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請試試看。”餘先堯傲然挺立,向前伸伸手,示意楊銳品嚐。


    在餘先堯身側,是離子通道實驗的大廚們,正用欽佩的目光,望著餘先堯麵前的大鐵板。


    “西班牙鐵板燒!”


    “在西式的煎板爐上直接烤啊。”


    “原料選的很考究。”


    “直接到人家中牧的牧場裏選的牛,看中哪頭殺哪頭,還把屠宰場給掃了一遍,能不好嗎?”


    大廚們的議論,並不會影響楊銳的食欲。


    楊銳身著白襯衫,正襟危坐,煞有介事的拿起筷子,準備品嚐國家特級廚師的手藝。


    國家特級廚師,這可是真真正正的稀缺資源。


    要不是有喬老的參與,這樣的廚師,楊銳還真不好接觸到,更別說餘先堯並不是一個人,人家是帶著徒子徒孫的一個團隊的。


    80年代人,都講究為國家服務,去私人飯店是沒出息的事,不愁工作的一級特級廚師更是如此了,一個個要麽呆在老字號裏做祖師爺,要麽就是為各種國宴做準備,或者幹脆就教書著書去的也有,總而言之,年齡和水平都到了特級的廚師,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兒。


    要是放在後世,有這種水平的大廚的餐廳,評個米其林不會太難,給老板也得小心翼翼的對待。


    楊銳自認為的正確對待方式,就是甩開腮幫子好好吃。


    一片厚切的牛肉,滿滿當當的塞進嘴裏。


    楊銳使勁咀嚼了兩下,赫然發現,竟是又嫩又韌,根本不用大力。


    “好吃!”楊銳的詞匯量也匱乏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浪費嘴裏的美食。


    普通的煎烤牛舌,都是切成薄片的,厚切的牛舌不是沒有,但多數會有過熟或不熟的隱憂。


    牛舌不是牛排,並不適合帶著粉紅色來食,也沒有五分七分midum之說,恰到好處的牛舌,是切開來,中間灰色,兩緣微焦的,而越厚的牛舌,顯然越難烤製的完美。


    而從口感上來說,厚切的滿足感,顯然是勝於薄切的,除此以外,豐厚濃烈的味道,也是厚切勝於薄切的。


    至於兼顧柔嫩,這個就屬於廚師的特殊技巧了。


    楊銳一邊嚼一邊點頭,順便翹了翹大拇指。


    “果然是個愛吃的。”餘先堯忍不住笑了笑,道:“若是喜歡牛舌,轉頭我再取一塊自家藏的風幹牛舌,燉煮最佳。”


    “牛舌還可以風幹?”楊銳訝然。


    “當然。袁枚的隨園食單裏說,牛舌最佳。去皮、撕膜、切片,入肉中煨。亦有冬醃風幹者,隔年而食之,極似好火腿。”餘先堯笑一笑,說:“我藏了兩塊風幹的牛舌,也都是精選出來的好牛舌,拿一根給你嚐嚐。我們也不用全照著他的做,我有秘法。”


    楊銳美的眼睛都眯起來了,毫不猶豫的對旁邊的朱院士道:“得,我在生活方麵,再沒有要求了,一定安心工作,努力上進。”


    說過,楊銳就對餘先堯道:“再來一塊牛腹肉嚐嚐?”


    朱院士早就目瞪口呆又目瞪口呆了。


    不過,回想起喬公知道此事時的目瞪口呆與哈哈大笑,朱院士又覺得自己不能表現的太正常化。於是,朱院士裝模作樣的淡淡一笑,說:“你的條件是滿足了,但也不能每天就纏著餘大師吃東西,一方麵對身體不好,另一方麵,餘大師也不是你的私人廚師,人家每天最多隻工作一餐,一周要休息兩天,另外,不能替你宴請親朋好友,且食材自理,像是剛剛說的風幹牛舌,也不能就送與你了,得照價購買。”


    “那當然,那當然。”楊銳連連點頭,然後不看朱院士欲言又止的模樣,直接扭頭麵對餘先堯,問:“咱們繼續?”


    “已經好了。”餘先堯在說話的時間,就將兩塊牛腹肉放上了鐵板,此刻翻麵撒了點鹽,就鏟到了楊銳的碟子裏,道:“我這裏總共準備了兩片肚子肉,先烤了給你墊墊肚子,接著還有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楊銳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就將一塊牛腹肉塞到了肚子裏。


    令人迷醉的汁水,瞬間充盈了口腔。


    楊銳目光掃過朱院士的時候,眼角都是含著笑的。


    朱院士渾身一抖,忙道:“你這樣子,還怎麽做實驗?”


