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人,有話不防直說。”


    周幽想了一下,他知道現在這個給宮裏供米的皇商,是後上來的,擠掉了之前的南邊的皇商。


    凡是能跟皇家做買賣的人,背後都有人,都不簡單。周幽覺得自己跟皇商之爭並沒有什麽牽扯,所以才會十分有底氣的問鄭桓。


    “周大人,您可知道這個供米的皇商,跟您是本家?”意思就是也姓周。


    周幽愣了一下,顯然並不知道這件事。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是六部尚書,每天要處理很多的政務,周家又是新上來的,他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也姓周?”


    鄭桓點了點頭,挾了口菜吃,隨後才道:“你或許無法想象,出麵跟我談生意的,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


    “這有什麽稀奇的?那些江南富商,很重注子弟的培養,一部分培養成讀書的種子,走仕途,還有一部分就是要接管族裏的家業!”


    鄭桓點了點頭,又道:“可是周大人想必不知,這個周家,必沒有根基。”


    沒有根基?


    周幽微微驚訝,不過鄭桓跟他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呢?他也是寒門出身,家裏親戚也沒剩下幾個了,有幾戶還走動的,都是要靠著周家的接濟來過日子的。


    不是他們的親戚,鄭桓會特意找上他嗎?


    “哦!鄭大人到底什麽意思?”


    鄭桓突然就笑了笑,“周大人覺得某在朝中風評如何?”


    嘶~


    怎麽又轉到這個問題上去了?


    “鄭大人身負皇恩,自然是不錯的。朝中誰人不知道鄭大人深得皇上看重?”此話固然有讚揚之意,但也是實話。再者,鄭桓這人確實不錯,為人聰明,做事謹慎,處事圓滑,很少得罪人。


    “周大人抬舉了。不過,我這個人,從來不打誑語,也不喜歡摻和到黨派之爭中去。”


    周幽微微挑了挑眉,“哦?”這話,也不盡然吧?聽聞最近鄭桓與太監總管魏公公走得很近呢!


    鄭桓知道他不信,當下道:“周大人信不信都不要緊,我隻是覺得,那個孩子跟周大人有幾分相像罷了。”


    周家幾個孩子裏,跟周幽最像的就是周翼興,兩個人都長著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著。周瑾身上也有周幽的影子,可是他像宋氏的地方更多一些。


    跟他有幾分相像?


    這可真有意思了。到底鄭桓是在替誰辦事,好好的,非要把他跟那個皇商綁在一起,圖的是啥?到底是在向他示警,還是在算計他?


    可是他要是想算計自己,大可以暗中進行,為什麽要來告訴他呢?


    “人有相像,有何稀奇?”


    杜桓瞧了周幽一眼,默默的拿起筷子,一邊挾菜一邊道:“那孩子的父親,跟大人的長女同歲,據說也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周幽心裏咯噔一聲!


    跟婉兒同歲,竟然也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杜大人,你到底想說什麽?”周幽不由得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是有人想利用這件事情做文章嗎?還是那戶人家沒安好心,想要借著這個引子跟他攀上關係?


    周幽在官場多年,早就練就了一張不喜形於色的麵孔,可是杜桓的話,還是讓他的臉變了顏色。


    “周公勿惱!”杜桓擺了擺手,隻道:“我跟您說起此事,並非是有什麽不良的心思。隻是我與周家小子很談得來,況且他們一家子雖然沒有靠山,但是並不簡單。這周家小子的大哥,現在在京機營裏當差,他還有個弟弟,在鬆鶴書院讀書,所說成績非常好,回回考試都是第一名。”


    周幽微微愣住。


    鬆鶴書院他是知道的,清流一族,名氣很大。山長秦邦,是辛醜年的榜眼,任過江北直隸的總督,後來因為不喜歡官場的習氣,致仕去教書了。但凡是進了鬆鶴書院的學子,那都是出類拔萃的。


    世人隻知道國子監,卻不知道那裏已經成了世家子弟,紈絝們混日子的地方,日風世下,國子監儼然成了烏煙瘴氣之地,早就沒了往昔的聲名。


    那孩子居然能在鬆鶴書院那樣的地方,回回考第一,當真是不容易的。


    不過周幽很快就發現,自己被鄭桓帶到溝裏去了。


    人家的孩子再優秀,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但,若那孩子是他家的呢?


