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劫持


    二十萬的大軍前前後後跋涉了將近一月有餘,終於堪堪到了邊境,雁翎關已經遙遙在望。


    邊關是和京都遠遠不同的風景。這是大開大闔的遼闊壯麗——連綿不絕的蒼莽山脈,霞光萬丈的金色夕陽,在頭頂盤旋唳叫的蒼鷹,以及深夜裏偶爾一晃而過的幽綠色的眼睛,都明明白白地告訴玄瀾:這裏是邊關。


    不同於京都裏的九重城闕,這裏,隻有九重雲天。


    以及……狼性。


    很久以後,這位大夏朝權柄最重的男人指著地圖上的雁翎關對他的老師說:“朕在這裏學會了狼性——如若還是十歲之前那個在京都養尊處優的小皇孫,朕斷然活不到今日。”


    “也斷然……搶不到阿舜。”


    雁翎城是邊關重鎮,也是方圓百裏之內最為富庶繁華的城池。城西駐軍十萬,更何況還有雁西候坐鎮,沒有人覺得雁翎城會失守,所以當雁西軍已經整裝待發隨時候命,朝廷增派的二十萬兵馬也離關隘隻有不足三天路程的時候,城內的居民仍舊該吃吃該喝喝,貴族們也仍舊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直到長城之上燃起了狼煙。


    太子段祈昭看著遠方衝天而起的狼煙,揮手下令:“全速行軍!”


    二十萬的大軍駐紮進了軍營,太子一行人被匆匆請到了雁西候府。


    “如何?”太子問道:“孤前幾日見城牆燃起狼煙?可是犬戎人有什麽異動?”


    雁西候一臉凝重道:“三日前外出巡遊的一股千人小隊被滅,無一生還。”


    “千人小隊無一生還?”太子臉色變了。


    “是。”雁西候道:“怕是遭遇了不下於其十倍的兵力。”


    雁西候沉重道:“犬戎人兵強馬壯,大戰恐怕不日在即,還請殿下早做作準備。”


    雁西軍上下都如繃緊了的弦,緊盯著每一點風吹草動,隻待戰鼓敲響便能立即出戰。


    但犬戎人似乎並無短期內攻城的打算,他們隻是在不停的四處劫掠,然後截殺雁西軍外出巡遊的小隊。


    將領們幾乎日夜宿在軍營,雁西候府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領命而去的將領。


    城門口數日前就隻進不出,城內更是早早就實行了宵禁。


    整個雁西城氣氛都凝重起來,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


    而在此時,城南,倒是顯得稍稍有那麽不同。


    之前因為犬戎人一直在劫掠周邊的村鎮,所以雁翎城的知府已經把周邊村鎮尚存的人口都撤回來了,統一安置在城南,倒是有點像發生天災之時的避難所了。實際上也確實差不多了,這些尚存的百姓十有*都是老人和小孩,家裏的頂梁柱都被犬戎人殺死了,他們雖然被接進城內,但生存都是個問題。戰亂算是*,唯一比天災好的便是,活著的人中不會有大片大片的瘟疫肆虐。


    近日倒是有不少城中的富戶過來施粥,這些老人小孩的日子才稍稍好過了些。知府讓人臨時搭了一些草棚給他們居住,雖說也不能遮多少風擋多少雨,但多多少少是個心理安慰。


    祈舜知道後便帶著玄瀾日日過來施粥。他這個監軍其實是個擺設,他和太子本來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皇帝安排他來當這個監軍,本就存了讓太子好辦事的心思。而太子雖說是三軍主帥代駕親征,但更多的起到的是振奮軍心的作用,在具體的策略戰法上也還是要聽雁西候的。


    他也不會白白浪費這次招攬人心的機會,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這次代駕親征對他而言的意義。


    白日裏他就去城西,跟著普通的軍士一起操練;而眾將領議事商定戰略的時候,他雖然坐在最上首,但並不徒亂幹涉指手畫腳,隻是靜靜的聽著,等著眾人商討出個結果來,有疑惑的更是絲毫沒有架子的直接詢問。


    如此下來大半個月,軍營裏自下而上,人心都快被他收全了。


    全軍上下都信服他,他才不會被人供著成了擺設。那些高階的將官回家後都得和自己的夫人說上兩句,讚他不愧是在太子之位上坐了二十幾年的人物,輕輕鬆鬆就被人心都給收攏齊了,端的是好手段。


