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天,洛婉兮穿上繁瑣又華麗的國公夫人禮服進了宮,與她一道的還有淩五夫人,雖然才鬧了不愉快,不過一筆寫不出兩個淩字來,且五夫人已經道歉,故二人麵上依舊客客氣氣,心裏如何想的也隻有自己知道了。


    先帝百日未過,宮內依舊一片縞素,便是坤寧宮也不例外。


    坤寧宮裏,坐在上首的陸靜怡頭戴真珠翠玉鳳冠,因在孝期遂頭上除了一支鳳凰展翅六麵鑲玉嵌七寶金步搖外隻綴了些珍珠。便是如此,依舊雍容無雙,將新君那些嬪妃襯成了木頭渣子。


    新君後宮人並不多,一後一妃兩嬪,三個貴人五個美人,與先帝三千佳麗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有資格坐在坤寧宮都是嬪以上的,也三個,洛婉兮不著痕的一眼能看個囫圇,容色不差卻遜於陸靜怡,家世更是比不得,陸靜怡還有了身孕,她的後位應十分穩當!


    那便好了,洛婉兮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昔年嬌蠻又霸道的侄女兒會成為端莊賢淑的皇後,世事委實無常。


    一眾命婦行禮謝過恩,在坤寧宮略略坐了會兒便前往慈寧宮向錢太後請安。


    洛婉兮品級高故而走在前頭,才踏進慈寧宮聽見一個清清脆脆的笑聲,如黃鶯出穀,敢在慈寧宮如此笑的,想來身份不一般。


    進了正殿見一明豔如花的少女倚在錢太後身上說笑,見她們進來,笑盈盈的站起來避到一邊,待她們向太後見了禮,她又拜見陸靜怡:“舜華見過娘娘。”


    陸靜怡笑容溫和的喊她起來:“表妹這是說了什麽笑話,把母後逗得這麽開心。”


    表妹?這會兒洛婉兮也發現這姑娘眉眼和承恩公夫人有些相似,頓時明白過來,她該是錢家的女孩兒,錢太後的侄女兒,怪不得能在慈寧宮這般大膽了。


    錢舜華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模樣。


    “這孩子給哀家剝核桃,剝糊塗了,把肉扔了,倒是把殼遞給哀家了。”錢太後聲音裏的寵溺掩飾不住。


    “姑母!”錢舜華跺了跺腳。


    一群人應景的笑了起來,洛婉兮也笑了,心卻沉了沉,剛送走一個薛表妹,見了這錢表妹,洛婉兮很難不多想。她不由去看陸靜怡,陸靜怡也在笑,笑容無懈可擊。


    錢太後賜了座,目光落在洛婉兮身上,和顏悅色的開口:“淩夫人身體都好了?”


    剛坐下的洛婉兮又站了起來,含笑道:“多謝娘娘關心,臣妾都好了。還請娘娘恕罪,前一陣吐得厲害都下不了床,故而未能親自進宮向您等祝賀。”說著她欠身一福。


    錢太後溫和一笑:“無礙的,你身子要緊。這些年太傅為皇帝鞠躬盡瘁連自個兒終身大事都耽擱了,哀家和皇帝一直過意不去,眼下你懷了孕可是了了我們一樁心事。”言語間十分給淩淵顏麵,她們娘兒倆還被關在南宮時受淩淵照顧,後來更是憑著淩淵的扶持才有了今日,錢太後自是感激他,對洛婉兮亦是屋及烏。


    “娘娘言重了,那都是夫君為人臣子的本份。”洛婉兮忙露出受寵若驚之態。天家人記得你的好是好事,但若真居功以傲,那是蠢了。


    錢太後笑容更溫和,見她還站在那便道:“坐下吧,你還懷著身孕呢!”又問:“孩子幾個月了?”