    “我的工作不是做實驗了,做實驗室的他們。”楊銳指指身後的實驗室,他現在的位置,是在小食堂的一角,新建的毛玻璃窗戶,既能看到小院裏的風景,又能保證一定程度的私密,屬於小食堂裏的小包廂,現在就被楊銳毫不客氣的占據了。


    實驗室裏是一定存在特權的,但根本永遠是科研本身,而不是特權或者享受。當然,若是能做好科研的話,特權和享受也就隨之而來了。


    楊銳又將第二塊牛腹肉夾進了嘴裏,爽快的咽了下去,才指指身後,道:“我的包裏打印了一份論文,你可以拿出來看一下。”


    朱院士疑惑起身,從楊銳的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大疊的論文。


    “不是那些,是前麵一層,單獨的一份。”楊銳盯著餘先堯取出一塊深紅色的肉,順便解說。


    “哦。”朱院士放下大堆的論文,提起來的小心髒其實已經放下來了。


    做科研項目的負責人,首要任務就是讀文獻和確定方向,能夠做好這一點,項目其實就成了大半,至於具體的實驗,找到恰當的人選也就行了。


    “科比爾卡成功克隆出了倉鼠的貝塔2腎上腺素能受體基因,並且進行了測序?”朱院士看著滿篇的英文,念出了摘要的核心部分。


    楊銳點點頭,道:“這就是我能吃牛肉的關鍵了。”


    “你也想克隆一個類似的受體基因?”


    “並不是。”楊銳擺擺手,道:“你往下麵看,看結論。”


    他為了找這篇論文,可是找的眼睛都花了。


    朱院士立即返回去閱讀,將有些偏長的摘要和結論都看了一遍,依舊不太明白。


    “你要配合另一篇才能看明白。”楊銳覺得吊胃口吊的可以了,自己起身從包裏拿了一篇論文出來,遞給朱院士,道:“你對比著看。”


    “這是牛視紫質蛋白的基因測序?”朱院士不是學生物的,依靠共通性也就到此為止了,此刻拉著同來的江教授一起看,同時小聲的詢問起來。


    基因測序在86年,本身就有不小的威懾力了。


    別看21世紀的新聞報道中,動輒就是各種動物植物的基因測序,但那都是沾了人體基因組計劃的光。


    當年為了做人體基因組的測序,全世界數百個實驗室合起來,開發了無數的新技術和新儀器,這才有了後麵99美元測序的時代。


    但是,10年代以後,產業界能用99美元做一次人體基因組測序,並不意味著80年代花了30億美元做測序的成千上萬名科學家是傻缺。


    隻能說,在86年的當下,做一次基因克隆或者測序,實在是太難了。


    做一個腎上腺素受體基因的克隆和測序就能發S,做一個牛視紫質蛋白就能發S,聽起來簡單,實際論文卻是複雜的根本讓人不想看。


    江教授一看就陷了進去,半天都拔不出來,把旁邊的朱院士急的抓耳撓腮,饞的口水直流。


    楊銳趁機抬頭,問餘先堯,道:“您這個好東西,是個啥來著?”


    餘先堯輕輕的翻動一排深紅色的肉片,道:“鹿肉。”


    “鹿肉?”


    “鹿肉不可輕得。得而製之,其嫩鮮的獐肉之上。燒食可,煨食亦可。”餘先堯道:“在袁枚看來,鹿肉可是最適合燒烤的肉,我也是碰巧遇到了這塊鹿肉,才決定給你做西班牙鐵板燒給你。”


    楊銳耐心的等他說完,猴急的用筷子夾起一片烤好的鹿肉,在餘大師準備好的醬料裏一蘸,輕輕的放入嘴中。


    鮮香醇鬱。


    這個詞,學的時候是沒什麽感覺的,但在這個時候,楊銳覺得是無比的恰當。


    “好吃!”楊銳說話的時候,依舊是翹大拇指的風格,並急不可耐的道:“我繼續了。”


    餘先堯笑一笑,說:“可以換一個蘸料,味道又不一樣。”


    楊銳點點頭,從善如流,然後順手給朱院士夾了一片。


    後者梗著脖子吃了,再忍不住不能招待客人之類的話,主動伸手,夾了起來。


    一片吃完又一片。


    一片吃完又一片。


    一塊鹿肉烤盡,楊銳再想要的時候,餘先堯就不肯再做了,令徒弟們將剩下的食材收拾起來,又道:“你吃的太快,其實已經飽了,是胃還沒反應過來。我再做一小碗的炒烏冬給你,是我前年去日本學來的,算作主食,你可以想想明天吃什麽,想好了,也就有飽腹感了。”


    “原來如此!”江教授突然“啪”的一拍桌子,道:“腎上腺素能受基因,和牛視紫質蛋白的氨基酸序列,有顯著相似性啊,不過,這個方向,你想怎麽用?”


    “現在做G蛋白偶聯受體,一個麻煩的地方是找不到穩定的實驗體,這不就有了?”楊銳的眼睛盯著炒烏冬,看餘先堯將中式炒法用在鐵板燒的盤子上,看著其他人將鐵板燒看的像神器一樣,不由好笑。


    江教授恍然大悟,不住口的道:“厲害,厲害……”


    朱院士擦擦油乎乎的嘴角,茫然回頭:“怎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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