卻無法解決其指揮混亂,行動無序,準備不足的弊端。實不足慮,眼下最重要的是內患武衛營。


    一是不能讓武衛營攻陷城門,二是不能讓他們傷及皇宮。三是此戰需快速解決,否則時間一久,消息傳出,引得前線崩潰,則我軍危矣。


    唯今之計,隻有迅速擊敗武衛營,才是上策。


    當下我令普法替下李嚴敵住那員魏將,讓李嚴來指揮守城,城頭有李嚴,城門有普法,我不再擔心城門有失,卻便前往建章宮。建章宮裏文官居多,莫說城破,便是隨意傷損一人都是巨大的損失。李氏兄弟護著我衝下城頭,撲向建章宮。有攻城的武衛軍士見到我,紛紛向我湧來,我手持諸葛神弩,一邊指揮,一邊發矢。虎衛營高手雖多,卻難以對抗弩箭之威,一時近身不得。背後忽聽普法一聲斷喝,回頭時,竟是普法以降魔巨杵將許渾的刀頭打落,又有幾個武衛士兵衝上,阻住普法繼續攻擊,普法揮動巨杵,吼聲連連,威不可擋。


    轉眼來到閶闔門外,隻見宮門不但沒有緊緊關閉,反而是洞然大開。更讓我吃驚的是,父親竟然高高端坐城頭,指揮如意。在他的指揮下,原來上朝都喊腰酸腿疼的老臣宿將們,竟個個頂盔貫甲,手持弓弩,威風凜凜的排列兩廂。黑塞與眾侍衛組成一個個八陣圖,令虎衛營寸步難行。各府各部的家人部曲集合起來,護衛在宮城之下,與武衛營眾團團撕殺。偶有敵人突破阻力,衝到城門之前,立時死於這些老將們的弓弩之下。父親手持雙劍,指點征戰,開懷大笑。


    人群中,有一個女子,騎一匹紅馬,手持長槍,橫衝直撞,所到之處,魏軍無不回避。在她的身後,數十個女子勁裝結束,叱吒嬌聲,竟是不弱於男兒。


    我心放下大半,見到父親此時精神變好,更是心下大慰。但他的精神總是時好時壞,也不知他的身體此次能堅持多久,萬一突然變壞,則變數又生。而那些女兵更讓我吃驚,隻疑孫尚香的女兵營重現,當下手指那女將問道:“哪裏出來這樣一個厲害的女子?”


    李晟吃驚道:“殿下,你在說什麽?你不認識?那是太子妃啊!”


    “星彩!”我睜大雙眼望去,可不正是我新婚的太子妃,她一身戎妝看起來是那麽英武,完全不似我麵前那個嬌滴滴的小女兒,長槍閃動間,有如萬條銀線四射,那些許門俠士竟困她不住。


    算起來,成親到現在,我與她單獨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好多時候都是我在宮中忙軍政要事,偶爾回去,也夜靜更深,累得倒頭便睡,竟未曾在白日裏見過她,也不知她還有如此本領。此一時,我心不由怦怦亂跳。好星彩,真不愧是三叔的女兒,不愧是我劉禪的妻子。


    “合圍!不要放賊人逃了!”我大吼一聲,將十支短箭裝入匣中,便向武衛營的人射去,身邊的護衛們排成八陣圖跟著上前,李氏兄弟左右相護。武衛營兩麵被攻,一時措手不及,紛紛大亂。


    此人忽然一個敵人手一震,從人群中飛出一柄鏈子錘,向星彩擊去。我驚得神魂出竅,一顆心幾乎飛出來。星彩卻如背後長眼,長槍背後一橫,當的一聲,將那錘彈了開去。我對準那員敵將就是一弩,人群混亂,正中那將後心。那將撲的倒了。星彩目光流波,閃過了來,見到我,忽得臉孔緋紅。舞槍又向敵人刺去。


    敵軍敗退已在所難免,我帶的護衛以弓弩為先,武衛營則崇尚輕便快捷,不帶厚甲,此時被逼在城門前狹小所在,一身本領難以施展,萬箭齊發之下,紛紛中箭倒地。


    他們口中呼喝連連,向前撲擊,猶似飛蛾投火,其情極是慘烈。


    我大聲喝道:“爾等已無退路,還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時!”


    當先一人道:“我等身受國恩,今日大事不成,有死而矣,何必多言!”


    我手一揮,一輪亂箭射出,血光飛濺,敵軍所餘已不足百人。我手一頓,止住放箭,再次喝道:“你等亦有父母兄弟,亦有妻子兒女,放下兵器,我可饒爾等不死!”


    當先那人已渾身是血,身中數箭,隻如不聞我的話語,口中猶自怒喝道:“衝啊!”


    我轉身向建章宮門行去,背後黑塞生硬如鐵的聲音:“放箭!”


    行過星彩身邊,我微微跓足,頷首道:“你,很好。”


    星彩臉一紅,低下頭去。


    我快步上城,來到父親身前:“父皇,兒臣不孝,使賊人入城,驚了父皇,請父皇治罪。”


    父親笑道:“你做得很好。定內亂於俄傾,破賊人於須臾,親冒矢石,不懼堅難,出乎我的意料了。起來吧。”他拉著我的手,讓我起身,悄悄在我耳邊道:“季漢在你手中,我徹底放心了。乘我還沒胡塗,送我回宮吧。”


    我二人攜手向後,父皇還向他的大臣們揮手:“好好幹,別有點什麽事兒都驚動我。季漢這艘大船,穩得很!”