    坐下後洛婉兮道:“兩個月半。”


    錢太後:“倒是比皇後小了一個多月。”看了一眼陸靜怡,她道:“說來皇後有孕還是在你大婚那日診出來的,倒是巧了!”彼時她還是皇後,兒子還是太子,太子夫婦參加完淩淵婚禮回宮的途中遇上刺客,幸而有驚無險。但是錢太後又驚又怒,驚得自然是兒子兒媳,怒的則是鄭家的肆無忌憚和先帝的偏心。眼下二者已經在底下團聚,錢太後便也想開了,可以若無其事的說出來。


    聞言洛婉兮微笑著附和了一聲。


    陸靜怡輕輕撫上小腹,春日裏穿的多,四個月大的身孕看不出來卻能摸出來,她淺笑道:“這孩子沾了太傅和洛姑姑的喜氣。”


    這話洛婉兮可不敢應,忙道:“小殿下龍子鳳孫,是我們沾了小殿下的福氣才是。”所以說她不喜歡來宮裏,說話太累,一句話你得掰開了揉碎了聽,說話更是得來回琢磨幾遍才敢出口避免落人口舌。


    陸靜怡看著她笑了笑。


    這個話題這麽翻篇了,錢太後和陸靜怡又與其他命婦說了幾句話。錢太後見外頭春光正好,雖不能聽戲賞歌舞,遊園賞花卻是可以的,便提議去禦花園。


    一眾人簇擁著錢太後和陸靜怡去了禦花園,走走歇歇,人群三三兩兩的分開了。


    邱氏引著陸靜怡離了人群,陸家作為新鮮出爐的後族,自有封賞。陸釗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能外放,直到近日他父親和淩淵商量過後,給他提了從六品的鹽課同提舉司,不日要前往江南。邱氏也得了個從六品的誥命,是這一眾命婦裏品級最低的,論理她這品級都無需進宮謝恩。然她夫家是陸國公府背後還有個大長公主,娘家祖父是閣老,嫡親嫂子是皇後,自然成了那個例外。


    邱氏與陸釗青梅竹馬,與陸靜怡也是打小交好,又沒差了幾歲,遂說話也直白,待左右隻留下心腹後便委婉道:“洛姑姑是祖父祖母認下的幹女兒,娘娘待她親近些,兩位老人家也高興。”邱氏瞧著陸國公和長平大長公主對洛婉兮還是不錯的,兩邊常來常往,是真的當親戚在走動。可方才在坤寧宮,陸靜怡對洛婉兮態度著實有些冷淡,還不如錢太後來的親近,難免不讓人多想。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著挑撥離間了淩陸兩家,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她的言下之意,陸靜怡自然能懂,可有些事並不是她能控製的,不都說孕婦脾氣本來古怪嗎?


    陸靜怡彎了彎嘴角:“我以後會留意些。”


    邱氏覷她臉色,有那麽點不放心,因為陸釗的緣故,她倒是對陸靜怡的心結有所了解,遂道:“臣妾知道娘娘和七姑姑感情好,可姑姑畢竟已經走了十幾年了,姑父也悼念了姑姑十幾年。可我想著逢年過節,姑父瞧著旁人家兒孫繞膝該是羨慕的,這人年紀越長便越重視家人。眼下姑父娶妻生子也在情在理,娘娘說,是不是?”


    見她眼波微動,邱氏再接再勵,拿了陸釗做例子:“夫君倒是和我說過,一開始他也覺有些別扭,可後來瞧著姑父身上熱乎氣多了,他便釋懷了,反倒有些感激洛姑姑。”


    陸靜怡淡淡一笑,姑姑生前最疼陸釗,也是因此,在姑姑走後淩淵格外疼陸釗,幾當作兒子養。養著養著陸釗也更親淩淵了,所以他能這麽容易接受洛婉兮。


    “感激,感激她取代了姑姑的地位嗎?嬌妻稚子在側,三年五載之後,你覺得太傅還能記得姑姑嗎?”陸靜怡冷笑一聲,她一直以為淩淵會為了姑姑終身不再續娶,看著他,她覺得這世上還是有真情的。


    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怨氣,邱氏啞然,她實在不懂陸靜怡怎麽在這件事上鑽了牛角尖。無論如何陸婉兮已經死了,淩淵能為她守這麽多年已經仁至義盡,他娶妻生子更是人之常情,祖父祖母不也都坦然接受了嗎?


