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衝覺得不可能的事,在春晚導演組內,卻是得到了一致讚同。


    第一次春晚是83年2月舉辦的,經過84年和85年兩屆,到86年2月的虎年春晚,不過是第四屆而已。


    因此,現在的春晚尚未披上厚重的甲衣,甚至尚未超脫大聯歡的模式,舞台規模和成本,還及不上後世好一點的劇院。節目的挑選也不像是後世那樣顧忌重重,以至於最終變成政治大舞台。


    舞台和節目如此,選擇觀眾的要求就更低了。


    不過,今年的春晚導演組有意在觀眾互動的環節,做出一些改變,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楊銳帶著爺爺的噱頭,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按照原本的計劃,86年的春晚是有一個老山前線回來的軍人當場迎娶新娘,並由元老主婚的環節的,而在此之外,則是多個謎語和魔術串場,力圖提升屏幕內外的交流。


    “增加一個抗日老兵與青年科學家的爺孫對話,好像也挺好的。”囑托李衝做詢問的正是黃導演,他是希望能將之作為一個備選節目的,緊接著又道:“楊銳在世界範圍內是很有名的,咱們今年不是準備同步做英語播出嗎?海外華人說不定更熟悉楊銳一些,光是律博定,就是那個心髒病藥的事情,國外不知道多少人給楊銳掛長生牌坊了。”


    “要加也應該提前一些嘛,現在說,也太晚了些。”也有導演不喜歡驚喜,道:“咱們現在的節目都基本敲定了,突然增加,不合適。”


    “隻是串個場。”黃導看向對麵的副導演,知道這位是支持串場的越多越好的。


    副導演果然點頭,道:“要是時間控製在一分鍾,我覺得也可以。”


    “和小提琴獨奏的節目有點重複了吧。”旁邊立刻又有反對意見。


    “這怎麽就重複了?”


    “小提琴獨奏是比較藝術性的,曲高和寡不是?青年科學家楊銳的話,要解釋他的成果,是不是也挺複雜的?”


    “解釋什麽?用不著解釋。是讓他們聽小提琴,又不是讓他們拉小提琴,青年科學家也是一樣,又不是讓他們做科學研究,就是看一下。”黃導說的來勁了,又加了一句:“楊銳獲得的科學成就,是咱們國內近年來數一數二的,更難得的是,楊銳是咱們國內自己培養起來的科學家,小學、中學和大學,都是在咱們國內上的,他還是抗日老兵的後代,家還在農村,我覺得非常符合群眾目前的精神需求。”


    “我看未必。”另一邊的周導本來是不說話的,聽了黃導的後一句,反而道:“咱們國內目前對高等教育的態度是什麽樣的?是鼓勵全國大學生都在國內學習嗎?這不是開放,是倒退吧。”


    說到此處,周導竟而站了起來,聲情並茂的道:“我讚成留學生的數量增大,主要搞自然科學。……要成千成萬地派,不是隻派十個八個。……教育部研究一下,花多少錢,值得。”


    頓了一下,周導道:“教育部《關於加大選派留學生數量的報告》就是在這個論斷下形成的,當然,反對者不少,但是,事實證明,他們擔心的留學生不回來,會不會太花錢的問題,並不是問題。如今,時隔八年,已經有數萬名留學生回國奉獻了,咱們要在春節晚會上,表達出反對意見嗎?”


    周導響亮的反對聲,將黃導手裏的煙都給嚇掉了,轉瞬用指頭將煙頭撚滅,道:“周導,照你這麽說,咱們國內出人才,還是禁止宣傳的?你等等個,我手裏有一份京城電視台給楊銳拍的紀錄片,我放出來,你給判斷一下,要是有政治問題,我明天就去砸了我們台長的辦公室。”


    央視本身就是由京城電視台改製的,在78年以前,是沒有中央電視台這個名字的,就是北@京電視台,如今雖然改了,但在79年,重建的北@京電視台依舊與央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今全國也沒有多少正經的電視台,大家互相幫忙也是很自然的。


    像是現在,黃導本身就是從京城電視台調過來幫忙的,所以才找李衝幫忙詢問,周導的話,他也是立即做出了激烈的反應。


    周導還真的不知道京城電視台有給楊銳拍紀錄片的事,他本來就是老派人,不關心這些事,再者,紀錄片本身就夠小眾的,誰沒事會把紀錄片都刷一遍啊。


    當然,政治敏感的周導也知道,自己好像蹭到馬蜂窩了。


    腦子裏轉了一下,周導旋即道:“我沒有反對楊銳串場,我是認為,咱們的表述方式一定要正確。”


