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駕崩


    時間轉眼進入深秋。


    京郊的西山被紅葉染滿山林,樹葉漸漸泛黃,路上匆匆而過的民眾都添置了長衫,製衣店的掌櫃開始搜羅北邊留過來的皮毛,開始準備過冬的皮裘。


    隆平帝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在為小孫子鋪好路後他的身體就好像在一夜之間垮了下來,咳血之症怎麽都止不住。


    祈舜勃然大怒,把太醫院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然而眾人都無力回天,道陛下這是傷了心肺,隻能夠用藥拖著。


    期間還抓到了幾個妄圖在隆平帝的藥裏動手腳的宵小之輩,查不出來背後是誰下的手,玄瀾卻冷酷下令:“查不出來就別查了把這幾個內侍皇城門口吊兩個,路口吊兩個,淩遲個三天三夜,該看見的人自然能看見。”


    祈舜為他的狠戾震驚,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最有效的震懾宵小的手段。


    如今朝堂的政事幾乎全是他們兩人在處理,能夠自己做主決定的便自己決定,也幸好有半數的折子上奏的官員都自己備好了解決的方案,他們隻要看過些個準字就好了,拿捏不準的就拿到隆平帝跟前,念給他聽,然後隆平帝就手把手的教他們,一點一點把裏頭的道理掰碎了說給他們聽。


    祈舜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比不上古人的。雖然他在現代生活的三十幾年給了他古人不及的意識和理念,但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適的,況且這中間各種彎彎繞繞,恩威並施權術人心他一個頭兩個大,並且再一次認識到,自己的確不是玩政治的這塊料。


    玄瀾適應的很好,隆平帝說什麽,他幾乎是一點就通,現在幾乎成了隆平帝和玄瀾在說,他在一旁聽著。隻是他終究還是有些擔心的,觀這幾日來玄瀾的處事手段略顯狠辣了些。


    他也不能怪玄瀾,這幾日煩躁起來他都有種想把滿朝的大臣全滅了的衝動,全部死光一了百了就沒那麽多鬼蜮心思了


    看到玄瀾一臉沉默的批折子,他更煩躁幾年後他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無力感。


    眼睜睜看著最珍貴的東西被命運碾碎成沙從指縫滑走,而你無能為力。


    半年之內玄瀾連遭變故,兄長背叛,身陷敵營,四麵楚歌與獸相搏奪那一線生機;父親驟然逝世,傷勢還未愈,沒歇一口氣就八百輕騎千裏奔襲回京;這一路上重重殺機暫不必說,回京之後,形勢更是一觸即發,被立為皇太孫站在風口浪尖,立即就迎來皇叔的逼宮謀反。


    如今好歹能夠鬆一口氣,但身為皇帝的祖父重病,這個天下的擔子怕是馬上就要壓在他肩上了。


    半年前他不過一個被長輩嬌慣著的小皇孫,半年後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帝國繼承人了。


    “去陪父皇到禦花園走走這些地方實務就交給九皇叔來吧,皇叔愚笨,大事處理不了,小事還是可以處理幾件的。”祈舜歎氣,把他拉起來。


    “嗯,”玄瀾順從的站起來:“皇叔辛苦。”


    皇叔祈舜心頭苦笑,伸出去的手本來想揉揉他的頭發,最終還是在半空放了下來,勉強笑道:“皇叔也幫不了你太多。”


    玄瀾從身後抬頭打量他一眼,長長的眼睫又垂下,掩蓋了所有神思。


    阿舜不是皇爺爺的兒子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這件事。


    隆平帝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到了入冬的時候已經不能出來受寒了,身體一虛,年輕時留下的病症也爭先恐後的冒出來,種種珍貴的名藥源源不斷的送過來,一碗碗灌下去,卻依然不見一點起色。


    入冬後已經完全罷朝了,由六部尚書和右相組了一個臨時的中書省,尚書和相爺有爭執的事再送入皇宮。整個京都大大小小的動作都完全沉寂下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隆平帝撐不了幾天了,生怕在最後被他拉下去陪葬。


    祈舜已經完全不回自己的王府了,就住到他當初身為皇子在宮裏的居所和玉齋,玄瀾也沒有回東宮,依舊住在碧合殿,得了空閑就陪侍在皇帝身前。


    五皇子仍然在宗廟未得允許不許回京,老七也早早的就進宮侍疾了,其他皇子見了便也急急忙忙的一股腦往長樂宮趕,後宮的妃嬪也忙不迭開始各種獻殷勤熬補藥,好像臨時獻獻殷勤就能怎麽樣了似的。


