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浩從後艙抽煙回來,先是好奇的打量了楊銳一番,接著坐在他側前方的空位處,順手遞出一根煙給楊銳,笑道:“怎麽不到後麵聊天?大家剛才還起你呢。”


    “因為還不熟悉。”楊銳著大實話。


    “熟悉不熟悉有什麽關係,抽兩支煙也就熟悉了,年輕人別想太多。”宋文浩哈哈的笑了兩聲,他在這架飛機裏的年紀不算大,也就是四十歲剛出頭的樣子,以國內學術界的評判標準,是中青年學者也行,是青年學者都勉強夠數。


    搞科研的,博士畢業三十五六乃至三十七八歲的一抓一大把,四十歲就把人家成中年學者,那人家不是要青年時代都奉獻給科研了?科研哪裏承受得了如此的怨念,所以必須把四十歲的男人當做是青年學者,甚至四十五歲的學者,也可以偽裝自己是青年學者隨處晃蕩。至於四十五歲以上還在讀書的,那就愛莫能助了。


    總而言之,作為青年學者的宋文浩是比較歡迎楊銳的,就像是公司裏的老麽很高興有新人入職一樣。


    宋文浩在一群老年學者眼中資曆太淺,在楊銳麵前就變成了資深人士,用過來人的語氣,板著手指道:“抽煙、喝酒、吃飯,這三樣,你是一定要學會的。不管是誰,他總要吃飯,總要喝酒,總要抽煙的,你對不對,一起吃飯,喝酒,抽煙以後,這不是就熟悉了?恩,要是有個人愛好也不錯,咱們這個圈子裏,喜歡籃球和乒乓球的不少,打排球和羽毛球的人也比較多了,再就是書法繪畫,這個要求比較高了,你懂不懂?”


    楊銳搖頭。


    “不懂沒關係,你個子高,以後學著打打籃球就好了,走,我幫你介紹幾個人,都是咱們北大畢業的,你要是沒話,就北大的近況,他們就很高興了。”宋文浩著再遞一支煙給楊銳,還在掏火柴,就有空姐笑著上前,幫他們把煙上了。


    楊銳了聲謝謝,看的空姐麵色微紅,才跟著宋文浩往後艙去。


    飛機後艙是約定俗成的抽煙之地,主要是空間略微大些,能容多人聚攏了聊天,同時走動走動,舒展一下筋骨,這是現代飛機的頭等艙也難有的享受。


    中國是最早在飛機上禁煙的國家,還因此得過聯合國的獎狀,原因就是80年代初,有旅客在飛機上抽煙造成火災,最終導致飛機墜毀。


    不過,中國隻在國內航班上禁煙了,國際航班卻是與世界保持同步,到了90年代中期方才禁煙。而在80年代,打火機、火柴和特製的中華煙,都有航空特供的贈品,一些煙民飛一趟下來,能抽十幾根免費香煙,頗有些自助餐般的努力。


    宋文浩隔著半個飛機,給楊銳介紹北大畢業的校友,總有十個以上,以至於楊銳都記不住名字。


    北大生物是國內最早的生物院係,前輩學長不知多少,楊銳一一問好,算是混了個臉熟。


    已在後艙聊了一會的眾人,自然而然的將話題轉向了鉀離子通道的項目,這是最近半年來最熱門的話題,早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雖然是北大校友,但留在北大的實在不多。北大每年的留校名額稀少,一個院係充其量也就是一兩人而已,剩下的學生也不是都能留在北京。


    在場的人有一多半都在地方院校或科研機構任職,盡管待遇不錯,但就信息敏感度和科研氛圍來,是完全比不上北京的。


    事實上,在場的頗有幾個人,甚至不知道鉀離子通道的研究是楊銳做的。


    畢竟,身在異地,他們看文獻遇到熟悉的名字會順便記一下,遇到陌生的名字就不一定了。


    楊銳起自己熟悉的領域還是很輕鬆的,大致描述幾句,就吸引了多人的注意。


    “這麽,你當初也是一次次試出來的?這樣的話,成本很高啊……”在場某人思考著問了出來。


    楊銳頭,又道:“剛開始的時候,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就隻能用窮舉法了,其實現在用結果逆推,倒是不用完全采用試的方法,可以減輕些負擔。”


