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開著車,從什刹海附近殺到實驗室,也就是二三十分鍾的光陰,不堵車的京城,以後的年輕人恐怕是……恩,在春節時期可以感受得到。


    實驗室內的研究員,卻沒有楊銳這種輕鬆的心態了。


    王良才、蘇帆、穀強、田兵以及多名抽調來的輔助研究員,都有些忐忑不安,要麽表情凝重,要麽神情鄭重,要麽體重很重……


    從實驗結果上看,他們感覺自己是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並且,已經進行了重複實驗的驗證——這麽晚將實驗室老大從床上拉回來,總得確定再確定才行。


    之所以人馬齊備,就是為了召集人手,進行重複實驗的驗證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家原本就沒下班。


    實驗室裏吃的好喝的好,呆的再晚都有廚師幫忙做夜宵,還可以將剩菜打包回家,另外還有加班費支付,誰沒事了回家啊。


    再說了,實驗狗下班能做什麽?陪老婆聊天嗎?


    開玩笑,實驗狗能有老婆嗎?


    實驗狗的老婆難道喜歡聊天?她要是喜歡聊天,幹嘛要嫁個沉默寡言的實驗狗呢?


    以上的以上,都說明了一點。


    一群窮極無聊的家夥,雖然在實驗室了混了許多個小時,但他們依然不敢確信,自己真的達成了突破性進展。


    他們在做的項目可是“克隆”,而且是克隆哺乳動物。


    這樣的項目,隨隨便便都有可能產生數十篇的頂級論文。毫不誇張的講,如果克隆羊的項目集中發表論文的話,從《細胞》到《自然》再到《科學》,得騰出一半的版麵來做準備。


    換言之,如果眼前的結果被證實,課題組至少預定一篇S了。


    “王良才,是你的組完成的?什麽情況,直接說。”楊銳進門掃了一眼,掛好大衣,一邊走路一邊說話。


    王良才有些緊張的咳嗽兩聲,道:“是,我們完成了注核的步驟,目前來看,注核後的細胞,各項指標性都達到了要求。一些指標還超過了預期。”


    “我們組也完成了一次注核。”穀強卡著時間,也插了一句:“而且,我們組完成的比王良才組還早一點。”


    楊銳轉頭看了穀強一眼,問:“你怎麽沒有打電話給我?號碼丟了?”


    “哪能呢,我背都背下了。”穀強說著聲音略低,道:“我們想做好了重複實驗,再打電話給你的。”


    “做好了嗎?”楊銳問。


    “還……還沒有。”穀強回答的有些無奈。他的組已經不是第一次完成注核步驟了,事實上,注核原本就是他的組率先完成的。


    然而,難關好闖,經驗難得。


    不斷的完成注核,不代表他們就能得到符合要求的注核卵細胞,即使得到符合要求的注核卵細胞,也不代表他們就能順利的重複出來。


    難以重複實驗,是穀強組遇到的大麻煩。


    他總是憑借運氣,一次次的勇闖難關。


    但是,重複實驗不能僅僅是自己做,還得讓別人能做出來。


    隻有如此,才能得到幫手,保證穩定的供應注核卵母細胞。


    而要想完成克隆羊,是需要海量的注核卵細胞的。


    楊銳的計劃,是準備1000份的注核卵細胞,因為曆史上,蘇格蘭人用了大約550份的合格的卵母細胞,才得到一隻克隆羊多莉,唯一的一隻克隆羊,妊娠的過程還相當凶險,一圈裏可是流掉了好幾位羊同伴。


    如今,楊銳提前了數年進行克隆羊項目,國內的各方麵條件又弱於英國——照顧母羊本身就是件技術活,被淩虐過的卵母細胞更是各種先天不足……


    因此,在穀強的實驗組不能穩定的進行重複實驗的時候,僅僅得到一顆沒有壞掉的注核細胞,即使是得到了達到指標的注核細胞,都是不足夠的。


    楊銳不用細問,就能猜得到穀強組出現了問題。


    然而,他今天趕過來,並不是來給穀強做知心哥哥的。


    楊銳隻是衝穀強微微點頭,就轉向王良才,道:“實驗記錄給我,開始說吧。”