    那些大臣們聽了此話,竟然便顯出釋然和激動的神色,似乎什麽都不怕了。我的心,在那刹那也踏實了。我的背後,還有父親在,雖然他老了,糊塗了,但他卻永遠都如一座大山,穩穩的橫在我的身後,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站出來,使我可以放手拚殺,沒有後顧之憂。


    “還有,”父皇對他的大臣們說道,“你們的家將們這回表現的不錯,都是好男兒。別忙收回去,讓阿鬥用幾天吧。”


    七


    在我鎮定果斷的處置下,在父親和星彩的幫助下,武衛營對長安的騷擾被迅速平息了下去。此戰武衛營死於宮城者二百四十八名,死於城門者一百二十名,自城牆跳城而逃者不足二十名,而逃入各裏被百姓捕獲者有一百一十三名。看來混入長安的武衛營將士大約有五百人,占到武衛營總數的十分之一了,這樣一支力量被幾乎全滅,不知曹丕會心疼到什麽樣。事後我重獎了李嚴和劉巴。李嚴守城有功,以不足三千兵馬力敵司馬望軍數萬人,保長安城安然無恙。劉巴理民,功勞更大,若非其人短期內安置流民,收擾人心,使長安城內民心歸附,則我那道宵禁令下,也起不到這麽明顯的作用,也不會這樣輕易將武衛營賊兵一網打盡。


    經此一戰,我信心倍增,民心可用,軍心可用,則司馬望必敗無疑。


    幫我處理了武衛營之後,父親再次回到自己的宮中,不複理事。城中的大臣們,又開始前來找我,要求令孔明回軍,甚至提出,就算孔明不回,哪怕是張飛和趙雲派回一個來也成。


    “殿下,難道說,前線就真的連一支人馬都抽不回來麽?”


    “此事不要再議了。你們都是好樣的,把家臣交了出來,共達六千餘人,略加訓練,便可成軍。而劉巴大人征集了五千民夫,配合持金吾,護衛,各府的差役,守城有餘。這六千家將我準備送去渭南,由丞相使用。”


    “什麽?”眾大臣張大了口。大約誰也想不到,我不僅不要孔明回軍,反而要再給他支援。


    “殿下,就算要支援,也該給馬超,北線危機呀,現在南線孔明本來就集了大部人馬,又得魏延與馮習殘軍,此時殿下還要給丞相部隊,是何用意啊?”


    此事連李嚴都不同意:“殿下,這六千軍在我手中,不出十日,我必將城外敵軍擊潰,怎麽送走?”


    我搖頭不語。正因為南線我軍兵力並不算是吃緊,我才要派兵前去,隻要南線打勝了,我們別的戰場全敗了都沒有關係。何況下邽有馬超在,沿河而守,與渭南隔河呼應,有水軍可用,則敵軍就算有驍騎營,也難以進攻。而長安,我更不用擔心。此前,吳班退軍時,我令他退向高陸,既免長安受潰兵之擾,又可威脅司馬望側翼,並護翼馬超王平的後軍,阻住魏軍東下之路;同時把所有的船隻擺到渭水南岸,便魏軍難以渡河南下;同時令扶風太守蔣琬引軍死守槐裏,防止魏軍西下;令扶夷護軍校尉吳懿向東出兵,幫護北地郡太守收複北地郡。至此,對司馬望的包圍之勢已悄悄形成。隻不過司馬望此時兵鋒正盛,而我軍就算綜合數部之人,也沒有司馬望人多,故不宜與之交戰,待過些時日,其糧草不足,士氣低落時,我軍再出擊,則必勝無疑。所以此時,長安並不需要太多兵馬。而此時勝負不明,硬擊司馬望,我軍除持金吾外,多是新建部隊,必有折損。相反若待其亂生,孔明再戰勝,則長安城外軍馬,不戰自潰。


    匈奴、山賊、遼東軍,我最起碼也要召降一半吧。不過此語我未曾說出,否則必為諸臣所笑。


    武衛營被剿滅後,司馬望的氣勢明顯被打了下去,沒有內變,以他的這些人攻打長安那是困難重重,更何況匈奴與遼東軍馬不從調度,隻靠那些訓練不足的山賊攻城簡直是做夢。可是他卻極狠,進不了長安,便每日在長安四周燒殺搶掠。雖然早在魏軍未來之前,我便堅壁清野,將百姓分別歸屬各城,但百姓卻一時難以撤淨。聽著城外恨聲遍地,哭呼動天,我此時兵力防守有餘,進攻不足,咬碎牙根,卻沒有半點辦法。


    司馬望在城外叫號:“劉阿鬥,你父子不是號稱愛民如子麽?不是總想還天下以太平麽?可是你們的反叛,卻使得萬民遭秧,你不覺得有愧麽?若你當真愛民,你出來代這些人死。你死之後,我們便退兵,否則的話,這些人都會代你去死。”


    我眼角幾乎瞪裂:“司馬望,你與我一師之徒,所學皆為天下而計,你今為攻長安,不惜殘害黎民,可對得起先生當年的教導?!可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自今日起,我劉禪不識得你,我必以誅殺你為念,不死不休!”


    司馬望明顯的怔了一下,我轉身下城,再不回頭。那個幼時的朋友,那個偷桔子的阿望,就在這一刻死去了,死在了我的記憶之中。


    此後司馬望明顯收斂的破壞的行為,一則是城外沒什麽人可供他禍害了,二則是我的話給他巨大的影響,使他也不由自思自慮。不過他卻開始組織人挖河道,說他要水淹長安城。


    司馬望的行動激怒了軍兵和百姓,秦人自古急於公義,勇而好戰,不畏死,不懼死,聽得城外百姓號哭,各裏紛紛組織人馬,前來請戰。我讓李嚴安排人進行訓練。同時悄悄讓李晟出城,混入匈奴營中,去見他的族兄呼和昴。呼和昴說道:“渭南之會,我銘記於心。轉告太子,若漢軍勝,則匈奴軍願為前鋒。若漢軍敗,則匈奴軍亦無可奈何。”


    這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也堅定了我打勝這一仗的信心,匈奴人其實是司馬望手下最強的一部,隻要形勢有變,例如孔明戰勝,則他們必會反戈一擊。到時,我看你司馬望還往哪裏逃。


    不過,丞相一定能勝麽?


