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丹年的校長室出來,夏侯歡渾身透著涼勁兒,像是大熱天被井水澆透的感覺。


    學校的實驗室是楊銳自己建的,儀器、容器和材料是楊銳買的,連房子都是楊銳自己起的。


    隨便算算,這不就要幾千塊錢?


    夏侯歡沒問到更多的信息,趙校長也不會把銳學組和楊銳本人賺錢的事告訴他,可就是幾千塊錢,也把夏侯歡給驚住了。


    他在生物研究所裏的時候,每個月的工資帶獎金拿下來,統共是4塊5毛錢,多一分都沒有。


    因為家裏三個孩子漸漸大了,夏侯歡也有了沉重的經濟壓力,加上不喜歡研究崗位,又掌握了一定的門路,於是毅然下海經商。


    一年多的中介做下來,夏侯歡最富的一個月能賺兩千多塊,去掉來來往往的車費、紅包和請客吃飯,落到手的有一千五元,少的時候,也有四五百的利潤。


    如此積累下來,夏侯歡的存款多達一萬五千塊,是真真正正的隱形富豪。這也是他敢承包研究所工廠的主要砝碼。就算自己一毛錢都不賺,這筆錢也能給他支撐一年時間。


    可以,賺到了同事0年工資的夏侯歡,既感慨命運之奇妙,也自傲於本人的能力與實力。乍聽校長楊銳自建實驗室,夏侯歡第一個反應是不信,第二個反應是“糟糕”。


    能花幾千塊錢自建實驗室的人,那還真看不上一個月幾十塊的獎金。


    夏侯歡的臉有發燒,更多的卻是焦慮。


    不用,楊銳要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絕對不是開玩笑了。


    習慣了給職員一個月5塊工資的夏侯歡,對楊銳的要價,實在是難以適應。


    一萬多的儀器,就是淘換二手,也得五六千吧,就這還得搭個人情上去。


    用這麽大的價錢,換一張圖紙?值不值?算成本收益,自然是值的,可夏侯歡的心裏,怎麽都擰不過這個彎。


    這可是五六千塊錢,比他翻新廠子花的錢還多。就這麽輕飄飄的送給一個高中生,哪怕是能自己賺到幾千塊的高中生,夏侯歡心裏總是有膈應,讓他覺得對方賺的比自己賺的還多,還輕鬆。


    可要不同意,夏侯歡手裏又沒有別的好項目,像這種技術難度高,製造難度低的儀器,他其實一直有觀察,都沒有適合的。


    “得讓老劉他們再算一遍。”夏侯歡沒有立刻做決定。他在平江混的人頭熟,隨便找一名副研究員幫忙兩三天,包一張十元紅包,再包兩天的煙酒茶水就算待遇優厚了。


    夏侯歡吝嗇的時候,請人家加了一個月的班,也就給5塊錢。


    現在想想,這些研究員和楊銳比起來,各個都是活雷鋒。


    “現在的年輕人,了不得啊。”夏侯歡沉悶的顛回平江,再次聚攏人員,然後開出了四百元的獎勵,希望他們能破解了結晶器的圖紙。


    結果,四百塊錢也沒花出去。


    兩鬢白發的劉研究員了:“你要算,我們也是能算的,但多久能算出來,真不好。”


    “今年肯定是算不出來了。”和他一起來的李研究員好心的給出了時間。


    劉研究員讚成的道:“明年不定有什麽講座,再算上放假的時間,能不能算出來,也難講。”


    “還得再請幾十個大學生來幫忙算,要不就找幾十個計算機時。”


    “我哪裏能找到計算機時,那東西排一個月的隊,也就能用兩個時。”夏侯歡腆著臉問:“再能想想別的辦法不?就這麽一張圖紙,咱們把它解出來,怎麽還要一年兩年的……”


    “這要是國家任務,調集幾十名精兵強將,配合各種先進器材做逆向研究,幾個月拿出成果是沒問題,否則嘛,嗬嗬……”兩鬢發白的研究員起一根大雁塔,吐出兩個煙圈,他就是來幫忙的,自然一都不著急。


    夏侯歡急的抓耳撓腮,把一群打零工的研究員送走了,又去找西堡肉聯廠的賀海川。


    賀海川自然也做不出蒸發結晶器,他本就是因為看不懂圖紙和原理,才回頭去找的楊銳。


    於是,夏侯歡轉了一圈,不得不第三次回到西堡中學。


    夏侯歡都為自己三顧茅廬給感動了。


    可惜,楊銳一都不感動,見到夏侯歡的第一句話就是:“紫外分光光度計拿來,否則就請回吧。”


    夏侯歡苦笑:“我這還沒見到東西呢,就得花萬多塊買儀器,我也沒那麽多錢啊。你看這樣如何,讓我把蒸發結晶器先生產出來,有了回款,我再給你買紫外分光光度計。”


    “你要是倒閉了呢?”


    “啊?”


