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歸依


    邊關,犬戎王庭。樂文小說|


    自祈舜深冬突襲,一劍斬下犬戎可汗的人頭之後,犬戎人就陷入了內亂。那兩年在邊關練兵的時間中,悄然滲透進犬戎人內部的天府衛發揮了作用,老可汗的幾個兒子和兄弟之間矛盾嚴重,誰也不服誰,偌大的王庭四分五裂,每個王子王叔都豎起了一麵旗。底下依附在王庭的幾個大部落也紛紛脫離了王帳,或者選擇依附某位王子,或者自成勢力,,一時間亂象迭起。


    沙恩是老可汗的小兒子,比他的幾位哥哥都要受寵一些,約莫是因為他的母親最受寵愛。老來子老來子,或許看見他,老可汗就並不覺的自己老了,依舊雄風猶在。隻是這位可汗與北邊夏朝的隆平帝是不一樣的,北邊的那位皇帝也寵愛他的小兒子,那種寵愛不帶猜忌不帶打壓,就像是民間的大家族,有了繼承家業的嫡長子,聰明可愛的小兒子自然是要拿來寵的,隻盼他一輩子富足無憂,自己死了之後也自有他長兄護著他,活生生把世間最陰暗齷齪的皇室,活成了清高堂皇的書香儒家。


    或許是心胸也或許是底氣的原因,犬戎的精英戰力一直被老可汗死死抓在手裏,他也並沒有露出明顯的口風,說他死後要哪個兒子來繼承他的可汗之位。他始終不認自己老了,就算在死前,身邊留著的也是年輕貌美,正鮮嫩著的女子。也許隻有當他真正到了猶如風中殘燭的時候,他才會承認自己老了,要死了,然後擇一個兒子出來,繼承他的王位。可惜死亡來的太突然,他還來不及留下什麽,便已經屍首分離——滾落在地上的人頭臉上還隻是驚怒,甚至連死前的恐慌都來不及露出來。


    那一夜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襲過後,沙恩那位母親第一時間著人撲滅了可汗王帳的大火,然後穿著華貴的狼皮披風就撲進了廢墟裏——她隻看了地上無頭的可汗屍首一眼,便撲到了王案前,普通木質的桌案已經塌掉了一半,灰塵裏特製的烏沉鐵木盒卻隻是被火燎的黑了些,費力的打開盒子,抱起裏頭象征著犬戎王氏的烏金刀,披風一蓋,匆匆往兒子的住處奔去。


    這個女人不愧是能生下老可汗老來子的人物,不僅容貌絕豔,更是心性果斷,在其他的妃嬪寵妾還在哭叫著沒從驚嚇裏平複的時候,她看著燃燒著大火的王帳,已經敏銳的預測到了日後可能的局勢,迅速就帶人抱走了可汗信物烏金刀。


    烏金刀是犬戎王氏的信物,更是可汗的象征,就像北方那個皇朝裏的傳國玉璽一般,代表的是皇權,是帝位。


    在老可汗突然生死,又沒有明確立下繼承人的這當口,這一把烏金刀,就代表著名正言順。


    那一場夜襲過後,除了老可汗之外,在諸位王子之中,勢力最大的大王子也身死在天狼衛的彎刀之下。祈舜拿到線人的情報之後,非常有針對性的剔除了幾股能夠領頭的勢力,留下了一幅群雄相爭的局麵。


    如果祈舜隻是想要解除邊關十年憂患,這種局麵是極好的,隻是十年過後,在夏朝的的龐大壓力之下,分久必合,時勢必能決出一位梟雄,再次一統草原諸部。


    他想要一勞永逸,徹底解決犬戎這個禍患,就必須要趁勢而上,打散這個部族,一一收服他們。用漢人的金銀、絲綢、華服、和美人——以及安逸閑適的生活。


    安樂窩安樂窩,為何要叫安樂窩,因為安樂最能令人腐化墮落,意誌鬆懈。當沒有了生存的壓力,衣食富足,笙歌環繞——不知那些草原上的勇士是否依舊鬥誌昂揚,依舊有悍不畏死的決心。