    孔明畢竟也是人,而他麵對的是曹丕傾國大軍。眼下退守渭南,拉長了魏軍的補濟線,使魏軍糧草供應出現緊張,但操軍自來對糧道管理極嚴,督糧者必為大將。況曹軍結陣緊密,信息快捷,劫糧極難。而且營中謀士如雲,更有司馬懿在,若用起一個拖字決,勝負如何還很難講。


    未幾,前線分別傳來信息。對於我所說“長安無事,前軍放心”的話,馬超說:“知道了。”孔明說:“在長安城中點起烽煙。”


    我精神一震,燃起烽煙,那是戰事吃緊,招軍回防的意思?先生要製作混亂的樣子,引曹丕出動麽?孔明要出手了麽?


    曹丕看到了長安城的狼煙,也得到了武衛營入城和司馬望集合匈奴人、遼東精騎圍攻長安的消息,他心頭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破魏延,得河西,已將漢軍壓縮到一個小小的圈子裏了,眼下長安亂生,孔明之軍必然大亂,則其肯定要退兵,那麽,就算不退兵,其軍心不穩,亦無法對自己產生多大的危脅了。此時,自己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件件俱全,隻要自己集中優勢兵力,進行狠狠的打擊,則漢軍必敗。但是,長安若真的有失,漢軍有無數傳遞消息的方法可用,何以要點上狼煙呢,這分明是故意讓自己看到。難道說,長安的軍情,並不緊急?


    曹丕用兵很小心,特別是當對上名動天下的諸葛亮的時候。雖然賈詡沒有隨軍,但是司馬懿、陳群、毛介、董昭……各大謀臣俱在軍中,長安內應,河東誘敵,河西伏兵,皆出自他們的謀略,眼見得漢軍已經無可招架了。或許,過不了多久,自己便可以收複長安,將劉備全軍一舉擊潰,平定天下,指日可待了。


    不過,各種計策對付漢軍的偏師尚可,但對諸葛亮,曹丕卻完全按照司馬懿的辦法,那就是以眾淩寡,以強擊弱,層層設防,分進合擊,各部之間保持距離,隨時策應,絕不貪功冒進,絕不給諸葛亮任何的可乘之機。所以不論孔明如何誘敵,如何示弱,如何出兵,曹丕都咬牙堅持,不去理會,隻等大軍合圍,全力一擊。


    對上這樣一隻巨大的無處下口的烏龜,諸葛亮也是無可奈何,隻得閉門不出,與魏軍對峙。


    這一次的狼煙,是真,是假?還是諸葛亮的計策?


    曹丕於是擊鼓聚將,謀臣們聚到一起,商議對策,問長安是否真的有失。


    司馬懿道:“漢軍點狼煙傳警,表麵看是長安軍情緊,召集人馬回援,但若當真緊急,漢軍有飛鳥傳書之法,其速不下於狼煙,其保密性,又遠勝於狼煙,何以棄而不用呢?”


    陳群道:“仲達之意,是長安無事,漢軍弄詭?”


    “不。這恰恰說明,長安真的有事,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孔明深得其法。以長安烽火來看,則孔明必然回軍,我軍需準備迎接漢軍進攻。”


    曹丕道:“長安有失,諸葛亮還敢進攻麽?”


    司馬懿道:“若是旁人,長安有失,定會引軍逃走,但諸葛亮卻不會,他必會強攻我軍,若敗,他則會固守渭南,若勝,他反而會悄悄回軍,去解長安之圍。”


    眾人盡皆歎服。


    曹丕點頭讚道:“非卿,誰可為諸葛亮之敵手。然則依卿之議,是要故意敗給諸葛亮一場了?”


    “那卻不必,若是故意,必為諸葛亮察覺,隻消中軍做好準備,隨機應變既可。”


    八


    虎賁中郎將、安陽公主駙馬、敬侯荀惲獨立小丘,望著西麵季漢大營。


    夕陽西下,雲氣迷天,那些雲如片片鱗甲飄動,中間龍藏虎臥,伏萬千殺氣。荀惲不由打個冷戰。荀惲是曹操手下第一謀士荀彧荀文若之子,觀雲望氣正是家傳手段。那其間,是兵氣,是殺氣。看樣子,大戰馬上要開始了。


    登高而望,季漢的營盤連綿不絕,竟似不少於魏國大軍。荀惲知道,季漢的人馬比魏軍少得多,不知他們紮如許廣的營盤做什麽。可是對峙兩個月來,不知怎麽,季漢一直主動攻擊,雖然規模不大,也沒什麽大的效果,但卻是防不勝防。開始的時候,覺得季漢軍隊並不強,自己遭遇的有些部隊簡直是一觸即潰,不足為懼,後來所遇人馬漸強。前些日子,自己的虎賁遭遇了龐德部下,激戰半日,自己竟然損失慘重,幾乎比對方多上三成。


    是自己不能打麽?笑話。被陛下寄與厚望的鍾毓作為自己的預備隊,上去不足半個時辰就被打殘了,接應自己的人反要自己幫著阻住季漢人馬。


    一個不好的念頭升起,難道諸葛孔明在用自己的部隊練兵?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是,兩個月來,對麵的戰力越來越強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且天氣越來越冷了,部隊因凍傷減員不少。原以為對麵人馬多是南人,受季節影響應該更強些,但是近來從消息中得知,對麵部隊中卻有大量大夫,及時在營中診治施藥,有效的降低了病損。而長安距渭南的距離極近,所以後勤供應也快的多,十天前季漢部隊還沒有什麽冬裝,現在卻幾乎都換了裝,雖然看起來那些衣服各式各樣,不是府庫統一製作,並不漂亮,但卻比府庫製作暖和的多。聽說那都是長安城中百姓製作的,有些甚至出自宮中,季漢的皇後嬪妃都親手縫製軍衣,季漢軍士將之稱為“家衣”。以此觀之,季漢已是上下一心,以國為家了。


    可是魏軍,空有強大的國力,這方麵卻落在了後邊,到現在有些部隊早早換了裝,例如新五營,有些部隊卻還沒動靜,例如張郃的前軍。這樣下去,隻怕會內部混亂,士氣大減呢。自己的父親負責後勤時,可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問題。