    收服人心的事不知太子在做……祈舜也在做。


    他這個監軍一直就沒幹過監軍該幹的事,到了雁翎城後,初初了解了情況,他就帶著他大哥兩兒子,跑到城西給那些老人小孩施粥去了。


    第一天布粥的時候,玄瀾就感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那些和他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有些長得比他還要高,但是麵黃肌瘦隻靠一副骨架撐著;有些兩頰都凹下去,整日裏精神恍惚連布粥的時辰都能忘,拿了粥就坐在石階上發呆,他找人問了才知道這是全家都死在了犬戎蠻子手上,就剩他一個了;還有些倒是凶狠,小小年紀能夠拿著木棍不停的臉,眼睛裏都是仇恨的光;更多的都是拿到一碗粥然後小心翼翼的護著,一滴都不肯灑出來,仔細吹涼了然後再喂相依為命的老人喝下的孩子。


    玄瀾整天都一言不發,情緒看起來很是低落。


    祈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這一趟帶人來是來對了的。


    玄瀾抿著嘴說:“阿舜,我不知道……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


    從未如此強烈的直麵,最底層的最掙紮與最困苦。


    祈舜笑著安慰他:“所以你皇爺爺才讓你出來見識一番啊……從京都到雁翎,跨越了千山萬水,可不是讓你來看風景的”


    “你確實要看得到那些不在明麵上的陰暗鬥爭,權謀傾軋……但你更加要看見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沒有他們,就沒有皇室,就沒有你。”


    “玄瀾,你生在皇室,是你的幸運。”祈舜看著他的眼睛說:“但是沒有什麽是理所應當的,身為皇室子弟,更加要心懷蒼生,因為他們都是……你的子民。”


    是的,他們都會是你的子民。你未來必定會執掌這一方皇朝,所以要從現在就培養你,讓你心中裝下天下蒼生。


    我不過異世一縷幽魂,大道小義,無愧於心罷。


    大半個月布粥布下來,雁翎城內大大小小的人物也都知道了,翊王帶著兩個皇孫在城西布粥。


    眾人都讚王爺仁厚,皇孫心善。皇室在這些人心中的印象一下就清晰起來,甚至有著皇子皇孫們珠玉在前,家境殷實富有餘糧的諸多府邸都紛紛開倉布粥。。


    如此一來,祈舜和玄瀾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


    這一日,祈舜和玄瀾仍舊在施粥點布粥。人群中卻悄悄混進了幾個身材健碩但是穿著樸素的年輕人。他們對著布粥的幾家人指指點點,好像在評判他們穿的衣裳。沒有人知道,他們正在討論的是唯一一個站著布粥也是身份最尊貴的孩子。


    “就是那小子,沒錯!”


    “聽說他是那皇帝老兒最疼的孫子?正好擄了他去,讓皇帝老兒好好傷心傷心。”


    “不知道王子殿下會有多少賞賜發下來……嘖嘖,準備一下,落日時分動手!”


    馬壕三人是犬戎王部早就安雁西城的細作,他們已經在雁翎城潛伏了兩年,但因為雁西候的存在,整個雁翎城都如鐵桶一般,風雨不透,他們始終隻能在城中的一家馬車行做苦力。


    本以為不知道要熬多久才有出頭之日,誰想前幾日突然收到沙恩王子的傳信,讓他們配合雁西候府內的內應去劫持一個孩子,


    他們經過一番打聽,才知曉,他們要劫持的這個孩子,竟然是當今皇室的嫡長孫。


    乖乖,這事兒要是做成了,算大功一件吧。


    他們之前還奇怪呢,明明王部糧草充足兵馬強壯,為何遲遲不攻城,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小皇孫在城西布粥時,身邊有諸多護衛,眾目睽睽之下把人劫走難度太大,所以,他們選擇了玄瀾回到侯府的時候再動手。


    時間定在落日時分,這也是正好快關城門的時候。他們盤算著,趁著最後一批把人送出去,雁西候府就算反應過來也沒有用了,城外就有沙恩王子的親衛軍接應。


    而在雁西候府的那位同僚,就隻能自求多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逃過這一劫。他們還頗有感歎,心想這人和人就是不一樣,他們兄弟都還隻是個苦力,別人都混到雁西候府去了。不過那有怎樣呢,哈哈,他們立下這件大功,日後前途必然一帆風順,那位兄弟能不能保住命還是兩說。


    落日時分的雁西候府,屋瓦廊簷都久經邊關風沙的磨礪,如今邊緣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反而更添一份肅殺的味道。


    玄瀾走在落葉的小道上,,之前有侍女前來通傳,說阿舜尋他,那侍女他識得,確確實實是雁西候府的侍女,他也確實沒有懷疑,想都沒想就跟著去了。走到一半他才發覺不對……似乎越走越偏僻了。


    他轉身往回跑,開口就想喊人,邊上的花叢裏跳出來幾個大漢,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遠處廊簷下一個的少年靜靜的看著這一幕,輕輕的勾起一個微笑,轉身走了。


    風掀起他的袍角,露出一雙富貴祥雲的錦緞黑靴。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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