    沙恩拿著烏金刀自立為可汗,雖然借此有更多的人依附於他,但也有更多矛頭指向了他,他那幾個哥哥一個個都不是吃素的,他到底是年輕了些,吃了不少的虧。


    在誰也不服誰,誰也壓製不了誰的這種情況下,夏朝邊關卻說,意欲與犬戎議和,行友好邦交。


    話說的好聽,其實就是這邊幾個臭小子掐架掐的正歡,掐出火氣來了你想要弄死我我也想要弄死你了,邊上一直在旁觀的魁梧大漢老謀深算的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說你們幾個小子誰認我做大哥,我就幫他弄死其他幾個人,從此以後跟著老哥我還能吃香喝辣,咱兄弟兩個哥倆好,其他幾個就讓他們去地底下做鬼去吧。


    小子們愣了一愣,肚子裏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這到底是自己掐架把自己掐的半死不活呢還是幹脆認個老大哥得了,老大哥那身板,分分鍾碾壓自己那幾個兄弟啊,低個頭有富貴榮華,自己硬著脖子和兄弟撕可能會沒命啊……


    祈舜的人找到這些王子王叔、部落族長每一個人都釋放了善意,允諾了好處。或許這麽多人裏大部分人都是硬氣的,但也有那麽幾個軟骨頭。一旦有著幾個軟骨頭出現,其他人看見軟骨頭即將靠上金大腿,揮著刀回來砍自己,那還能夠淡定的繼續硬氣下去嗎?


    夏朝人殺了老可汗不假,彼此雙方有國仇家恨不假,但政治向來與感情無關,國家之間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況且要說感情,老可汗這個父親/兄弟,還真不是什麽能讓他們生出感情的人,整個部族也沒有被滅族,頂多算是被滅了族長。


    沙恩一腳踹翻軟座前的桌案,案牘上的水果與文本咕嚕咕嚕翻滾了一地,他的臉上遍布著陰沉的怒色,“鐵赤那個混蛋!竟然真的投靠了夏人!”


    案牘前跪著的下屬忙側身避過了朝自己飛來的果子,這個年輕的可汗聽了打探來的消息後已經明顯的氣急敗壞了,他眼神閃了閃,粗著嗓子說,“可汗,我木更自小和您一起長大,您說要戰,木更一定是衝在最前麵的那個人,木更說一句,您別說木更大逆不道——就算要和夏人交好,那也輪不到他鐵赤!烏金刀在您這兒,誰有您名正言順?!”


    “木更,”沙恩看著他齜出一口牙,很邪佞的笑了,“夏人是不是給了你什麽好處了?”


    底下的糙漢子漲紅了一張臉,眼中噴出的是被羞辱的怒火,氣急之下連可汗都不叫了,一急就習慣性的喊出了殿下,“殿下,不,可汗!您可以殺了我但您不能這麽羞辱我!木更是草原忠誠的勇士!”


    那陣仗,就差沒有喊出木更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了。


    “木更不怕死……”這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紅了眼眶,“隻是看著兄弟一個個死在木更的前麵…………”


    這剩下的話,就盡在不言中了,此時無聲勝有聲。


    沙恩也很明顯的沉默了下來,幾分落寞幾分疲憊,他揮了揮手道,“行了,你下去吧,本王會考慮的。”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遮掩不住青黑之色,站起來,棕色的皮裘順勢滑下,襯托的他高大威猛,隻是皮裘下的身軀消瘦了幾分又有誰知道呢?父汗死後短短一月,他卻感覺自己像老了十年,幾個大部族的脅迫、兄長的聯手暗算、手下的背叛與犧牲……都讓他費盡了心力。


    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帳篷麵前,這頂帳篷上係了橙色的帆布,看了就讓人心生愉悅。這裏頭住的是他最愛的一個女人,十年前這個女人和她的同伴一起,被一個夏朝的商隊從遙遠的江南帶來,進獻給他的父汗。父汗自己留了一個,剩下的分別賜給了他的兄弟,他也有幸得了一個。這是和草原上的女人完全不同的一個女人,草原上的女人和漢子一樣,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上馬能夠射獵下馬能夠擠羊奶,膚色被曬的黑黑的,摸起來也很粗糙。


    這個叫櫻寧的女人完全不一樣,以上這些她全不會做,反而柔柔弱弱的,手腕很細,好像力氣大點都能直接捏斷了。她會安靜的聽你說話,會給你泡茶,給你揉肩,還會按摩,被他那雙小手一按,一天的酸疼都去了。據說她還會琴棋書畫,這在夏朝,是隻有那些大戶的官家小姐才會的東西。櫻寧的皮膚很白是像羊奶一樣的那種白,摸起來很滑,像是夏朝那種名貴的絲綢,說話聲音也是輕輕的,軟軟的,喊你的名字的時候感覺渾身骨頭都要酥麻了。


