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報曉,晨光微曦,臨安城的百姓又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上工的,打開門做生意的,外出采買的……坊市內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人聲鼎沸的東市內突然跑入一十幾歲的少年,瘦黑的臉上滿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出大事了,三家村的人把侯府大姑娘告了!”


    街上霎時一靜,繼而嗡嗡嗡亂響起來。


    認得那少爺的一大娘開口,聲音洪亮:“劉小三,你把話說明白了,什麽叫三家村告侯府姑娘,他們哪來的膽子?”知府老爺是需要他們仰望的存在了,侯府姑娘,那是多金貴的人物。


    見所有人都巴巴望著他,滿足感油然而起的劉小三頓時眉飛色舞,差手舞足蹈了:“我哪知道他們吃了什麽才有這熊心豹子膽,反正我剛從知府大衙那經過,見三家村的人抬著一口棺材在那擊鼓鳴冤呢,哭侯府大姑娘打死了他們家小孫兒。”


    達官權貴向來不把他麽這些平頭百姓放在眼裏,死個把人在他們眼裏根本不是個事,眼下見有人竟然敢狀告侯府。劉小三隻覺揚眉吐氣。


    有這想法的不在少數,頓時買賣也不做了,抬腳走。有一個人帶了頭,有第二個,不一會兒呼啦啦一群人都去了。


    等他們到了府衙一看,烏壓壓一片都是人頭,來看熱鬧的還真不少。畢竟平民告侯府,這事,一輩子都遇不上一茬,錯過這村沒這店了。


    大堂之上如坐針氈的知府孫正望聽說百姓越聚越多,臉色陰的幾乎能滴下水來。老百姓看的是熱鬧,他還不知道,這分明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要沒人撐腰,給三家村的人十個膽子也不敢狀告侯府。


    孫正望低頭望一眼狀紙,頭疼欲裂,這份狀詞不是一般人寫得出來的。前腳江家大姑娘剛把人逼得滾下山坡,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後腳三家村的人來了,一個月前出的事,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事發,不是洛家還能是哪家。


    城門失火殃及魚池,一個頭兩個大的孫正望與焦頭爛額的師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露出一個似哭非笑的表情。


    “師爺可有良策?”


    師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證據確鑿!”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親眼目睹了江翎月如何鞭打死者,上前求饒說情的都挨了打。


    孫正望苦笑著搖了搖頭,得罪南寧侯府非他所願,但是他若執意為了討好南寧侯府而顛倒是非黑白,漫說這悠悠眾口難堵,便是洛家那頭也饒不了他。洛家上麵是有人的,倘若他們把事情往上捅,自己烏紗帽難保。


    權衡片刻後,孫正望歎息:“大勢所趨!侯府那管家還請師爺打發了吧!”


    師爺當即綠了臉。南寧侯府在這臨安城橫行無忌慣了,得臉的下人譜擺的比知府還大。


    孫正望不看師爺的臉,一本正經地清咳了兩聲:“來人,去侯府把江家大姑娘帶來。”


    被孫正望點到的趙捕頭臉色瞬間比師爺更難看。


    望著屬下雙雙在他眼前上演變臉,孫正望不由苦笑,南寧侯府之勢大可見一斑。然事到臨頭也由不得他退卻了:“還不快去!”


    趙捕頭不得不硬著頭皮向孫正望抱了抱拳,腳步沉重的離開,如赴刑場。


    到了南寧侯府,一行人見侯府大門側門皆是緊閉,趙捕頭使了一人去敲門,半響都無人應答,顯然,南寧侯府是不打算開這門了。


    望著正紅朱漆的大門,趙捕頭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文書犯了難,難道要強闖?


    府內的南寧侯夫人得知那群人還站在那不走,氣得摔了骨瓷做的茶碗:“怎麽,不把月兒帶走他們還不罷休了!”


