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長安夜


    無盡的幽藍色的天空,幽遠,深邃。自古至今,曆盡千年萬年,誰人能看得透?誰人能說得清?


    如果說地上一個人,天上對應一顆星。那麽,哪一顆星是自己的呢?如果說星命代表著天道,星命注定了世間的萬事萬物。那麽,這世間的天命所歸倒底是在魏,還是在漢?


    田豫拿著算籌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仰頭望著天空。似夢,似醒。


    被俘轉眼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河東歸了季漢,北疆歸了季漢,連都城洛陽都被季漢拿下來了。難道說,天命,真得是歸向季漢的麽?這一年多,季漢上下都以勸他歸順,大將軍們來過,舊友們來過,可是,自己老了,五十六歲了,當年背離昭烈帝到曹魏,如今再返回去,有什麽意思呢?好馬不吃回頭草。


    可是,這一生,難道就這麽過麽?與草木同腐?自己的身體還強健,還能做好多事。季漢的皇帝說過,可以不為國家,但要為百姓。


    為百姓,自己還能為百姓做些什麽呢?


    身後傳來腳步的聲音,行至背後停住,躊躇了一刻,又重新向前。


    “父親。”


    是兒子田彭祖輕輕的恭恭敬敬的聲音。


    沉了片刻,田豫用低沉的聲音問道:“什麽事?”


    他的聲音帶有一種奇異的沙啞,他原是白麵書生,可是多年引軍,在北疆征戰,撕殺,與鮮卑人拚爭,把嗓子喊啞了。喊破了。可是,就這是種沙啞的嗓子,在萬馬軍前一聲長嘯,還是會令胡兒變色,萬馬齊喑的呀!


    “父親,有客來訪。”


    客人,在季漢,能有什麽客人?不過是說客罷了。


    “我老了。沒有精力見人。罷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突兀地在背後響了起來:“田叔叔比家父還小著三歲,家父猶在陣前,田叔叔何以便說老呢?”這聲音輕柔莊重,婉轉中帶一絲凝穩,讓不人敢輕視。


    田彭祖雖知來人是貴客,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女子,不由吃驚。


    田豫也是一愣,回頭時。那幾個客人把頭上風帽取下,中間一個女子,生得雍容華貴,美豔不可方物,一雙眸子卻沉靜如水。讓人一望而生親近之心。說話的正是這個女子。


    田豫站起身來,拱手道:“這位姑娘,口稱叔叔,不知何故?令尊大人是?”


    那女子坦然受他一禮。從人搬過椅子,她從容坐下,款款道:“小女子自然不敢高攀,家父乃是季漢車騎大將軍。”


    “啊!”田豫這一驚非同小可。車騎大將軍乃是張飛,他有二女,長者為皇後,幼者嫁與江水校尉王濬,此女子難道竟是一國之母?“您是。皇後?”


    星彩含笑點頭道,“田叔叔來到季漢,轉眼已是一歲光陰,這其間諸事紛雜,侄女竟沒有來看過,實在失禮,田叔莫怪。”


    田豫沒想過一國皇後會突然過府,不知為了何事。心中盤算。口中卻道:“哪裏,老病殘軀。朝不保夕,死餘之人,何敢勞皇後千歲惦記。”


    “田叔說笑了,田叔在幽州,威名遠震,胡兒喪膽,天下誰人不知。眼下在季漢,正是龍歸大海,大展雄圖之時,何以言老?”


    田豫搖頭道:“老朽之人,哪比得上令尊,鬥米盆肉,戰場殺敵,勇過廉頗。我如今不過是等大限到來那一天罷了,還能做些什麽?”


    星彩笑道:“田叔過謙了,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是故曹公的詩句吧?田叔一生征戰,從過先帝,從過公孫讚,後來又從曹操,一直不得誌,如今在季漢,陛下正準備大展雄才,讓田叔得償心願之時。田叔本是灑脫之人,何必苦苦糾纏於前塵舊事,不肯正視現實?”


    這些話總有人來說,但是誰口中說出,也比不上星彩口中說出的這樣婉轉動聽,這樣入情入理,打動人心。可是田豫想了想,終於歎道:“唉,我終是老了,看不清天命,搞不懂世事了。”


    星彩笑道:“田叔,您可知道靈州?”


    “靈州?”田豫還真不曾留意過。


    “不錯,靈州。”星彩講許靈兒的故事講了一遍。田豫聽到許靈兒為救百姓,親身斷後,以數百人馬阻擊數萬敵兵時,不由感歎道:“此真奇女子也!”


    星彩道:“陛下曾言,將以北方四郡為基,將整個大漠納入掌中,皆劃為靈州,從此漢胡之間,再無紛爭。不知田叔願不願做這個靈州刺史?”