    櫻寧跟了他十年了,他很喜歡她,後來即便得了其他漢人女子,他也沒有變過心。走進帳篷,櫻寧看見他就笑了起來,眼睛眯起來很開心的樣子,笑著接過他脫下來的皮裘,拉著他到軟榻上坐下,然後微微掀開自己的外衣,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對,櫻寧又懷孕了,之前櫻寧給他生過一個女兒,他想她再給他生一個小子。


    “沙恩,你不開心麽?”櫻寧見他神色抑鬱,忙拉著他躺下,雙手輕輕按壓他的太陽穴,力道不輕不重,很是舒服。


    沙恩……現在連他的母親都不直接叫他的名字了,隻有櫻寧一直都這麽叫,他喜歡聽他叫他的名字。


    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櫻寧的下巴,原本尖尖的下巴因為懷孕而豐腴了些,臉頰透著淡淡的粉色,眉目柔和,神情專注,反而更有一種驚心動魄的風情。十年前櫻寧來到他身邊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十年過去,她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少婦,容顏不減,風華猶勝。


    “阿寧,江南是什麽樣的?”他問,櫻寧的家鄉在江南。


    “江南?”櫻寧有些疑惑,見他神色鼓勵,便回憶起了連記憶都已經很遙遠的家鄉,然後一點一點雀躍起來,“小橋流水,青石板巷,灰白色的徽式屋簷,屋簷下唱著越劇的戲班子……啊,還有蘇杭的糕點,軟糯糯的湯圓……”


    “阿寧,”沙恩打斷她,握緊她的手,微笑道,“這一胎給我生個兒子吧。”


    次日,犬戎年輕的可汗便叫來他的部下,遞話去雁西關,願意議和。


    守在雁翎城的溫玦收到犬戎各個勢力與部族的傳話後,飛鴿傳書立刻飛去華京城,向祈舜展示戰果順便請示階段性戰略。


    “沙恩?”祈舜愣了愣,半天才想起來這小子是誰,這不是十年前把玄瀾擄了去邊關的那個犬戎王子麽,現在都混成可汗了?


    他又仔細的斟酌了一番手中攤開後有巴掌大小的紙條……這是,落他手裏了?


    “沙恩是誰?”奏折堆裏的皇帝抬起頭,顯然即便被奏折淹沒,也無時無刻不忘記關注他皇叔的動靜。


    祈舜將他在邊關的布置一一詳細說來,當初去邊關的時候,因為走得匆忙,並沒有與玄瀾詳說自己在犬戎一事上的打算,此刻正好把之後對犬戎諸部的打算和盤托出,也算是一種稟告了。


    他翻了個白眼,“得了,還說呢,要不是你兩道聖旨非要把我召回京,我本應該在邊關主持大局的。”


    “沙恩就是十年前把朕劫走的那個人?”玄瀾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恩,就是他。”祈舜也有些苦惱,要是他在邊關,怎麽也輪不到這人混成可汗。


    “無妨,他便他吧,皇叔不必顧慮。”承慶帝很豁達,壓根就沒有把沙恩這種角色放在眼裏。既然需要在犬戎人裏扶植一個勢力,那便沙恩好了,他眯了眯眼睛,“總歸這人還是捏在咱們手裏的。”


    十年前的那場苦難,反而更加讓他明白,有很多東西,是要你自己伸手去要的,包括你想要的人,包括你想要的命。


    收到回信的溫玦安心了,按照計劃,那麽沙恩這個人就是他們要在犬戎明麵上扶植的勢力了,而如果後續的計劃要進行下去,沙恩的身為地位,以及他手上的烏金刀,的確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派了使臣前去議和,也不是叫議和,叫做雙方和解。為表達己方的誠意,夏朝使臣還提出雙方可以開互市,選定一個邊關城鎮,你們可以拿獸皮、牛馬來向夏朝的商人交換米麵和食物。