    “你要生產蒸發結晶器,需要我付出勞動,我付出了勞動,你要給我報酬,至於蒸發結晶器賣不賣得出去,和我有什麽關係?”楊銳現在的態度,妥妥的是大學期間的導師真傳,隻聽他聲音悠揚的道:“我知道你們做生意的都喜歡拖欠,製造商拖欠原材料商的,銷售商拖欠製造商,我不是商人,我就是個做研究的,你不給我紫外分光光度計,那就一邊玩去,對了,顯微鏡我沒動,你隨時可以拿走。”


    夏侯歡聽傻了,心道:你也太不客氣了。


    要有一丁選擇,他現在都是轉身就走。


    但他都來三次了,明是一丁選擇都沒有了。


    其實,隻要蒸發結晶器做出來,前景還是很不錯的。夏侯歡如此安慰著自己,咬牙道:“這樣吧,你保證讓我獨家生產這款蒸發結晶器,再幫我解決所有的技術問題,我就弄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給你。”


    “第一,我隻解決圖紙上的問題,並保證圖紙上的蒸發結晶器是可生產的,至於生產中的問題,我不懂,你得再找人處理。其次,不是隨便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就可以的,最起碼是國際主流水平,也就是你們生研所現在用的那種型號,或者更好的。另外,我不知道你們和西堡肉聯廠怎麽談的,我另外還要一台結晶器,是恒溫結晶器,和這款有區別,你得找人給我敲一個出來。”楊銳不在乎這個蒸發結晶器的圖紙,在國際市場上,這款產品已經沒有技術優勢了,在基本功能上和西堡肉聯廠準備購買的德國貨,機電方麵還有缺憾,也就是結構比較成熟,在國內還有利用價值。


    但是,一來國內目前還不能申請專利,二來,楊銳拿出的蒸發結晶器的圖紙是國內90年代末做的,本身就有侵犯國外的專利,去外國申請也沒意義。


    正因為該圖紙價值有限,楊銳才白塞給了賀海川。


    不過,白給賀海川是因為大舅在西堡肉聯廠,又與韓森不對付,白給夏侯歡是不可能的。


    搞學術研究的人都知道,一個人的研究成果是有價的,究竟多高的價值,既與成果的價值有關,又與研究者有關。一個博士生主持研究出一套抗癌靶向藥,打包出售興許隻要幾十萬,換成一個大犇,同樣的東西人家都不好意思開價百萬。


    楊銳今天要是把圖紙給便宜賣了,明天就有人敢開更低的價格。


    相反,他現在開價幾千塊,日後再有人要價幾百塊的時候,總得配個厚臉皮才行吧。


    夏侯歡對再敲一個恒溫結晶器沒意見,心裏還想著買一送一的好事,渾不知楊銳有無數種技術保密的法子,頭道:“那咱們簽個書麵合同?”


    “不簽,簽了有什麽用?”楊銳不想這個使用了國外專利的圖紙交易細節落在紙麵上。


    夏侯歡意外的道:“您得保證獨家授權給我啊。”


    “我獨家給你,但我不簽字。”


    “為啥?”


    “不願意。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下次來,請帶儀器過來,否則就別來了。”楊銳再次讓人把夏侯歡給架了出去。


    “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賣給另一人?”


    “我不會就不會,要不是怕麻煩,我自己建廠都生產了。”楊銳揮揮手,算作告別。


    夏侯歡沒爆發,默默的忍受了楊銳的不平等合同。


    在80年代的中國做生意,你就得忍受各種奇怪的人和事。


    可以,80年代的生意人,除了賺到錢以外,收獲的快樂和幸福並不多。因此,許多商人賺到了錢以後,都想盡辦法的轉行了,不少富二代選擇做官和移民,也往往來自於父輩的熏陶。


    夏侯歡見過比楊銳更苛刻的客戶和官員,在確定自己處於劣勢以後,他總算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再怎麽,這都是一個百萬級的市場,隻要前期付出一兩萬的成本,再過三五年,就有可能變成百萬富翁。


    這種誘惑,夏侯歡是無法拒絕的。


    接下來的一周,夏侯歡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從平江金屬研究所,給楊銳弄了一台八成新的日本產紫外分光光度計,一共花了六千八百元,外帶400元的紅包。


    接著,他又找了一名相熟的研究員,和廠裏的技術員一起,去聽楊銳講解圖紙。


    楊銳卻沒有立刻給他們講解,讓三人先在西堡鎮住下來,自己要算一段時間,才能整理出東西來。


    其實東西是在腦子裏呢,他卻不願意立刻出來,免得對方覺得虧本。


    而在夏侯歡著急上火的日子裏,楊銳認認真真的把這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安置在了實驗室的東南角,然後興致勃勃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幾個實驗,做了起來。


    三天後,他的“整理”工作尚未完成,期刊《生物化學係統生態》的樣書卻寄了回來。


    出乎楊銳意料的是,這本來自外國,寫著英文字母的信封,卻在整個西堡鎮引起了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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