    田豫沉思片刻:“你讓我好好想一想,我還有好多老夥計呢。”


    星彩道:“我著人問過他們,他們皆說為您馬首是瞻。”


    “三日後,我給您答複。”


    星彩笑著點點頭,讓他保重身體,然後從田豫家出來,上了馬車。


    “娘娘,我們回宮麽?出來一整天了。”隨行的小太監問道。


    星彩看了看天:“回去,馬上就宵禁了,別被關在宮外。陛下訓的那些侍衛,都是隻認規矩不認人的。”


    她坐在車裏,長長出了口氣,垂下長長地睫毛,抬起玉藕一樣的手臂,春蔥玉指輕輕抵在眉間。出來一天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什麽舉動。希望自己是猜錯了。


    星彩一時心亂如麻。


    這幾個月來,總有一種不好的傳言時時飄進她的耳朵裏,說幾位王兄王弟總是偷偷派人聯絡。這種傳言無論是真是假,都是值得她警惕的。眼下陛下、丞相、兩位大將軍都不在長安,自己肩上責任之重可想而知,若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什麽問題,那自己如何來麵對陛下?


    她摸了摸袖中的令符,那是陛下留下的,關鍵時刻,她可以用它來調動留守的北軍、南軍和禁軍。而由於長安保衛戰時,自己曾親自出馬,當著先帝和百官地麵揮槍上馬,保衛宮門,在軍中有一定的威望,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和才幹,不擔心會彈壓不住那些將軍校佐們。這兩天在長安城中看似遊玩,卻已暗中布下了棋子,隻要他們一有不妥,便可輕易全部拿下。


    不過,她想,他們向會真的會這樣傻,在這種關鍵的時候自己往刀鋒上撞麽?


    寇封這些日子很煩。


    他盡量不出府了,但是總有關於他地流言滿天飛。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自己原是統領上庸兵馬的將軍,後被調到漢中督辦軍務,漢中有什麽軍務,分明是閑置起來了,再後來,竟調回長安來,當了個閑散王爺。難道陛下還對自己不放心麽?


    寇封一隻大手抓著酒壇的底兒,把整壇酒往嘴裏倒著,接著呯的一聲摔碎在地上。


    “為什麽!自己本沒有野心地,自己隻想當個大將軍,在沙場上縱橫殺敵,難道這也不成麽?自己早就不姓劉了啊!”


    “大人,宮中有人前來。”


    “誰?”寇封抬頭。


    “大哥!”一個少年上前兩步,一個禮行下去,親熱的拉著寇封的手道,“大哥,是小弟我啊,好不容易,今天皇後不在,我才能悄悄混出宮來。你當年英雄蓋世,如今怎麽這樣一付頹廢的樣子?”


    “你,你是誰?”寇封奇怪的看著這個少年,忽然間警醒,“你是劉永?”寇封長年在外,回京日短,與劉永上次相見還是幾年前昭烈帝國葬守喪之時。此時看劉永雖然年幼,卻自有一股英姿勃勃之氣,仿佛自己當年。


    “正是小弟。”劉永笑著起身,自己落坐,“大哥想不到吧。”


    “不用叫我大哥,我如今姓寇,千歲又忘了吧?”


    “什麽話,走到哪裏,你也是我的大哥。昭烈皇帝都認可的,別人憑什麽敢否認?我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就是在大街上,我一樣敢叫你大哥。”


    寇封隻覺得眼睛一熱,歎道:“好兄弟,難為你了。”


    劉永道:“我有什麽可難為的,反正我既不是長子,也沒有戰功,更沒有威望。除了娘是太後,舅舅是將軍,別地什麽也沒有,又不爭帝位,我怕什麽?”


    寇封一愣,聽他話中有話,正色道:“不爭帝位,那是最好了。這天下已定,雖然陛下防著我,但我也要說,他乃英明之主,德才兼備,名為守成,實同開創,定雍涼,拓北疆,下洛陽,這是先帝也沒能完成的功業。眼下季漢群臣同心,咱們兄弟也應同德才是。”


    劉永訝然,他本是試探,卻沒有想到寇封到如此地步,竟然沒有異心,反而為劉禪說話。一愣間,忽然大笑:“我的傻大哥啊,隻怕你心地寬厚,沒有野心,他卻不會容你。你可知如今長安城中有些什麽流言?”


    “……”


    “看來大哥是知道了。那麽,大哥應該知道,曹魏威王曹彰是怎麽死的吧?曹丕可是他的親兄長啊,一盤毒棗子……”


    “你到底想要什麽?”寇封低沉著聲音吼起來。


    “我要大哥手下的得力將佐。我要能保護自己,保護大哥,取得我們應有的一切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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