    這樣我們也有錢賺,你們也有物資過日子了,還不用打仗、死人,多好。


    沙恩驚疑不定,不確定竟然有這樣的好事,懷疑夏朝使臣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使臣攤手,說從來都不是我們要打仗啊,一直以來都是你們在撩我們啊,好麽,你們沒吃的,咱們開個互市,你們牛羊馬不是很多嗎,還有很多獸皮,都可以拿來換吃的。咱們夏朝都是厚道人,也不要求什麽,你們別來禍害我們的百姓就行了。你們好好過你們的日子,讓我們的百姓也能夠好好過他們的日子,這就夠了。


    聽聞夏朝文官崇尚儒家,儒生都是一群講道理的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那種,奉行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君子一言還駟馬難追。沙恩半信半疑,硬著頭皮暫時先應了下來。


    沙恩不知道,夏朝官場儒學發達,然而另一種厚黑學更為發達,讀書人的肚子裏那個彎彎繞繞,你什麽時候被賣的都不知道。


    在他答應了這件事,正式和夏朝締結了盟約過後,夏朝人就送來的糧草,派來了兵馬。同時,使臣回城,身後車馬浩蕩,全是沙恩這裏,高官悍將的重要家眷,其中一輛馬車,坐的正是櫻寧。


    糧草提前就一車車送了過來,雁翎城還派了一支兵馬過來,名義上是友軍,你要清除族中叛逆,人馬不夠了,我這有。但實際上是幹什麽的誰都知道,一為人質二為監視。如果雙方有任何一方毀約了,這批人馬也就回不去了,當然雁翎城中那些將領們的重要家眷,也就危險了。而這一隊駐軍駐守著他們押送來的糧草,營地上空信鴿肆無忌憚的飛來飛去,光明正大朝雁翎城中匯報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犬戎人恨得牙癢癢,卻礙於雙方的協議、對方送來的糧草、雁翎城中自己或自己上司的家眷,啥都不能幹。偶爾逮兩隻飛暈了頭的灰鴿子,毛一拔燉個鴿子湯泄泄憤。


    夏朝人不擅馬戰,即便有精心訓練出來的騎兵,但終究敵不過人家從馬背上長大的功夫。況且夏朝騎兵少,一來是人員難以訓練,你千難萬難的練兵,人家上馬就能作戰,這沒法比;二來是好的戰馬少,馬這玩意本來就是戰略性儲備資源,都是有專門的養馬官的,另外,最讓人揪心的是,你養馬場裏養出來的馬,總是少了幾分野性,比不上大草原上放牧長大的馬群。


    老祖宗有句話說的好,叫我們要揚長避短,既然不擅長馬戰那就不要馬戰,孫子兵法三十六計,至高無上者乃不戰而屈人之兵,於是乎,關門,放王爺!


    這麽一個局麵弄出來,哪裏還用咱們親自動手去戰什麽呢?有了咱們的糧草支持,沙恩自己自會把那些不停他話的人給收拾了,讓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去吧,不聽話的都殺了,剩下這一撥“聽話”的,正好全部都聚在了一起了。而每次來一個“新人”,就會有一輛馬車載著他的親眷駛向雁翎城。而等沙恩將犬戎裏裏外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人大致聚攏起來了,咱就可以扔金錢炮彈了。


    沙恩倒是想翻臉不認人,奈何七寸捏在別人手裏,翻身也無力。況且他手底下那些大部族的族長,瞧著觸手可及的衣香鬢影富貴榮華,著實是不願意放手了。


    這位年輕的可汗短短幾個月間容顏像是蒼老了十歲,帥氣的臉龐變得滄桑起來,氣質倒是沉穩了不少,他這才隱隱反應過來,心裏有了隱約的惶恐,夏朝人,到底安了什麽樣的居心。


    你以為別人會和你真刀真槍的硬幹,實際上軟刀子早就捅到了你背後去了。


    於是夏朝人收拾收拾騰出了一個城鎮,用於互市交易,消息一放出去,天南海北的商客全部都湧了過來,犬戎部族也不管是大部落小部落,也一窩蜂的帶著自家的皮貨牛羊都擠了過來。


    另一邊,戰場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沙恩可汗也收拾收拾進京去了,商量長久議和二三事,說白了就是歸降,咱依附與你,你打算給咱弄出個什麽章程出來。


    沙恩咬緊底線不放鬆,盡力為自己的部族爭取到了最大的權益——譬如說那個互市的城鎮,月涼城,可以有漢人與犬戎人共同治理;犬戎幾級幾級以上的將領可以在月涼鎮擁有多大的宅子;遇上氣候不好草場貧乏的年份,夏朝還有義務向犬戎提供一定份額的糧食…………