    丫鬟婆子霎時跪了一地,個個噤若寒蟬。


    南寧侯夫人怒氣難消,發狠道:“一群刁民,明明收了好處,答應守口如瓶,竟敢出爾反爾,當初,當初不該留他們。”


    許嬤嬤忍不住心下寒了寒,哪怕知道這隻是她氣急之言,那事那麽多人親眼目睹了,怎麽滅口,隻能重金封口。


    南寧侯夫人瞥到她神色,怒上心頭,一拍桌子便要喝罵,聽丫鬟掀起簾子進來稟報:“長公主來了!”


    南寧侯夫人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這位滿心滿眼隻有羽化登仙的的婆婆竟然來了,也不知是福是禍,南寧侯夫人心裏沒底。


    收斂怒色後,南寧侯夫人站起來出迎。


    文陽長公主一身褐色道袍,半白的頭發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其餘再無一件飾物,若是在外麵遇上,絕不會以為她是堂堂長公主。


    “母親!”南寧侯夫人略有些局促。


    文陽長公主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下令:“讓他們把翎月帶走,不許生事!”


    南寧侯夫人臉色一白:“母親,月兒要是進了衙門,以後她怎麽見人!”


    “不讓他們把人帶走,你信不信過幾天有人參我們家藐視王法!為了她,你要把賠上整個侯府不成。”


    南寧侯夫人僵住了,突然急急道:“母親,要不咱們說是奴才做的,是奴才做的!”


    文陽長公主冷冷直視她:“一群人指證是翎月親自動的手,此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你若一意孤行,隻會鬧得民怨沸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還真以為咱們家能在臨安隻手遮天!聖駕在蘇州府,你要等陛下親自垂問嗎?”皇帝心血來潮下了江南,如今正在蘇州府拙政園內。這廂南寧侯夫人仗勢欺人,那廂正好借題發揮,洛家還巴不得她犯蠢呢。


    南寧侯夫人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惶惶然的看著文陽長公主:“母親,那月兒,月兒以後可怎麽辦!”


    文陽長公主冷聲道:“時至今日,你覺她還有以後。”


    南寧侯夫人瞬間褪盡了血色,哆嗦著嘴唇不敢置信的看著文陽長公主。


    文陽長公主一甩衣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說罷,她揚聲:“把大姑娘帶出去。”


    南寧侯夫人勃然變色,噗通一聲跪在文陽長公主麵前,拉著她的衣袖苦苦哀求:“母親,您不能這樣,月兒是您親孫女啊!”


    文陽長公主拂開她的手,冷酷道:“除了孫女,我還有孫子,難道要為了她把整個家族都折了進去。要怪隻怪你縱得她小小年紀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簡直無法無天!來人,帶夫人回院子,沒我的命令,不許踏出半步!”說完,直接甩袖離去,


    “母親!”南寧侯夫人痛聲大叫,撲過去想攔住文陽長公主,卻被嬤嬤一把攔住,隻能眼睜睜看著文陽長公主消失在眼前,南寧侯夫人眼中光亮驟然黯淡,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淚如雨下。南寧侯前去蘇州見駕,而文陽長公主袖手旁觀,她的月兒,完了!


    孫正望得知趙捕頭成功帶回江翎月著實鬆了一口氣。火速審理,怕夜長夢多,這案子證據確鑿,又鬧得世人皆知,聖駕在不遠之外的蘇州府,他萬萬不敢徇私枉法,一切都按律行事。


    最終因江翎月未滿十五從輕處理,加之南寧侯府交了贖金,故而江翎月挨了板子,眾目睽睽之下,四十大板。


    行完刑,鮮血淋漓的江翎月立刻被侯府下人匆匆抬走。這傷看著重,其實孫正望已是手下留情。掌刑的都是老手,雖然打得皮破血流,但骨肉不傷,但是對權貴而言,顏麵之傷更甚於皮肉之苦。


    至此,事情方告一段落。消息傳回洛府,有人歡喜有人愁。


    “二侄女這口氣是消了,可咱們家和南寧侯府可是結下死仇了!”剛回來的二夫人葉氏憂心忡忡,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團。