    何況,邱氏靈光一閃,立即道:“洛姑姑怎麽可能取代七姑姑的地位呢,姑父娶她,祖父祖母認她做幹女兒,不是因為洛姑姑像逝去的七姑姑嗎?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七姑姑。”好幾次聽見陸釗嘀咕,洛婉兮有些地方真像已故的七姑姑。


    邱氏見陸靜怡微微一震,神色明顯緩和一些。邱氏啼笑皆非,塵歸塵土歸土,計較這些個有什麽意思,陸靜怡挺通透一個人,這麽在這事上著相了。不過她對七姑姑那份心意倒是難得,比陸釗有良心多了,邱氏嫌棄了陸釗一通。


    再看陸靜怡神色已經恢複如常,親親熱熱的挽了她的手道:“娘娘對洛姑姑好一些,也是全了姑父的顏麵,也省的旁人生出些有的沒的心思。”


    這旁人指的自然是錢舜華了,錢家把錢舜華送進宮陪伴錢太後,用意昭然若揭。邱氏冷眼瞧著錢太後有些意動,那錢舜華又是個胸有城府的,若是她進了宮,必是陸靜怡的勁敵。


    陸靜怡神色一凜,眼底閃過一絲厲光。


    她還知道當務之急是什麽,邱氏放心了。


    邱氏又與陸靜怡說了些話扶著她往回走,正見承恩公夫人在和洛婉兮說話,氣氛和諧。


    邱氏看一眼陸靜怡,意思是瞧吧,錢家都已經開始拉攏人了,邱氏當即扶著陸靜怡過去寒暄。


    “咱們這可有兩個孕婦呢,要不我們去涼亭那兒坐坐!”邱氏笑眯眯提議。


    承恩公夫人笑道:“我們正要去那兒喝盞茶呢。”


    說笑著四人便前往不遠處的涼亭,中間要下幾層漢白玉台階。


    剛下了一層台階,便聽見圓珠落地的清脆聲。陸靜怡猝不及防之間踩在了圓珠上,身子一歪向台階下栽去。


    落在她後頭的洛婉兮下意識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便覺手上傳來一股巨力,帶著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倒。


    斷了手中佛珠的承恩公夫人連忙要來幫忙,卻是一腳踩到佛珠上重重摔向兩人。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旁邊的宮人嚇得心髒幾乎要破膛而出,雙腳卻像是生了根似的黏在了地上一動都動不了。


    直到洛婉兮被桃露一把拉回來,而栽下台階的陸靜怡也被一個宮人接住。望著這一幕,在場眾人頓覺逃出生天,又那膽小的當場癱軟在地。


    邱氏和承恩公夫人沒這個好運了,兩人沒遇上眼疾手快的下人,實實在在的摔在了地上,邱氏還好她年輕又是**著地,不甚要緊,齜牙咧嘴了一瞬被人扶著站了起來,倒是承恩公夫人近五十的人了,又是倒栽下來,腦袋都摔出血了。


    卻是無人有餘力去關心她,便是承恩公夫人自己帶進宮的丫鬟也顧不上自己主子,心驚膽戰的看著陸靜怡和洛婉兮,兩個人額上都冒著冷汗,臉色一個比一個差的捂著腹部。


    “娘娘!”


    “淩夫人!”


    “禦醫,快傳禦醫!”


    地上摔得七暈八素的承恩公夫人吃力抬起頭來,見狀嚇得一口氣上不來,眼一翻暈了過去。(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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