    荀惲下了高坡,忽看到一個少年騎了匹白馬,搖搖晃晃的過來。荀惲一愣之下叫道:“曹都督,哪裏去。”那人正是曹肇。新五營長官皆為校尉。但曹肇遊擊軍原為虎豹騎中的豹騎,其長官為豹騎都督,故荀惲有此稱呼。


    但曹肇卻身子一搖,幾乎從馬上落下來。荀惲眉頭一皺,令人把曹肇從馬上扶下。曹肇目前在曹軍中名稱並不好。有七成的人認為他膽子太小,不堪重任,居然被趙雲一槍就嚇走了。另外三成人則認為他故意放水,有意放趙雲逃走--這個風liu少年,八成是愛上季漢那個威風凜凜的銀槍將軍了。


    所以他回軍之後,也因此被曹丕奪了兵權,但曹肇今日不知為何,不僅沒老老實實待在營中,反而獨騎亂走,並且飲起酒來。在軍中,這可是大過。


    荀惲雖然並不認為曹肇膽子太小,更並不認為曹肇會愛上趙雲,但曹肇對趙雲放水卻是肯定的。因為曹肇本身就是一個任性妄為的人物。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不放水,他們那些人想全滅趙雲的兩千軍馬,可能性也不大,荀惲曾與趙雲的部下交過手,知道他們的戰力。若純以阻擊論,就算自己領軍,以五百人足以換取全軍安全退出了。所以因此事,曹肇被曹丕處罰,並奪去兵權的確是有些過。但此話荀惲不會對任何人說。他把曹肇帶入自己的帳中,讓人給他打來冷水洗臉。軍中不是後方,弄醒酒湯是不可能的。


    不多時,曹肇睜開眼,迷芒的睜著一雙眼睛:“你是誰啊,在我眼前亂晃,你以為你比我漂亮還是比我厲害?我乃曹肇,力伏虎豹貌比潘安,才華出眾文武雙全,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眼前晃?滾開。”


    荀惲用手扶正曹肇的身子:“我沒晃,是你在晃呢。我是荀惲,你不識得我了麽?”


    曹肇一愣之下,似乎認了出來:“你怎麽跑到我營裏來了?軍營之中,不得亂闖,軍法官抓住,要受重罰,打軍棍的。”


    荀惲一時哭笑不得,說道:“你是在我的宮中,小老弟。你明知軍中軍法嚴格,怎麽飲起酒來了?”


    曹肇把頭晃晃,閉了下眼睛:“我,我他娘的生氣。曹馥那小子,他不聽我的話。我告訴他要防著季漢進軍,要防著季漢進軍,可他不聽。”


    荀惲一愣:“你怎知道季漢會進軍?”


    曹肇道:“廢話。我又不傻。漢軍長安城起狼煙,那肯定是騙人的。他們後方弄鬼,一定要前軍出動。再者我看漢軍調動,分明是要有動作,可恨曹馥那小子,不聽我話。”曹馥乃是恭候曹洪之子,此次代曹肇掌遊擊營的便是他,他按輩份算是曹肇的族叔。此時曹肇惱上來,一口一個小子,荀惲也不由為曹肇歎息。那曹馥輕而自用,若他掌軍,的確遠不及曹肇合適。


    “算了,這是軍中,收收你那少爺的性子,速速回營,無論曹馥如何,他都是眼下遊擊軍的主將,權在他手,自然不會聽你的話。隻好找個機會,多與他溝通溝通方是正理。”


    曹肇捧著頭站起來,卻是一搖一晃,任兩個兵士架著:“如此打擾了,告辭。唉,人世蒼茫,烏免奔馳,吾未知其來,吾未見其去,隻見秋風卷大旗。可笑,可歎。”說著,也不知是醉是醒,一路去了。


    荀惲見曹肇去了,在帳中提筆寫封奏折,打算將觀雲氣之事上報曹丕。卻又感覺自己人微言輕,且處於嫌疑之地,便棄了筆,站起身,要求全軍戒備。


    荀惲之父荀彧乃是武帝曹操手下第一大謀臣,為大魏建國立下不世之功,然而建安十七年,董昭等人勸武帝即公位,荀彧私下表示反對,招至曹操不滿,並在征討孫權時帶他出征,因為以往曹操出兵荀彧都是留守後方,因此荀彧又愁又怕,終於在壽春病亡,死後被追諡為敬侯,後又被追贈太尉。對於荀彧之死說法很多,甚至有說是曹操毒壞的他。荀惲卻是想也不敢想。大魏、曹家,是他永遠也不敢去懷疑,不可能被叛的。他是安陽公主附馬,這個身份讓他與曹家扯不斷分不開。所以雖然他忠心無二,但在曹丕手下,卻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雖不受重視卻不敢有一絲不滿。


    類似他這樣的,在魏營中還有很多。武帝晚年,個人威權猛漲,不再如創業時那樣平易近人,也很難聽進不同意見。加上曹氏宗族勢力過強,好多舊臣的子弟被邊緣化,難以接近權力的中心。雖有滿腔報負,卻難以施展。相反,一些曹氏子弟初掌大權,自高自大,或癡迷於權力,或放蕩於享樂,竟完全不似武帝曹操在日。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荀惲想著,有些黯然。為自己,為曹肇,也為不太明朗的前景。隻希望擊敗了季漢之後,陛下能好好整頓,重振武帝雄風,讓天下太平,萬民安居,才俊名臣,各得其所。


    正想著,突然間他聽到好似海水一樣的呼嘯,縱身跳起,早有兵丁來報,季漢人馬來偷營。疾出帳外,隻見到處都是一片火海,相鄰的幾座軍營都被點燃,照得有如白晝一般。該死,難道相鄰的那幾處軍營主官都是傻子不成,漢軍才幾日不進攻,便麻痹成這個樣子。


