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結盟東吳(5)


    車簾微微一動,接著緩緩的掀開,那夢中無數次出現的麵容綻於陽光之下。


    陽光流動,有如流淌的水波,流過那張雪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的麵龐。


    孫尚香瘦了,似乎也老了,三十三歲的她,竟然頭上有了絲絲銀發。她望著我,似喜,似悲,激動中又帶著幾分遲疑,嘴唇抖動著,卻又說不出話來--這哪裏還是當年那個豪爽幹練英武無雙的孫尚香。


    我也望著她,隻是望著,過於激動的我,此刻反而陷入極端的平靜之中。孫尚香,一個我當成姐姐和母親的人,一個自幼對我關受備致的人,一個背叛了我和父親的人,一個讓我牽腸掛肚不知該是愛還是恨的人,一個我用盡心思要把她搶回,可她回來後我卻又不知該如何來麵對的人。


    看著她那憔悴的麵容,我心碎了。甚至有一刻,我想撲上去,抱著她的腿大哭一場,告訴她我曾經的痛苦,責問她為什麽會棄我而不顧。


    難到我當年冒著生命危險千辛萬苦去東吳找她,隻換來她如刀似劍的冷對和裂肺撕心的切割麽?


    她知不知道,她那時的一句話,幾乎要了我的性命?


    但是,這些話,我不能問,甚至在這山上,我連想都不能多想。我是季漢名義上的太子,是季漢實質上的帝王,我的一舉一動,要合乎禮數,要掌好分寸。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對手孫登在。


    一想到身邊的人,此刻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周善落在我背心的那一道不善的目光。


    是的,他和她,是一起的,那我呢,父親呢?


    恨意再次升騰起來。


    未等孫尚香說出話來,我已自己站起身,揮手道:“將我母親送入永安宮中安歇。”


    侍衛們一擁上前,護著孫尚香去了。香車從我身邊駛過,自始至終,孫尚香沒有來得及說出一句話。


    我緩緩轉身,麵對孫登,展顏道:“多謝了。”


    孫登笑道:“表兄何出此言。說起來此事是父親當年做得不對,讓你一家骨肉分別,不過現下好了,表哥一家團聚,可喜可賀。”


    我道:“是啊,可喜,可賀。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孫登似發覺了我話中的異味,愣了一下,又笑道:“表兄共提了四個條件,這是第四個。小弟此來,同時帶來了第一個和第二個條件,以表達我們的誠意,不知表兄能不能把你的誠意展現出來呢?”


    這麽說,於禁和荊州諸將都已回來了。我想再接見他們,時間一定短不了,讓孫登等著不太合適,便道:“如此,我先與舊部們見一見,江頭風大,請表弟先去休息片刻,我安置完這裏,再與表弟商議。明天聚談,你會看到我的誠意。”


    孫登告辭而去。我帶著趙雲諸將等候於禁和荊州諸人。


    軍士湧來,那是於禁到了。


    此時的於禁,白發蒼蒼,滿臉風塵,半點也找不出當年氣壯山河的氣概。他最早隨鮑信起兵,後一起歸附曹操,被任為官軍司馬。從此跟隨曹操南征北戰,戰功赫赫。張繡叛亂之時,青州兵四處搶劫,被於禁嚴厲打擊,他們就去告發於禁叛變,恰好此時張繡來攻,於禁先紮營寨再見曹操,曹操問他怎麽不先來解釋,於禁說分辯事小,退敵事大,曹操因此十分重用於他,封他為益壽亭侯。此後敗呂布,破袁紹,於禁戰功著著屢克強敵。另一次曹操厭惡朱靈並想撤掉他的兵權,就派於禁去辦,於禁手執文書僅帶數十騎直入朱靈軍中,輕易的解除了朱靈的兵權,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其威名如是。他的一生,蕩氣回腸,好多事跡可圈可點,堪比古之名將。


    一直以來,人們總覺得他敗於二叔之手,覺得他比不上五子良將中的其餘眾人,卻忽視了,在曹營中,除了夏侯與曹氏宗親,於禁一直是最受重視的一個。在曹營的外姓將領中,能同時統領七路大軍的,也獨此一人而已。


    不過,這些都已成雲煙。今日的於文則,已不是當年的於禁。老天不幫他,一場大雨毀去了他的一生英名。更可歎的是,他才投降不久,二叔敗亡,他轉而落到孫權手中,孫權對他雖善,但孫權的手下人等卻對他冷嘲熱諷,使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我走上前,溫聲說道:“從荊州到益州,將軍這一路,走得辛苦了。”可不是辛苦了,近三年的流離生涯,平常人難以相象的壓力和侮辱。


    於禁顯得竟有些木訥了,他第一反應竟是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抬頭望我,這時身邊有人告訴他我的身份。他晃了下身子,撲的跪倒:“降將於禁,拜見太子殿下。”


    我雙手相攙:“將軍請起。唉,天命難測,生死無常,是非成敗,到頭來不過是雲煙過眼。將軍不必掛在心上。將軍之敗,是敗於天,非戰之罪也。將軍為手下數萬將軍而降,免於他們死於洪水,是仁心,是慈心,非仁慈之將不能為此。以一生英名換袍澤之命,將軍真英雄也!”