    皇帝重病在床,按以往的慣例是要後宮妃嬪輪流在床前侍疾的,但祈舜看著那些人煩,隆平帝看著他們也煩,於是整個後宮就允了安貴妃和宜嬪隨侍床前。


    麒麟殿內,安貴妃坐在窗前彈琴,隆平帝半靠在床頭,看著這個陪伴他走過一生最繁華歲月的女人,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細密的皺紋,容顏也不再青春,眉目更加柔和,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麽鋒芒畢露,臨窗彈琴,窗外是遼遠的天空,氣質溫婉,靜美從容。


    二十年前她完全不是這樣,二十年前她還是一個明秀慧麗的小姑娘,在冬日裏穿著一身月白紅梅的宮裙,明明是最素淡的意境,卻穿出了最儂麗的顏色,在雪地裏,在梅花林中,朝他潑雪,朝他笑。


    “你其實和你姐姐一點也不像。”隆平帝突然說。


    琴聲戛然而斷,安瑾瑜錯愕許久,她看著自己指尖上被琴弦崩出來的那一絲血跡,愣了許久。


    “你姐姐貞靜溫婉,哪裏有你那麽性子烈你剛入宮那會兒,心氣兒簡直要高到天上去。”隆平帝咳嗽了一聲,“手崩傷了過來朕看看。”


    聽見他咳嗽,安瑾瑜連忙過去服侍,也終於反應過來,輕輕一笑:“臣妾年輕的時候不懂事還多虧了陛下包涵。”


    “不怪你是朕當初非要把你接進宮來。”他微微搖頭,幾不可見的笑道:“你這小丫頭也不知被朕灌了什麽湯竟然也同意跟著朕進宮。”


    隆平帝想起二十年前看見這小丫頭後突如其來的執念,鎮國寺桃花林裏初見,這丫頭紅撲撲的臉蛋就留在他腦海裏了好像新婚之夜,挑開紅蓋頭的時候,妻子在紅燭的高照下豔若桃花的臉。此後製造了幾番偶遇,老國公卻像是聽不懂他的暗示,逼的他直接走內務府上門提親。


    老國公跪在他麵前委婉的想要勸他收回成命,他卻再沒那麽好的耐性和脾性,看著自己桌上的茶碗冷笑:“安家欠朕一個妻子的。”


    如果在靖王妃一開始陷入京都的時候,容國公府能夠不那麽明哲保身,救出他們的嫡女瑾玨,或許就不必尋死。


    這句話裏的怨氣讓容國公上下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多言,他走到那個小丫頭麵前,問他:“你願不願意隨朕入宮”


    小丫頭抬頭看她,毫不畏懼的同他對視,眸光燦爛:“臣女願隨陛下入宮。”


    當天容國公府的嫡幼女即隨著帝王鑾駕回宮,入宮即封昭儀,三月後提貴人,半年後封嬪,一年後誕下八公主便冊為妃,再兩年誕下皇九子立為貴妃。


    “可不是被陛下灌了湯嗎”隆平帝抓過她的手,細細撫摸她被琴弦崩傷的手指,安瑾瑜眼角驀地發紅,好像曾經的冷眼曾經的算計曾經的惡言都不曾發生過一樣,一轉眼還是她初入宮時,一人獨寵聖前,後宮佳麗皆無顏色。


    “哭什麽呀朕現在可沒有力氣哄你了。”指腹的厚繭揉過細嫩的眼角,動作堪稱溫柔。


    “是朕對不住你朕留一道遺旨給你,玄瀾即位你就是太皇太後啦可要替朕好好管教這兩個孩子。”


    “陛下說的哪裏的話您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病好了就好啦。”


    隆平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十,這一天早早的窗外就飄下了細雪。


    安瑾瑜親自去小廚房燉了一鍋雞湯,正好準備送去麒麟殿,路過太液池,湖麵一片碧綠,細小的雪花一到水麵就被消融了。她走在拱形的小橋上,雪今日早上才剛開始下,湖麵未結冰,地麵也尚未積雪,隻是繡花鞋踩在上麵,濕濕的有些滑,她小心謹慎的看著橋麵走,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鍾聲。


    “鐺”


    “鐺”


    “鐺”


    無形的聲紋在空氣中波蕩,一圈圈傳向了宮外,鍾聲陣陣,共響了九下。


    九為至尊之數帝王殯天。


    安貴妃呆愣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隻覺得天地茫茫大雪茫茫,天地間好像就剩下了她一個。


    那個男人竟然就這麽死了


    隆平帝段鈞,皇帝第五子,生於開元六年三月十六,卒於隆平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十。於三十六年即位,在位二十九年勵精圖治,文治武功有盛世之象,後人稱之為隆平帝。


    夏史本紀隆平2907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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