    敵軍射入自己營中的火箭卻被早有準備的兵將們撲滅,並未燃起。暗夜裏,兵馬嘶吼,人影閃動。荀惲令軍士列成陣式,才準備好,就見一彪人馬疾衝過來。那些人白馬長矛,暗夜裏看得分外清楚,當先一人手持大刀,直闖入營。


    荀惲見此人不識陣法,竟闖入死門,直麵自己偏軍數十弓箭手,心中得意,一聲令下,弓矢齊發,早有數騎倒下。先前那人不及防,肩上中了一箭,他卻一聲大喝,有如雷吼,白馬如龍,跳了起來,直撲入陣中,刀光閃動,似電如雷,竟將荀惲的陣式衝亂。


    荀惲令中軍舉燈為號,指揮軍士包圍。傾刻間竟將那人圍在核心。那人身在重圍,肩上帶傷,卻毫不在意,揮動大刀忽進忽退,如入無人之境。他身後的騎兵忽的衝入,與他匯合在一起。荀惲哪肯放他逃走,下令列成長蛇卷地陣,一圈圈重圍上去。忽然間陣中那將掛刀摘弓,一聲響亮,中軍倒地,燈火落在地上。荀惲料不到敵將箭法竟如此高明,幾乎也伏在地上。一時驚惶過後,急令人重舉燈火,那行人卻已衝過自己大營,向旁邊卷了過去。


    荀惲懊惱之下也不能追趕,隻是檢點損傷情況,重整營盤。相比之下,自己的損失不大,但是沒留下那將,實在是一大缺憾。他認出那員漢將是誰了--眼前季漢軍中有兩個白馬將軍,一是銀槍趙子龍,另一個則是大刀龐德龐令明。


    十


    龐德兵馬退後,時間已至半夜。中軍將領才跚跚來遲:“各軍退後五裏,再行紮寨。”沒有反擊,沒有固守,隻有退卻,對漢軍的進攻竟似毫不在意,不氣不急,不敗卻示之以敗,這是為什麽?荀惲突然感覺,陛下對這次季漢的進攻是提前知道的,並且此次退兵也是有計劃的。可是,這樣的退兵,能起到相應的作用麽?


    前軍隨號令後退,一時人聲糟雜,傷者呻吟。大軍正退之間,突然感覺到身下的大地在不停的震動著下沉著。散亂的魏軍向西看去,一起發出恐怖的尖叫:“天呐!”


    西方,猶如黑夜中突然出現的鬼魂,數千名騎兵組成的方陣正向他們衝來!仿佛一頭鋼鐵的巨龍,張牙舞爪、迎麵撲來,帶著死亡的寒氣的長矛如林而至,將麵前的敵人一個個斬易的刺穿,掛在矛頭之上,漆黑的兩翼無聲的伸展開去,陰森可怕。漢軍的騎兵,全軍出動了麽?這可是夜裏,他們竟要在夜裏進行決戰?


    還不及多想,幹裂刺耳的馬蹄聲如同霹雷滾滾而來,他們就如同一陣旋風襲來,橫掃、摧毀一切。在這股可怕的毀滅洪流麵前,魏軍的圍欄、帳篷、房屋、人馬如同紙糊似的摧潰瓦朽,四散逃命的魏軍兵士發出一片死亡的絕叫,被這股鋼鐵的洪流壓成齏粉……


    荀惲的軍隊不由自主的被卷入亂軍之中,他如陷噩夢一般,身不由己的隨著人馬後退,再退,那一刻,他首次感到了在大軍中的無奈。漢軍的第二次來襲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算是司馬懿也認為漢軍的進攻進為撤退作幌子,沒想到一向以智計聞名的諸葛孔明會這樣硬來。以弱擊強,正麵攻擊,這是喜歡用智的諸葛亮打的仗麽?張飛還差不多。這樣一來,漢軍還要不要退守長安?還要不要用謀用計?


    倉促之間,曹丕也被漢軍一往無前的氣勢所觸動,心存驚怖,當下傳令曹真和張郃的前軍死守,中軍後退。司馬懿和陳群急攔道:“陛下萬萬不可,中軍一動,軍心皆失,今夜之戰必然慘敗。臣願為陛下守中軍。”


    曹丕心下恨極,正遲疑不決,忽身邊郭皇後寵臣郭奉跑來:“陛下,大事不好,敵軍攻入營來了。”


    陳群忽得抽出劍來,一劍將郭奉刺死,大聲喝道:“軍營之中,不得亂奔亂走。”他向主軍紀,威望極高,曹丕也被這禦前一劍驚住,欲罰陳群,卻又恐陳群性格剛烈,一怒自盡,隻得歎道:“尚書殺得好!中軍堅守,不得後退半步,違令者斬!”眼見敵軍最強時,距他的主營竟不足三百步,有弓箭都射到主營之內,曹丕也堅持了下來。


    曹丕的堅守的確給了魏軍強大的信心,中軍大纛巍然不動,四野間萬歲聲此起彼伏,向中軍湧來。漢軍連衝數次,也無法衝動魏軍的陣營。戰至天明,曹丕號令全軍攻擊,一時間漢軍隻得退卻。司馬懿見戰局已成,便令全軍大喝:“長安已失,劉大耳劉阿鬥皆皆已成擒,諸葛亮快快投降!”本來此語是打算待孔明退軍時,突然喊出,打擊敵方信心的,既然決戰提前開始,此語喊出卻也無妨。這些時人人皆見長安點起狼煙,聽得此語,果然魏軍士氣高漲,漢軍更亂,不僅沒有逼退魏軍,反而失了自己的前軍大營。


    本想讓漢軍小勝退兵,哪知反而打敗了漢軍,以諸葛孔明之心思,漢軍一時卻是無法後退的了。看著漢軍後退,司馬懿隱隱覺得打成這樣不似諸葛亮的手段,不由有些疑慮。可漢軍有什麽手段,卻又想不出來,當下建議曹丕窮寇莫追,後退紮營,再圖良策。


    曹丕道:“漢軍既來攻,我便與之對攻,大勝之餘,何以退軍?況其卿以孔明必以佯攻為幌子,行退兵之實,今日所算皆錯,安能再持前議。”乃繼續強攻漢寨。雙方以漢軍前營陣地,在方圓二十裏的地方,攪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十萬魏軍前軍與不足五萬漢軍連戰三日,魏軍死傷頗眾。曹丕一怒間將新五營都派了上去,卻依然沒將漢軍擊垮,甚至都沒有將漢軍擊退。那一座漢軍大營竟似貪吃的饕餮,不管有多少魏軍進入,竟都不見什麽動靜。


    司馬懿登高而望,忽然驚怖,急赴曹丕營中,道:“陛下,速令我軍後退,不可與敵再戰。”


    曹丕奇道:“何出此言?”