    他以為他為自己犬戎人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實際上當他進京的時候,從一個犬戎可汗的身份來說,他就已經輸的一敗塗地了。很多年後當他年華老去,牽著櫻寧的手走在月涼城的大街上,看著犬戎人和漢人漢語犬戎語兩種話一起蹦躂,熟練的討價還價;犬戎的貴族子弟走馬穿巷,肆無忌憚大聲討論著某個漢人女子的容貌;漢人女子也向犬戎女子學來了她們的彪悍,插著腰一口一個老娘罵回去……他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裏。


    他輸在了眼界上,亦輸在了胸懷上。當年夏朝那位不動聲色的皇帝和總是笑眯眯的王爺肯定知道,隻要他答應了互市,就必然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麵出現——兩個民族無法阻擋的磨合相融。


    他不會知道,這種現象,有一個詞,叫做文化滲透,還有一個詞,叫做民族融合。


    輸了麽?的確輸了,身為犬戎可汗,他的子民有很多不再到草原上策馬崩騰,反而被青樓、賭坊、酒肆、戲班、茶樓……種種給留在了這座砌著高牆的城市裏。


    可是真的輸了麽?至少他們衣食無憂,部落裏每年再也不會餓死那麽多人,不會再因為來夏朝邊關搶奪而戰死諸多勇士……


    ……他或許會是犬戎曆史上最懦弱無力的首領,也或許會是犬戎曆史上最開放聖明的可汗。


    對於夏朝來說,不管是徹底把犬戎人打焉兒了,還是犬戎人前來依附歸降了,那都是好事兒。這兩種無論哪種都是功績,記在史書上好看,這一任的皇帝到下麵去見到列祖列宗了說出來也倍有麵子。


    隻是互市這一項決議在朝堂上還是引起了很大的一場風波的,不少大臣極力抵製,說犬戎人就是狼子野心,直接殺光了就好了,開什麽互市,後患無窮。武將嗤之以鼻,文官就是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殺光?曆朝曆代哪位皇帝、哪個戍守邊疆的將軍不想把犬戎人殺光?問題是殺的光嗎,人家往草原深處一躲,你去哪兒殺去。


    文官被武將這麽一嘲諷,氣的吹胡子瞪眼,可謂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在這件事情上這些紙上談兵的秀才還真沒有發言權,朝堂之上唯一有發言權的就是重新出山了的翊親王,噢,還有一個鎮國候,那個可以無視,侯爺說靠山陛下都被王爺勾勾手指頭就勾走了,本侯爺無話可說。


    更多的都察院一脈的官員則言,犬戎人來歸依就歸依好了,應當是他來給咱們朝貢才對,咱為什麽還要給他們開互市,這不是閑得慌嗎?


    的確,這種想法才是主流,祈舜隻能感歎玄瀾沒有這樣妄自尊大的想法,他稍一點撥,玄瀾眼睛就亮了起來,敏銳的感覺到了客觀的前景。


    視之長遠、視之長遠,祈舜不言,轉過頭看向一整個朝堂,他想看看整個朝堂上還有誰把他這四個字聽進去了,又真正有看得見未來的才能。


    結果最後戶部尚書梁舒站了出來,這位起起伏伏最後又坐上戶部尚書之位的可憐牢頭站出來,顫顫巍巍的說,“臣附議!若開互市,則可得暴利,若互市之地一斤鹽可換五塊皮裘,將皮裘運之中原內地,則一塊皮裘可換一斤鹽,利為五倍!吧啦吧啦吧啦…………”


    祈舜仿佛在那對亮閃閃不像人的眼睛裏看見了無數的元寶,金元寶、銀元寶,還有數不清的銅板……


    不過梁舒有一點倒是說在了點子上,“……吾等隻需要抬高牛羊的價格,壓低馬匹的價格,牧民為逐利,必然多多飼養牛羊,不養馬匹……長此以往,無戰馬,犬戎不足為患也!”