    “哦?”幾個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楊銳笑了一下,:“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首先是歸納法,我們已經知道有幾種方式是沒用的,如果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這幾種方式就省下了……”


    楊銳隨口而談,將幾名後艙煙民牢牢吸引住了。


    不管有沒有想要做鉀離子通道的重複實驗的,學者們對於這樣的機會都不會輕易放過的,這就相當於專業級大師講解具體的實驗,哪怕是教授級的人物,其實也不容易遇到這樣的機會了。


    恰恰相反,越是位高權重的學者,往往進步越慢,就是因為學習的時間少了,而自我鑽研的速度又過慢。


    虛心求教,不恥下問這樣的詞語,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而且,作為實驗室的負責人,偶爾玩一下禮賢下士的把戲也就算了,什麽實驗都要和別人學,也會威信堪憂的。


    然而,大部分實驗都有無數個關鍵,不依靠學習的方式,隻是依靠以往的積累,以及自己的鑽研,實在是困難中的困難。


    這種跨學校跨機構的會議,能夠受到學者們的歡迎,也是因為它能提供一種間接的學習機會,不定哪位覺得習以為常的方法,就能為吸納某人提供突破的靈感。


    完整的實驗方法就更難得了。


    論文都是薄薄的幾張紙,就像是dna雙螺旋結構得了諾貝爾獎,總共也不過占了半頁的位置,區區幾百字,又如何能體現數年時間,數個實驗室,十數名級科學家的競爭與拚搏。


    屠呦呦做的青蒿素,最終論文亦不過一頁紙,上百萬人因此活了下來,並得到更少的副作用,更高的生活質量,而在它的背後,是數十家科研機構,數百名科研人員用數年,從000多種中藥試劑中篩選一種藥物的過程。


    對普通人來,自然是結果更重要。


    而對科研人員來,卻是過程更引人入勝。


    許多學者總還是不免有敝帚自珍的念頭的,楊銳相對來就開放不少,除了非常重要的核心關鍵,楊銳並不介意告訴其他人自己實驗的關鍵。


    不過是80年代中期,某一個領域的領先技術而已,還是楊銳已經做出來的研究,分享一些非關鍵,楊銳毫不在意。


    他的這種態度,開始時還被人看做是年少輕狂,隨著探討的深入,卻是不自覺的感染了其他人。


    很快,後艙的煙民區,討論的內容就越來越專業,越來越實用了。


    大部分學者隻是不願意廉價或免費的送出自己的研究,但基本的分享精神,大家其實都是不缺乏的。


    楊銳不其然間做了一個好的表率,也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討論中。


    這個時候,就輪到他聽取中老年學者們的經驗了。


    不得不,對楊銳來,這樣的經驗也是非常稀缺的。他的腦海中有的是論文,也有不少的資料乃至於學者筆記,但和其他人一樣,實驗中可能遇到的問題千奇百怪,許多時候,這樣的知識隻能來源於口述。


    十多人加起來幾百年的經驗,隨手拈來,亦讓楊銳受益匪淺。


    旁人亦有同感,宋文浩帶著引薦成功的得意,對楊銳好感大增,臨回位置,還道:“到了地方,有什麽問題盡管找我。領隊沒什麽用的,最多幫你解決一生活問題。”


    楊銳道謝,半開玩笑的道:“我還真有問題,咱們有在大會上發言的名額嗎?”


    “那哪裏能有。”宋文浩笑著搖頭:“這次估計總共就有六七個發言人吧,童第周來了還差不多。”


    童第周的輝煌在民國時代,也是胚胎學和早期克隆學方麵的權威人物,屬於教科書裏的科學家,還做過耶魯大學的客座教授,算是早期中國生物學的代表人物了。


    楊銳隻能無奈一笑,他離這種領域的世界權威還差得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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