    司馬懿道:“我軍此次進攻,迫退季漢軍隊,戰場是季漢原來的前營,我細細察看,此營由孔明經營已久,按八陣設置,攻防戰守,皆出於彼意,而我軍入其營,陣形散亂,難以呼應,空有數倍敵軍之力,卻無法取得戰果--引我軍來此決戰,隻怕才是諸葛孔明的計策。故請陛下回軍。”


    曹丕令前線將士回報,有人說:攻入漢營,眼見腳下是路,漢軍亦輕易過去,我軍一走,便落泥澤,漢軍反又殺回,難以抵敵。有人說:漢營中,有巨石之陣,入陣則迷失方向,漢軍於其間神出鬼沒,防不勝防,軍人多有死於此地者。有人說:孔明好弄鬼,我軍正攻之間,漢軍旗招處,有鬼軍自渭水上漂來,口中咆哮如雷,上陣撕殺,刀槍不能傷,隻得退避。


    曹丕怒道:“想不到撕殺之間,亦中諸葛之計,然而計將安出?”


    司馬懿道:“陛下莫急。臣早聞孔明有八陣圖,可抵雄兵十萬,當是此陣也。今其人沿河列陣,不可與爭,戰陣選擇,應使敵就我,不可使我就敵。敵陣雖佳,然倉促難成,不可移動。可暫休兵,陛下遣使至漢營,令孔明割河西之地。孔明與我軍之爭雖有小勝,實為慘勝,必為我所動,答允下來。”


    曹丕怒道:“我傾舉國之兵前來,怎會得一河西而去?”


    司馬懿道:“陛下莫急,此為疑兵之計。善戰者,能示以戰,示以不戰。我軍一麵與諸葛亮講和,一麵再整兵馬,分兵渭北,以攻馬超。為臣所測,不出十日,則渭水大減,彼時季漢水軍成待宰之牛羊,我軍鐵騎不用浮橋船隻,便可縱橫於渭河兩岸,郭淮部與驍騎營出動,則馬超之敗隻在傾刻之間。到時渭河以北皆為我有,匯合司馬望,水淹長安城,長安難保。為保長安,則渭河南線全軍皆潰,諸葛亮必然退兵。到時我軍再攻,其人不敗,更待何時?”


    曹丕問道:“卿怎知渭水大減?可是觀天文所得?”


    司馬懿道:“何需天文。司馬望攻長安乃為臣之計,我使其水淹長安城,可笑劉禪隻知長安城固,蓄水極難,故不設防。他卻不知,司馬望攔河建壩,更主要的目的是斷了渭水,令季漢水軍無用武之地,使驍騎鐵軍可馳騁渭北。”


    曹丕讚歎道:“卿真智計高絕者也。今司馬望孤軍直抵長安,使季漢君臣心驚膽戰,驚惶失據,令諸葛孔明如坐針氈,心思不寧。而斷渭水,破馮習馬超之計更是出人意料,一石三鳥,有卿在,何愁大事不成。”


    當下暫時休兵,遣使至季漢軍中,言割地之事。孔明當即點頭,與使者細細商談,並詢問魏主意見,然後親自送之回營,


    曹丕得知孔明舉動後大笑,以為孔明中計。誰知當夜孔明便舉兵來犯,又打了曹丕個措手不及,氣得曹丕幾乎要下令再次全軍出擊,為了大局,強自壓製心頭火氣。


    本以為兵力占優,卻發現正麵進攻無法壓製漢軍,這讓曹丕很是有些失落。不過既有司馬懿之妙計,他也並不太擔心,漢軍能來,魏軍何不能去?於是他也讓諸謀士組織人馬偷襲漢營,可惜傳遞信息的手段沒有漢軍快速,漢軍用信鴿,煙花和孔明燈傳遞消息,所以往往這邊軍隊才一出動,季漢早就作好的準備,出兵在相應的地方進行防守和投伏了。於是董昭出主意,用幾個小隊反複出動,卻並不當真進攻,使漢軍夜夜連驚,疲於應付。然後再出動軍馬進行攻掠。果然大勝漢軍。然而此計再用,卻忽然又不靈了,孔明再次將前軍營盤完全放棄,魏軍要攻漢軍,則必入八陣圖,入八陣圖,則有進無出,一時間魏軍又落於隻能挨打不能進攻的地步。


    正在此時,南方傳來消息,征南將軍夏侯尚留徐晃圍上庸,自引軍三萬破武關、過商縣、上洛,向渭南而來。漢軍在此方向駐軍據險而守,卻被夏侯尚挑選精兵自懸崖攀上,破了寨子,直攻過來。曹丕得知大喜,令夏侯尚星夜趕來,參與會戰。夏侯尚為夏侯淵之侄,曹丕近臣,兩人情同手足,又有聯姻之好(其實曹氏本姓夏侯,這聯姻有些不妥),素來知兵,曾參予平定冀州,代州,戰功赫赫。當魏軍擊敗馮習、馬超之後,夏侯尚會成為魏漢會戰中,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諸葛孔明不是神仙,他一個人,如何能敵得過魏軍這許多謀士將領,這許多兵馬?他勞心費力對抗魏軍,保護糧道,維持八陣,已是極難了,如何能抵得住司馬懿這數百裏之外的一顆棋子?