    周幽的心抑製不住狂跳起來。


    不過,他很快就想起了慧心大師的話,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到底,是他被有心之人,圈進了算計之中,還是老天垂憐,讓他周家血脈得以傳承?


    杜桓一見周幽陷入了沉思之中,便默默的吃起了菜,什麽也沒說。


    好半晌,周幽才回過神來!


    “杜大人且慢用吧,老夫還有事兒,先走一步了。”周幽起身離席,有些破不及待的樣子,但是到底在急什麽,連他自己也沒弄明白。


    杜桓也不送,隻是慢悠悠的道:“周公,那孩子的父母,也是有福氣的,以前雖然被拐去了鄉下,受盡了苦難,但是後來苦盡甘來。他二人幾年前還生了一對雙生子,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真真是多子多福啊。”聽聞雙生子這種事情,都是遺傳的。


    周幽腳步一頓,眼中閃過一抹不明所以的情緒,接著便闊步走開了。


    周幽打馬回府,抬腳就進了榮壽堂,待在裏麵半天都沒有出來。


    馬氏讓人去打聽,結果榮壽堂被圍得跟鐵桶一樣,派去聽風聲的人全部铩羽而歸。


    馬氏氣得咬牙切齒的。


    一方麵周幽最近確實冷落了她,而榮壽堂那邊則是風聲水起的!下人們都是牆頭草,見周幽老是往榮壽堂跑,見宋氏出手大方,一個個的便都巴結榮壽堂那邊,讓馬氏平白無故的生了不少氣。


    還好現在府裏的中饋大權還在自己的手上!


    馬氏在趙嬤嬤的勸說下,微微熄了些火氣。不過一想到過去這麽多天了,娘家人也沒打聽到她要的消息,她便不免有些肝疼。


    “你去,讓趙大按著以前的法子,整治一下宋氏院子裏的人,打聽一下風聲。”


    趙嬤嬤心神一凜,隻道:“奶奶,怕是不妥吧?”眼下宋氏那個正頭奶奶正得意著呢,再幹這種事情,怕是不風險吧!宋氏可不是之前那個中了毒,身體,神誌都有些不濟的宋氏了!她現在的狀態,怕是比二十年前都好吧?


    “有什麽不妥的?”馬氏看了趙嬤嬤一眼,不屑的道:“你不是不想讓你兒子替我辦事吧?”


    趙嬤嬤一個激靈,連忙道:“奶奶,奴婢決無此意。”


    “哼!量你也不敢。你要知道,當初你兒子可是犯了人命案的,要不是我救了他一命,他現在骨頭都爛沒了!你兒子這些年手上可沒少沾血!大姑娘,小媳婦的,他可沒少遭盡。”


    趙大一見到有些姿色的女人,就兩眼發直。因為這個當年還出過人命!不過後來被馬氏托人擺平了!趙大現在替她辦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趙嬤嬤連忙道:“是是是,奶奶大恩,奴婢沒齒難忘。奴婢這就去找他。”


    馬氏這才滿意了,端起身邊的茶來喝了一口。


    趙嬤嬤連忙低眉順眼的退了下去。


    她站在廊下,莫名的覺得有些心寒。她侍候了馬氏大半輩子,連兒子都舍了出去,到了什麽好也沒落下,還讓兒子沾了滿手的血腥。


    唉!她現在就盼著,馬氏能一直屹立不倒,穩居上風,隻有這樣,他們母子才能有機會活下去。


    周幽進了榮壽堂後,隻是換了衣裳,吃了茶,卻什麽也沒說。


    宋氏眉眼觀心,似乎也沒有發現他的異常,但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了底。


    憑心而論,周幽真的算不上是個花心的人,他這一輩子,有過的女人不多,跟汴京城裏桃色新聞裏的主角比起來,還算是個中規中矩的人,人到中年以後,女~色、上的事兒,也越發淡了,如今到這個年紀,在這方麵就更沒有什麽心思了。


    其實宋氏知道,周幽是寒門士子,對名利的追逐之心,要比其他方麵的欲~求更加強烈!


    眼下他這個樣子,分明是已經知道了什麽,想到自己這裏來探口風,可是又改了主意。


    宋氏暗暗冷笑,這個男人,肯定會暗中調查此事的,等他心裏有了定論,他還會再來找自己的。


    宋氏沉默不語,好半晌了,見周幽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不得已,以開口問道:“老爺可是要在這裏用飯?”