    於禁呆呆的看著我,忽然間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得涕淚滂沱,泣不成聲。三軍盡皆駭然。


    趙雲走上前,拍拍於禁的肩頭:“文則何苦為此小兒女態,豈不讓人笑話,起來,起來。”


    於禁卻依舊哇哇大哭,半日才道:“讓我痛快的哭一次吧,求你。”


    我看到,四叔眼圈也不由得一紅,知道他起了兔死狐悲之感,當下笑道:“文則將軍,何至於此?”


    於禁大哭道:“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知道我為何而降?於禁生平,可是怕死之輩?我苦啊,苦啊!”


    看著他的樣子,我不由也觸動情懷,感慨起來,好不容易扶他起來,安撫了他一番,讓四叔親自陪他上山。


    對於於禁,說實話我並沒有想過他的價值之類。要回他,純粹是我不想讓他死在東吳或曹魏。曹丕對於禁的方法是,讓他去守陵,卻於陵墓牆上畫了他投降的種種醜態,活活羞了他。他是一員大將,三國時期為數不多的值得尊重的將領之一,就算是死,我也希望他不要死得這樣慘。


    至於他今後的生活,打仗是肯定指望不上他了,最多給他個閑差,讓他沒事兒時寫寫用兵心得什麽的。


    想著,卻聽有人來報,趙累等人到了。我急步下山,迎了上去。


    趙累在荊州時,深受二叔的重用,而在也曾預見到二叔的失敗,曾給二叔提過很多很好的建議,可惜二叔並沒有采納。最後我們離開時,他留守麥城,為我們阻住追兵,最後被擒。當時我們用計擒住了東吳的虞翻,趙累用他換了滿城軍民的性命。自己卻被關了起來,一直到今天。


    看起來,這兩年多的時間趙累並沒有受什麽苦,似乎還胖了一些。遠遠看到我,他跳下馬來,疾步上山,翻身拜倒:“參見太子殿下。”


    “趙將軍,總算回家了,快快請起,起來說話。”我雙手相扶。


    “是。”趙累起身,看著我,眼裏閃著淚光,“我就知道,季漢不會拋棄我們,陛下不會拋棄我們,可笑那些吳狗整天編造些謊話來騙我們,說陛下不要我們了,說我們的家眷已被殺了,我半點都不信。”


    “好好。趙將軍先休息一下,一會兒我擺接風宴給大家洗塵。”


    趙累響亮的答應一聲,去了,緊隨其後還有荊州的大小將領們,無論其職位大小,我都一一與之攀談,或拍拍肩,或拉拉手,道聲辛苦,說聲回家了。他們在外飄流了兩年多,我想給他們一種家的溫暖。而這,正是父親當年凝聚人心的力量所在。果然這些人都感動了,他們熱淚盈眶,痛哭失聲。


    最後前來的是二叔在荊州的妻子徐氏,和二叔的一雙兒女--關索與關鳳。


    關鳳十五歲,與孫登同年,自幼便生的美豔無鑄。當日孫權就是為孫登求娶她,而至兩方反目。其實就我適才看到的孫登那風神俊美的樣子,那恰如其份的舉止言談,覺得他足已配得上任何人,當年就算孫權向父親求婚,隻怕父親都會同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可惜,孫權的目標是她,而二叔,是一個出色的將領,也隻是一個出色的將領。


    關索十二歲,瘦瘦的,打小就一直多病,不象關平和關興那樣健康。看著他弱不禁風的樣子,我很難想象他以後有乘馬揮刀的可能。


    我親自扶徐氏下車,又把關索抱了下來,關鳳則羞紅著麵龐向我施禮。近距離看關鳳,隻覺她一雙鳳眼有一種勾魂報魄的魅力,不由一凜。


    我並不是一個對美女很敏感的人。事實上身為太子,我身邊的美女很多,星彩就是極美的一個。但是我看到星彩的美,卻是她在宮門前揮槍殺敵的那一次。


    而這個女子在見麵第一次就給我這種感覺,實在讓我不自覺的想起一個詞語,紅顏禍水。


    這樣想二叔的女兒是不合適的,但這個詞卻是那麽突兀的在心頭湧現。有著這樣眼神的一個女子,注定無法窩在廚房和臥室裏,注定無法習慣於平平淡淡從從容容的生活。那眼神裏有一種火,一種可以把天地和自己全部燒化的火。


    那個刹那,我感到了一種在恐懼麵前的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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