    十一


    “陛下,眼下渭水已淺,臣將親往渭北,消滅馮習水軍和馬超、王平,請陛下堅守大營,以待佳音。”司馬懿在大帳之中說道。


    “愛卿隻管前去。此戰若勝,愛卿之功,當居首位。”曹丕點頭道。


    司馬懿當日引軍北去,自渭口過河,與郭淮相匯於臨晉,準備進攻馬超諸人。原來曹璋統領兵馬之時,驍騎營皆為璋直屬,曹璋去職之後,此職歸屬曹仁之子曹泰。當下司馬懿召集郭淮曹泰,部署渭北之事。


    司馬懿令曹泰佯渡洛水,進攻下邽。自引精兵三千,進攻馮習水軍大營。


    曹泰道:“驍騎精兵,向重實戰,如破城之錘,似開山之斧,建功於危急存亡之時,不會佯攻。”


    司馬懿道:“你有本事,便直接攻過河去。”


    曹泰搖頭道:“驍騎營無舟無橋,如何渡河,你敢下亂命不成?驍騎營為陛下親軍,安能隨意受人節製?”


    司馬懿心下大怒,知他是曹家直係,看不起自己這個外姓人,心道,便是封公為王的中堅營統領曹宇,見自己也從命聽令,何況是你這小兒?卻笑道:“既要正麵攻擊,我給你架五座浮橋,讓你過河,你可能正麵擊敗馬超大軍?”


    曹泰道:“驍騎營戰無不勝,從來就沒有失敗過。但是,馬超一直嚴防死守,我軍浮橋每次快要架成,都被他縱火燒毀。你架得浮橋,我便敗得馬超。”


    司馬懿道:“這有何難?”


    當下司馬懿連夜令司馬師引三千軍馬,每人舉一支火把,北上進逼蒲城。又令人渡河,起浮橋五座。


    馬超聞報,笑道:“魏軍多詐,北進人馬必為疑兵,其人定連夜造橋,待我一把火燒了他。”果有機密人報,洛水上敵軍造橋。眾將皆服。


    馬超引軍直趨浮橋處,逐散敵軍,一把大火燒去,浮橋散亂。司馬懿大敗而回。正此時北方火起,卻是司馬師夜攻蒲城。馬超自退兵令王平北進防守。


    司馬懿回軍,曹泰笑道:“仆射妙計如何?”司馬懿冷笑道:“天明時再看。”


    天明時,卻見河邊浮橋竟已架好。原來司馬懿兩處河彎同時架橋,下遊以船木架浮橋,上遊以橫江鐵索架索橋。故而騙過了馬超。


    於是曹泰黎明渡河,與馬超正麵攻擊,自晨至昏,不分勝負,乃各自休兵。曹泰未能建功,心大怒,親往司馬懿營中,責問司馬為何不全軍齊動,隻讓自己一隊攻擊,難建全功。卻聽營中將士道:“仆射不在軍中了。仆射言道,橋已架好,小將軍若能建功,便建功,不能建功,便退回河西。”


    曹泰怒道:“不用你幫,我也能戰敗馬超。準備夜戰!”曹泰本領雖不甚強,但驍騎軍士威力極猛,當下連夜進攻馬超,馬超幾乎抵敵不住,戰線幾危。


    此時司馬懿乘馬超曹泰對攻之時,引軍南下,直攻馮習。渭河本淺,此時更被截斷,馮習水軍已無法在河上行動,隻得退守大營。司馬懿令軍兵連夜逼寨縱火,幾乎衝破水寨,燒毀漢軍戰船無數,大火照亮天地,遠近可見。


    馬超既救不得漢軍水寨,又被司馬懿疑兵之計騙過,驍騎營如雲卷風翻,撲過河來,戰力凶悍,自己以多擊少竟無法勝之。大怒之下,親自出馬,直撲曹泰,虎營驍騎阻之不住,曹泰嚇得麵如土色,轉身便逃。馬超正要追趕,人報郭淮取了重泉、蓮勺,司馬師取了蒲城,擊敗王平。漢軍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馬超隻得退守下邽,自引一軍北進,救回王平。司馬懿破了漢軍水寨,引軍急歸,欲殺曹泰,眾將告免。司馬懿喝道:“為將者,隻知鬥狠,不識用謀,與匹夫何異,爾今服否?”曹泰拜服。


    此時大軍四合,司馬懿令捉馬超。馬超護著王平殘軍歸營,親自斷後,他英勇無敵,左衝右突,連殺魏軍名將二十餘員,如入無人之境,甚至在正麵攻擊中,幾乎突破司馬懿的中軍,讓司馬懿也不由讚歎其猛。但他就算是再勇猛,也無法阻住漢軍的敗局了。當下魏軍圍住下邽,日夜攻城,馬超與王平全力應付。


    一日,河南岸煙花火炮衝天而起,接著河南有兵馬渡河前來接應。馬超見狀,自引一軍開南門向渭河衝去。司馬懿早有準備,分軍兩路,一軍擊退河南援軍,一軍沿河列陣,阻住馬超去路。馬超數攻不下,隻得駐足。此時東有司馬懿,西有司馬望,馬超、王平再難逃脫。


    正在此時,司馬懿聞報,尚書陳群遣使前來。


    原來,司馬懿走後,曹丕與漢軍日日小戰,勝少負多,故而恨恨不已,指漢營罵道:“今日馬超馮習皆敗,不日夏侯尚軍至,會合司馬懿、司馬望四軍合圍,看你諸葛亮得意到幾時?”