    周幽回過神來,看著老妻波瀾不驚的模樣,低歎了一聲,道:“嗯,讓人做些清淡的送過來。”這是要吃宋氏的小廚房。


    宋氏點頭,道:“我讓王嬤嬤去安排。”遂給王嬤嬤使了一個眼神。


    後者心領神會,行禮退下。


    王嬤嬤讓人安排了幾樣清淡的吃食。


    像宋氏和周幽這個年紀,確實已經不適合吃大魚大肉了,太辣的,太過油膩的,都於身體無異。


    宋氏現在用的梗米粥,都是用周家的米熬煮出來的,說白了,就是貢米!可是剛才宋氏的那個眼神,分明就是讓她把貢米藏起來,不給老爺用。


    王嬤嬤無聲的笑了笑,都說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很可能是你的敵人。這話不假!老爺在夫人心裏,可不就是個敵人嗎?


    晚飯果然很清淡,有荷葉蒸飯、羊肉臊子麵、清蒸魚、玉脂釀豆腐、鮮筍小炒肉、冬瓜盅、百味兒牛腩湯,另有一道爽脆的素拌菜。


    周幽最愛吃羊肉臊子麵,多少年的習慣了,改都改不掉。


    以前在馬氏那兒用飯的時候,桌子上根本看不到這份主食。大概馬氏覺得這吃難登大雅之堂吧!所以根本不會安排廚房的人去做這個!


    倒是宋氏,心細如發,雖然跟自己鬧了一輩子的別扭,發了一輩子的脾氣,可是對自己的喜好卻稱得上是了如指掌。


    周幽心滿意足的吃了飯,又用了茶,就回前院去了。


    到底沒跟宋氏說什麽。


    宋氏打發他離開後,照舊讓人將屋裏收拾一回,起身去了自己的起居室,又跟王嬤嬤交待了幾句。


    王嬤嬤低聲應了,侍候宋氏梳洗,歇下不提。


    周幽一連幾日,都在榮壽堂用晚飯,飯後還留在宋氏那兒用茶,與宋氏說話。雖然沒有歇在榮壽堂,但是也沒有去西跨院,氣得馬氏罵了一通難聽刺耳的話。


    趙嬤嬤似乎已經習慣了,隻勸了兩句,便不再開口了,生怕會惹火燒身。


    果然,馬氏又問起讓她兒子擄人的事兒。


    趙嬤嬤隻道:“奶奶稍安勿躁,這事兒哪兒有那麽容易啊?要不留痕跡的把人擄走,絕非易事!奶奶體量則個,您放心,您交待下來的事情,奴婢一準兒讓那個逆子幫您辦妥。”


    馬氏咬牙切齒的說了兩個字,“要快!”


    周幽派去查周家底細的人,很快就回來了。


    那些人都是做慣了這種事情的,根據手邊的一些資料,很快的就摸到了林家集鎮上去,把周家的事兒,調查了個七七八八。


    周家在林家集村裏生活了那麽多年,有些事情,根本就瞞不住。隻不過周新貴和許氏這兩個人被帶走的原因,村民們是不知道的。而且關於宋氏的事兒,大家都是三緘其口,不願意多談,一來那天事發時,已經挺晚了,他們隻看到了官兵,還恍惚看到了一個老者,大夥對當年的事兒心有餘悸,誰也不願意多提;二來宋氏從來沒有出過周家的大門,就算去縣裏,也是坐在馬車裏,沒有露過麵,所以大家根本不知道有她這麽個人物。


    查案的人就知道有這麽一個貴人去了周大海家,卻沒有查到那個人的身份。


    當周幽看到手裏那幾張紙的時候,心裏的震驚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他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狂跳不止,甚至眼睛都不自覺的紅了。


    上麵寫了周新貴和許氏是如何虐待周大海一家的,也寫了周大海一家是如何艱難分家,自立門戶的。後來又寫了周大海原來並非許氏,周新貴二人的兒子,最後到了衙門,便以拐帶的罪名,虐童的罪名,將周大海和許氏等人判了發配。


    最讓周新貴詫異的是,周大海後來改了名字,居然叫周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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