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楊銳就被喊了起來。


    洗漱完畢再出門坐上朱教授的車,楊銳看看表,時針才剛剛從最下方劃過。


    朱院士將大衣裹緊一些,笑道:“咱們被安排到8點半做匯報,要早點過去。”


    楊銳笑著點點頭。


    朱院士問:“緊張嗎?”


    “有點。”楊銳不是為即將到來的匯報而緊張,他是為端著獵槍而緊張。


    他的獵槍隻有一顆子彈,最多兩顆,如果打中了野豬,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打不中的話,野豬恐怕是要瘋狂的。


    朱院士其實也有類似的擔心,否則也不會讓楊銳接連兩日,都住在研究院裏了。


    不過,到了這個時間,朱院士隻是寬慰道:“喬公你是見過的,他對你的印象也很好,進去以後,先談正事,言簡意賅即可。”


    見楊銳點頭表示明白,朱院士又道:“不管是說什麽事,喬公都不喜歡繞彎子,用盡量簡單的話,將事情說清楚,就可以了,最後,喬公不管如何決定,都不要爭辯。”


    “好的。”


    “不用緊張,喬公喜歡年輕人。”朱院士笑著,又道:“再說了,就是說錯話能怎麽樣呢,喬公總不會把你的實驗室給關了吧。”


    這句話把楊銳說的給笑了起來。


    要說學者的優勢在於什麽,大部分來說,或許就是安全感吧。


    大部分學者都是沒什麽勢力的,不管是兢兢業業的教書一輩子,還是在實驗室裏做出了一流的成果,最終,都不太可能轉化為權勢。或許有的人認為,某某教授桃李滿天下,想必有偌大的影響力……其實,捫心自問,有幾個人會向自己的小學老師、中學老師或者大學老師獻出忠誠的膝蓋呢?


    普通人不會在離開學校以後回報老師,當官了賺錢了的成功人士,同樣不會有所不同,至多,也就是對某一個老師有所表示罷了。


    不過,學者通常也不是特別擔心失勢,實驗室被關閉,大約就是最痛苦的情況了,再深入下去,就隻能是人身傷害了。


    而實驗室關閉,雖然不免造成巨大的損失,但歸根結底,也就是一間實驗室而已。


    不管是楊銳也好,其他學者也好,隻要找到資金,基本都能重起爐灶。


    因為實驗室裏最重要的,永遠都是研究員本身。


    這在80年代的中國還不明顯,到了90年代,尤其是00年代以後,就非常顯著了。去看各個科研單位或者上級部門的發言稿,所謂有硬件沒軟件之類的語言不勝枚舉。


    歸根結底,越是資源充沛的時期,研究員的價值就越是顯著。


    到二三十年後,一名院士級的研究員,隻要做的不是非常靡費的項目,每年幾千萬基本都是夠用的,而幾千萬元,對於二本以上的學校,根本就不算是錢。若是東南沿海地區的省份的話,差不多的學校,都能拿出幾億元的經費來。


    但是,有幾個學校能找得到十名院士來做實驗室?


    如果能找到10名院士,配齊輔助研究人員的話,再爛的學校,都能兩年擴招,三年擴建,五年211,七年985,十年就能衝上世界高校排行榜。


    轟轟烈烈的百人計劃,千人計劃,萬人計劃,歸根結底都是國內的高水平科研人員不夠用,再從國外引進。如施一公這樣的普林斯頓終身教授,拿到的條件足以重建一所二本大學綽綽有餘。


    即使在80年代,資源緊缺,經費緊缺,可相對應的,高水平的研究員其實更緊缺。


    像是楊銳這樣的學者,就是被關掉一個實驗室,終究也能找地方再搞一個實驗室的,京城不行就到外省,外省不行就到國外。


    大家支持楊銳去射“野豬”,更多的還是一種群體意識,就像是工人罷工一樣,是為了更廣泛的權利。


    朱院士也同樣不滿野豬的橫衝直撞。


    他就像是果園的農夫一樣,不願看到野豬在自己的園子裏出現。


    於是,他將獵槍交給了楊銳,並幫他小心的上膛。


    楊銳是一名年輕的獵人,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冷靜下來,當他冷靜下來的時候,老舊的上@海車也到了地方。


    “很簡單的,和上次的流程差不多。”朱院士頗為照顧楊銳,到了門口,依舊是輕聲囑咐。


    楊銳握了握拳,緊跟著朱院士。


    這一次,兩人並沒有等待太長時間。


    差不多是8點整的時候,就有工作人員過來,請兩人入內了。


    朱院士整整衣領,一馬當先,走到了前麵,他是經常來見喬公的,路徑熟的不行,感覺與平常上班沒什麽兩樣。


    楊銳起身的慢了一些,放下茶水,要往前走的時候,卻被那工作人員給拉住了。


    “楊主任,您見喬公,應該不會提到遺傳工程實驗室的事吧。”工作人員特意等了幾秒鍾,見朱院士走到拐角處了,才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


    楊銳有些驚訝的看向對方,問:“你是哪位?”