    當日忽有人報,漢軍尚書令劉巴仆人前來。曹丕接見,問道:“爾來何事,莫非投降否?”那仆人道:“非也。我主雖向與劉備父子不睦,卻從未念及投降。”劉巴與劉備不睦,也不喜張飛之事。當年荊州大敗,人皆從劉備南下,他獨自一人北上投曹操,曹操令他南下守城,他說要避開劉備,不肯前去,曹操說無妨,我會以軍隊保護你。結果曹操大敗於赤壁,這句話成了空話。劉巴隱姓埋名逃到交州,後又至益州,終於沒有逃過劉備的手心,這些事人人皆知。當下曹丕問道:“你主不投降,爾來此何幹?”那仆人道:“我主心屬武帝,忠也。終歸劉備,命也。今日陛下西來,我背主前來,隻有一語問陛下。”曹丕問:“什麽話?”那仆人道:“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未知當日武帝以軍相護之語,還做數否?”曹丕起身言曰:“爾實為義仆也。父皇之言,自然有效,城破之日,無論尚書令降與不降,我皆以軍護其府,不會使其受到驚擾。”說話間,忽有人報,孟達之子孟平代父請降。


    曹丕心下驚異,令人帶下劉巴的仆人,令孟平進見。這人二十餘歲年紀,麵如白玉,眉清目秀,文質彬彬,曹丕先自有七分好感。當下問道:“汝此來,莫非詐降乎?”孟平答道:“在下父子在漢屢受欺壓,故不得不降。”曹丕道:“爾既來,爾父因何不來,爾既降,可引軍去攻孔明。”孟平道:“攻孔明何如滅孔明?何如得長安?臣此來,帶來孔明八陣之圖,獻與陛下,得此圖,破漢軍易如反掌。破了孔明,臣父便可將長安獻於萬歲。”當下呈上八陣圖,曹丕令陳群董昭諸人觀之,皆讚歎不已。孟平道:“眼下司馬仆射破了馬超、馮習,夏侯將軍引軍北上,指日可至。孔明不敢久留,準備退兵,破孔明正在此時。”曹丕心下不定,隻疑孟平身份,令人帶劉巴的仆人,在帳外悄觀。那仆人道:“孟平何事來到魏營。”曹丕心中乃定。


    陳群心中隱有不安,乃繪八陣圖一張,遣使過河,請司馬懿觀看。那使者道:“大人,這是我家主公所繪。大人北線大勝賊軍,陛下於南線縷縷獲勝,諸葛亮又聞知夏侯將軍自荊州北下,不敢接戰,準備撤軍。賊軍大鴻賓孟達之子孟平投城,上交八陣圖釋一份,自願引軍擊賊。陛下用其為行軍參謀,引全軍攻賊,欲誅諸葛亮於渭南。我家主公恐其間有詐,急急進言於陛下攔阻,又錄此圖,交仆射觀看。”


    司馬懿展圖觀看,長聲歎道:“諸葛亮果有鬼神不測之謀略。此陣吞吐天地之機,衝和陰陽之氣,中參大道,外蘊風雷。我原以為我胸中所學,窮究天地,今日方知,較孔明相差遠矣。”


    那人道:“大人是說此圖是真的?”


    “自是真的。若無此圖,我軍便二十萬人馬齊攻渭南,也破不得此陣,到不得長安。得此圖,則破此陣易於翻掌爾。何況孟達其人文采風liu,自視甚高。在上庸時,屢受劉封之欺,後升任大鴻賓,雖列九卿,明升暗暗,失了兵權。心中不滿已久,此番投誠,卻也在意料之內。陛下當厚待孟平,過了八陣圖,則擒孔明如擒一鹿也。”


    那人大喜,轉身告辭。司馬懿親送至帳外,正待作別,忽一陣冷風吹來,心頭一清,大驚道:“使者且住!現今我和郭淮在渭北,夏侯尚在途中,陛下身邊隻有曹真張郃。中軍安危,係全軍之性命,安可輕動。我適才為陣圖所迷,幾誤大事。我聞孔明有陰陽八陣,各藏玄機,變化無端,豈是一張圖所能涵蓋?孔明有天地水火五雷之法,神鬼莫測。若是我持圖引軍還自無妨,若是他人,則全軍危矣!汝來之時,陛下可曾出兵?”


    “未曾,我聽主公曾言,先時陛下與諸人議攻孔明之事甚是頻繁,其心破切。我來之時,陛下言道:‘眾卿之議亦有道理,暫不興兵,以待仲達。’想是被群臣勸動了。”


    司馬懿頓足道:“安有是理!陛下是攻而示之以不攻,他出此語,是疑兵之計,隻恐此時,他的前軍已衝入八陣圖中了!我急書一信,使者帶回,令你主公火速交給陛下,我不過渭河,不可追孔明!”


    司馬懿一邊急急寫了信,一邊號令擊鼓升帳。把信交給使者,又令司馬昭親自護送使者南下。接著號令眾將道:“今日戰事已急,今夜必須拿下下邽,消滅馬超、王平。全軍進攻,繼之以死!”


    眾將突見司馬懿隱現驚恐之色,不由吃驚不小。自司馬引軍以來,處處搶得先機,弄馬超於股掌之間,不知今日何以急迫至此。當下紛紛應諾。


    正在此時,忽聽到西方如龍吼虎嘯一般,連虎豹騎的戰馬都為之瑟瑟發抖,緊接著,上遊白亮亮一道水線直撲下來,如巨龍飛空,似長虹貫。眨眼間流至眼前,波高近丈,白浪翻滾如萬馬奔馳,轟隆隆有似巨雷橫空。


    渭河水淺,魏軍沿河列陣,處於低處,竟大都被水卷去。一時間慘呼聲,號呼聲不絕於耳。冬日水冷,著甲之人入水便沉,劃不動手臂,便善水者亦無法幸免。司馬懿眼見洪流滔滔,眼中充血,低聲咒道:“司馬望,你做得好事!”


    然而,此時再怪何人皆已無用,雖不明白司馬望所築之壩為何被破壞,但眼下魏軍大亂,死傷慘重。馬超等乘勢反擊,勢如猛虎,威不可擋。方知適才馬超出城之戰,是為誘敵。而此時渭水重流,南北交通又被阻斷。想要南渡渭水,支援陛下也已為難。


    正在思忖,隻聽到渭河南岸天崩地裂一般一聲巨響,有如火山暴發一般。緊接著巨響隆隆,不絕於耳。司馬懿轉身看去,南方火光衝天,起火處,正是禦營所在。司馬懿心中一急,一口血直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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