    或許是這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諸位大臣,也或許是梁舒道出的美好的、暴利的的願景讓他們感覺到有利可圖,總之最後他們都鬆了口風……最重要的是,最後拍板決定的皇帝站在了王爺這一邊,那他們就更加沒什麽好堅持的了。


    互市之事,就這樣通過了。


    沙恩收拾收拾,帶上使團,往京城去了,溫玦帶著明裏暗裏的天府衛隨行,犬戎可汗都要上京去了,天府衛在邊關的活動也就暫時告一段落了,除了完成任務可以脫身的,更多的人則依然悄無聲息的潛伏在民間。


    十來天的跋涉之後回到京都,溫玦這才知道王爺竟然住到碧合殿裏去了。他皺了皺眉,心裏不知為何感覺有點不對勁,他是不知道祈舜曾經被擄到宮裏過的,當初走的時候京裏的人能撤走的都撤走了,留下的都是長期暗線,輕易動不得,因此他也一直以為王爺之前是被軟禁了。


    這一回到宮裏求見,用的是王府家臣的腰牌,然而碧合殿裏並沒有看見王爺的人……甚至以他的眼力,自然是可以看出這宮殿裏最近壓根沒住過人!待到王爺匆匆趕來,衣著隨性散漫,他心裏更是震驚,隻能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樣子。


    恭恭敬敬的遞上一本冊子,看見王爺廣袖中的手腕上有著幾點紅痕,他心裏一顫,鎮定心神稟報了幾件事情後便告退了,再也不敢多看多想


    溫玦遞上來的那本冊子,上頭詳細記述了何人潛伏在得地,偽裝的身份是什麽,是任務暗線還是長期暗線,批次之間的聯絡口號,可以動用的勢力,除此之外還有無影暗殺小組最新訓練成果……祈舜抽了抽嘴角,心想還好當初回京的時候沒把天府衛帶回來,不然他突然失蹤被皇帝劫進宮,這群人非得把京都翻個底朝天不可,這什麽無影組,想必絕對有那個膽子進宮劫人……


    不過這本冊子確實得好好收好了……除了溫玦,世上隻有他知道每一個手下的詳細情況,幾百人的性命係在他手中的冊子裏,由不得他不慎重。


    鑒於他短時間內不太有可能重新住回王府去,好吧,估計以後也都不太可能了。他琢磨了一下,還是把這本冊子放在麒麟殿裏好了。這天底下,還有什麽地方比皇帝的寢殿更安全?


    他手底下有這麽一支天府衛玄瀾是知道的,看著他滿宮殿亂躥,玄瀾突然心中一動,道,“阿舜,你那支天府衛朕給一個編製吧。幹脆明麵上設一個機構替朕監察百官好了……”


    祈舜心裏一動,手上一抖連盒子都差點沒拿穩,乖乖,這是錦衣衛要出場的節奏啊……


    “不急,現在不是好時機,到時候再說吧。”飛魚服、繡春刀……這句話說完之後又後悔了怎麽辦。


    祈舜穿著一件中衣自宮殿裏頭走走看看,不知道要把手上這個裝了小冊子的沉香盒擺在哪裏才順眼,走過一圈後他放棄了,就放在龍床左側靠牆的該高台上吧,轉頭就能看的見,拿去也方便。這帝王寢宮裏他還想要藏來藏去的真不知道這是防賊呢還是方皇帝呢……


    那高台之上原本就擱了兩個盒子,咳咳,這是什麽?仔細看了看,發現下麵那個盒子略有點眼熟,上頭還有自己留下的的鐫刻“致玄瀾十六束發”——這不是自己送給玄瀾十六歲的生辰禮嗎?他還記得裏頭是十六個玄瀾哥哥年齡的木雕娃娃……


    額……當時抱著什麽樣的心情不必言說,如今都已經過去了,三年後的自己站在這裏,麵對著這個木盒,除了一股蛋蛋的驕傲感還有略有點那麽別扭的,無他,當時他雕刻這份禮物的時候心情有多麽悲涼……現在就有多麽尷尬。


    另一個木盒則隻有巴掌大小,顯得要小巧精致許多,祈舜拿到手裏端看,不料輕輕一碰盒子就開了,盒子裏兩束分別用紅繩捆好的頭發又被一根紅絲帶係在了一起。


    這是……結發?是玄瀾和皇後的結發嗎?祈舜臉上迅速褪去血色,變得蒼白。


    不、不對……應該不會是皇後的,不可能是皇後的……


    ……那會是誰的?


    玄瀾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從身後抱住他,低沉的聲音在耳畔輕笑著響起,帶著惑人的魔力,性感的不像話,玄瀾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猜啊……”


    想到某種可能,祈舜臉色瞬間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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