    “我算是……呂區長的表侄吧。”工作人員還想了一下。像是表侄關係,實在不知道是有遙遠。


    不過,是呂家人沒錯了。


    楊銳瞅了一眼對方的大鼻頭,彈彈胳膊袖,道:“我知道了。”


    看著楊銳邁步要走,對方連忙追上兩步,用更低的聲音,壓著嗓子,道:“楊主任,你的實驗室,我們會讓他還給你的。這件事本來就是個誤會,到此為止可好?”


    “我知道了。”楊銳心裏有個小人,端著獵槍,在靜靜的笑。


    對方不能一直將楊銳拽著,隻好看著楊銳越走越遠,然後一邊在腦海中大罵呂壽,一邊默默祈禱。


    走廊的另一頭,楊銳卻是更加堅定了原先的想法。


    呂壽外號“野豬”,想必是個不服管束的主兒,如果有人能管得住他的話,他也不至於年過四旬,仍然闖得出野豬的名號。


    反而是對方的要求,令楊銳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如果不可能成功的話,對方又何必前來示好,或者威脅呢。


    楊銳做著權衡,直到喬公坐到了對麵。


    “喬公,我今天帶了楊銳過來,我們的意見稿,有不少都是楊銳撰寫的。”朱院士站起來打招呼,順便說明楊銳過來的原因。


    喬公笑嗬嗬的看看楊銳,道:“不錯嘛,你也被拉進咱們朱委員的顧問團了?”


    楊銳連忙解釋道:“還沒有,我目前是以……編外人員的身份加入的。”


    “那更厲害了。”喬公讚了一句。


    朱院士捧場道:“楊銳不僅提出了很好的創意,而且做出了切實的工作,將我們的計劃推進了一大步……”


    朱院士趁勢就匯報起了工作,他們總共隻有30分鍾,當然不能將之浪費在某個人身上。


    朱院士說的並不快,時不時的還要應付喬公的詢問。


    楊銳也是做起了顧問的責任,說到具體細節的時候,就予以補充,不論是腦力還是記憶力,他都比朱院士要強的多,而且,整份計劃書的撰寫,就集中在過去幾天,他是全程參與了的,許多內容掌握的比朱院士要充分的多。


    不過,朱院士和喬公談到細節的時候也不多,兩人更多的還是就宏觀問題進行討論。


    當然,大部分時間,是朱院士說,喬公聽。


    兩人之間是基本是一種信任關係,在其本身不了解的科學方麵,喬公都是以朱院士的建議為準的。


    楊銳報著學習的心態,聽著朱院士將話題從計劃綱要,講到發展進程,再講到資金分配和來源,又講到製度建設。


    聽著聽著,就聽朱院士說道:“現在的行政機構,尤其是一些地方上的領導,對實驗室的管理不科學,不重視,更不了解,簡單粗暴的作風,浪費了我們研究人員大量的心血。就比如說,楊銳前一段時間,申請建立的海澱區遺傳工程實驗室,好不容易做出了國內一流的成果,結果卻被主管領導要求與華北畜產品研究所合並,理由是要楊銳的遺傳工程實驗室,學習華北畜產品研究所的先進經驗,簡直是滑稽。如果做決定的主管領導了解一下學界的情況,他很容易就能知道,華北畜產品研究所給楊銳的遺傳工程實驗室做學生都不夠格,更別說是提供先進經驗了,這樣做的後果,完全是浪費了海澱區遺傳工程實驗室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國際信譽,並且影響了尚未成型的科研團隊的建設……”


    朱院士說的很快,而且是一口氣說完的。


    楊銳簡直都聽呆了,說好的讓我告狀呢?


    楊銳看著因為說的激動而麵色紅潤的朱院士,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名菜鳥獵人,好不容易得到一把獵槍,好不容易跟著老獵人學習了好些天的理論課,好不容易的做好了心理建設,好不容易的來到了森林裏,好不容易的潛伏好,靜靜的靜靜的等待到了獵物,正在將準心套上獵物的時間……


    老獵人興奮的開槍了!


    真有人會搶著告狀嗎?


    楊銳滿臉驚奇的看向朱院士。


    朱院士一副我剛剛隨機應變了的表情,再道:“楊銳,別怕嘛,就用你的經驗,給喬公做個說明。”


    “是……事情其實比較簡單,我在幾個月前,申請建立了一個實驗室,因為是掛靠在海澱區的,所以命名為海澱區離子通道實驗室,經過幾個月的籌備以後,我們在牛的胚胎移植方麵,獲得了非常大的進步……”楊銳藏在心中的獵人,無奈的放下了裝好了子彈的獵槍,掏出了剝皮刀……是的,對於菜鳥獵人來說,他在森林裏唯一允許做的事,就是將獵物開膛破肚,剝皮抽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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