    江翎月過分,可洛婉如也不無辜,她毀了江翎月的臉,對方能饒了她才奇了怪了!眼下好了,兩家鬧成這不死不休的局麵,連累他們也不得安寧!簡直禍害!葉氏暗暗啐了一口,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怕是那邊也睜著眼打算找咱們家的短處,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四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坐在她對麵的施氏漫不經心的劃了劃茶蓋:“到咱們家這份上了,還缺死敵嗎?江家都把咱們家的臉扔地上踩了,咱們家要是息事寧人,外人還不當我們是軟柿子,以後誰都敢上來捏一把!再說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他作甚!”侯府的確勢大,但是他們洛家也不是破落戶。


    你丈夫出息,娘家顯赫,又在山東生活是不怕。可她家老爺正打算從南疆那不毛之地調回江南,怎麽能不怕。


    葉氏腹謗,她說這話倒不是打算和侯府服軟,她沒這麽天真。她是想拉著施氏同仇敵愾,她們可不都是被洛婉如連累的。哪想被她噎了一句,差點連施氏一塊仇了。


    噎的難受的葉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飾眼中不忿。


    話不投機半句多,施氏站了起來:“二嫂在這慢慢賞景,我想起一樁事要和婉兮商議,先行一步。”


    聞言,葉氏差點撕碎了帕子,一顆心擰巴都能滴醋了。何氏要照顧女兒,吳氏還在家廟裏,這家是洛婉兮管著,等施氏到了,洛老夫人讓施氏幫把手,分家在即,事兒不少,各項器具清點是個大工程。自己這個二媳婦回來了,老夫人卻沒叫她沾手。分明是防著她,怕她知道了家底,分家的時候鬧。嫡出一脈得勢,她們庶出的哪裏敢折騰,老夫人也太小心了!


    施氏倒不是誆葉氏,隻是非葉氏所想的家務事。


    陶然居內的洛婉兮笑盈盈地迎了出來:“四嬸怎麽來了,有事吩咐人傳我一聲便是。”


    施氏攜了她的手道:“這次回來都沒來你這園子瞧瞧便來看看,”環視一圈,佳木蔥蘢,假山怪石,碧綠清泉蜿蜒而過,相映成趣,廊下畫眉鳥兒啼聲婉轉:“你這可真是神仙地了,我早該來的。”


    洛婉兮親手遞了一杯茶給施氏:“四嬸別取笑我了。”


    施氏接過茶杯,佯怒:“我這分明是誇你呢,你這丫頭不識好歹!”她和三夫人李氏乃閨中密友,後經她牽線嫁了洛四老爺成了妯娌,兩人感情更好了,自小便十分疼三房姐弟。尤其是洛婉兮,因為施氏隻養了三個兒子,十分稀罕女兒。當年李氏故去後,施氏是想把洛婉兮和洛鄴接到自己身邊養的,因洛老夫人舍不得才沒成。


    “那侄女謝過您了。”洛婉兮無奈一笑,把果盤往施氏這邊推了推:“剛從井裏拿上來的西瓜,冰爽甘甜,四嬸嚐嚐。”


    “瞧瞧我沒說錯吧,我早該來的。”施氏用銀簽插了一塊西瓜調笑:“沙瓤,怪不得這麽甜。”又狀似不經意般問:“江家那官司結了,你聽說了嗎?”


    洛婉兮抬頭一笑:“這麽大的事,自然聽說了!”


    施氏便道:“她這也是咎由自取!”堂堂侯府千金大庭廣眾之下被施以杖刑,江翎月是再沒臉見人了。她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然其他人?


    洛婉兮應了一聲,看著欲言又止的施氏笑道:“四嬸在擔心什麽,我都明白!祖母都跟我說了。”


    施氏愣了下:“你祖母都和你說了。”


    洛婉兮輕輕一笑:“都說了,我知道祖母都是為了我好!”洛老夫人不想她和大房結仇,整日活在防備之中。於是借此事為化幹戈為玉帛的契機,所以何氏的懲罰不了了之,待洛婉如好了,她會回京。至於洛婉如,隻要她改了性子,也能從家廟裏出來。


    “說白了,還是我無能呢!”


    這句話極輕極輕,輕的施氏若不是正全神貫注看著她會錯過。


    施氏心下又酸又麻,無言以對,隻能定定看著她,昳麗精致的麵龐上無悲亦無喜。(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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