    等周導又說了兩句後,黃導才吹吹手指頭,剛才撚煙頭有點受傷了。


    “我看就先通知吧,到時候看看節目效果再說。”導演和了一把稀泥,觀眾在台下,演員在台上,台上台下的要求本來就不一樣,差不多能過得去,他也不是特在意。


    導演組一如既往的討論起他們的節目。


    另一邊,收到消息的楊山同誌卻是高興壞了。


    他這幾天都住在京城的幹部療養院裏——裏麵的環境比軍隊的招待所還要好,最重要的是,楊山能在這裏碰到很多老戰友。


    戰爭結束三十餘年後,再次緬懷過去,戰友已經不僅僅是肩並肩的匍匐在地的同袍了,曾經同為大湖營的戰士,曾經同在一個師一個縱隊服役的戰士,甚至同在一個野戰軍的同僚,都可以算作是戰友了。


    京城的幹休所多,本來也就是按照所屬的部隊不同而安排的,楊山在裏麵呆的非常舒服,每天都能遇到新朋友,也能因為過去記憶的不同,或者象棋悔棋之大事件,吵個不可開交。


    整個八十年代,大約也是中國老兵們養老最完善的一段時間了,外界雖然在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但療養院卻隻會因為國家撥款的增加而越過越好,療養院的幹部護士不僅本質上更負責,養老院內的老兵們本身也有非常多的渠道來反應問題,使得幹休所的生活遠比普通人的家庭還好。


    當然,有資格住到幹休所的人畢竟是少數,也是一種特權,但是,考慮到老兵們都是經過了拋頭顱灑熱血的艱難時期,倒是很容易令人理解。


    楊山在南湖市就是住幹休所的,到了京城,也很熟悉幹休所的生活,雖然隻是暫住,亦是交了多位朋友,一聽楊銳說能去現場看春晚,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楊銳串門。


    “老李,都中午了還遛鳥呢?哎,我就不愛遛鳥,我愛看個劇,這不是,我孫子給我找了張看春晚的票……春晚當然有票了,要不然,你看電視裏,那些坐圓桌跟前的觀眾是哪裏來的?”


    “老趙,呦嗬,練劍回來了?……今天不下棋了,我孫子來了,看看,一表人才不是?接我去春晚的節目組排練呢……哪個春晚?還能是哪個春晚了,就年三十晚上看的春晚。”


    “老孫,來,看我孫子……嘿嘿嘿,幹什麽呢,你把鞋給我穿回去,我說的是我孫子……哎,再打翻臉了啊……”


    楊銳跟著爺爺走了一路,頓時覺得有狐假虎威的感覺,和當年在西寨子鄉時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禁讚道:“您還真是寶刀不老,到京城的幹休所了,還能龍行虎步的,走哪兒都讓人縮脖子。”


    “聽你說的,我怎麽感覺像是淨街虎似的。”楊山瞥了楊銳一眼。


    楊銳連忙低頭,道:“我是說您容易受人敬重。”


    “受人敬重容易,我讓一個車,把他們給吃成光杆司令了,我能不受人敬重嗎?”楊山說過,又停頓了一下,道:“當然,你也是發揮了一些作用的。”


    “我的作用,都是輔助性的。”楊銳謙虛的道。


    “雖然是輔助性的,也不能昧了你的功勞,否則,回去要被人說我貪你的功了。”楊山說著興奮起來了,稍微低聲了一些,道:“我當時啊,就把十月國慶觀禮的照片給裱起來,掛到了牆上,我都不用說話,一個個的就都認識我了……哎,老王,怎麽走那麽快,給你介紹一下我孫子,給我送春晚門票來了……你不知道,我過年就愛躺沙發上看電視,本來不願意出門,沒辦法,人家辦春晚的人,一定要拉著我們,我也不能拖後腿不是?”


    老王掩耳疾走。


    不大的一間幹休所,楊山拉著楊銳,愣是繞了兩圈,用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等到食堂開門了,才又浩浩蕩蕩的殺了進去。


    眾老皆懼。


    楊銳跟著楊山低聲道:“爺爺,春晚有砍節目的可能的,到時候,是有可能去不了的,您別把話說的太滿。”


    “大半個月以後的事呢,到時候,就這麽一群老頭子,眼瞎耳聾的,誰知道咱們去沒去?他有本事盯著電視機找人呀……找死他們。”楊山說過,又揚聲打起了招呼:“各位,我孫子來看我了,還沒結婚的大孫子啊,都看看,都看看。”


    楊銳頓時有種夏天爬上了賣西瓜的卡車後鬥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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