    楊銳伸手拿到了記錄,看的同時轉轉手指,示意王良才同步進行。


    王良才深吸一口氣,道:“我們改進了去核的方法。”


    “哦?二次改進?不錯。”楊銳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


    他給出的辦法已經很超前了,這讓他很想聽聽王良才的改進方法。


    “我說主要的部分。”王良才道:“我們之前是用紡錘體卡住去核針,然後吸取碎片狀的細胞核。”


    “恩的。”


    “改進後的辦法,還是利用紡錘體較為堅韌的特性,但是,我們把一部分紡錘體,直接吸進來。”


    “哦?”


    “這樣做的好處是有可能完整的吸走細胞核,更少汙染,更快速度。”王良才停頓了一下,道:“雖然成功率也降低了一些,但我覺得是值得的。”


    當然是值得的。楊銳對王良才的實驗天賦大為讚賞,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嫉妒。


    所謂的實驗天才就是這樣吧。


    為了不過於超前,楊銳其實並沒有給出最完美的解決方案,而隻是給出了基礎版的方案,單純的利用紡錘體來做文章。


    誰能想到,王良才剛剛學會了基礎版的東西,就自己給進階了。


    這種敏銳度和執行力,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楊銳原本準備,到了大規模的進行注核細胞的時候,再行說明改進試驗方法的——僅僅是實驗階段,耽擱不了多少工夫,又有循序漸進的練習的好處。


    誰能想,王良才就這麽把謎底給解開了。


    楊銳又是無奈又是認同的點點頭,道:“想法非常有創意,結果如何?”


    “對比實驗證明有顯著性。”顯著性指的是數據,王良才此時省略了,在外行人聽來,似乎有點黑話的意思,在實驗室裏卻沒有絲毫的違和。


    實驗結果自然是有顯著性的。楊銳暗自笑一笑,翻到了實驗記錄的部分,核對了一番。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他還是需要仔細驗證。


    學術造假都是發生於細節當中的,沒有人會去修改最後的數字,然後讓結果吻合。當然,蠢蛋總是有的,但是並不顯著。


    正常的學術造假模式,都是從原始數據開始作假,改了最初的數字,後麵的數字再經過正常的運算圖標做出來,看起來就煞有介事了。


    而項目負責人,或者實驗室主任的職責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抑製實驗室內其他學者的造假衝動,同時,也承擔著一切學術造假的後果。


    所以,日本的美女研究員造假之後還在狡辯,她的導師就毅然自殺了。


    在這一點上,項目負責人有點像是西餐廚房的主廚,他不用親自動手,但要檢查所有人的工作,並做好最後的品控工作。


    王良才對實驗記錄有信心,對此並不擔心,等楊銳看了一會,才繼續道:“去核部分隻是小的修改,並不是最主要的突破。”


    “我對你組的信心更強一點嘍。”楊銳的臉上不由的顯出笑容來,讓其他研究員也鬆了一口氣。


    王良才也悄然鬆了一口氣。


    王良才喜歡楊銳的說話和做事方式。


    他喜歡楊銳用“你的組”或者“你組”來做描述。國內學者的通常習慣是“你們組”,兩者的區別在於個人主義還是集體主義。


    在80年代,個人主義毫無疑問是要受譴責的,是要受集體主義的壓迫的。若是換一個人,換一個實驗室的話,就“你的組”三個字,足以開一場批鬥會了。


    然而,楊銳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接受的人也不用擔心影響不好。


    “你的組”三個字帶著楊銳的權威的餘澤,令王良才以借調者的身份,也能在遺傳工程實驗室裏吃的開。


    至於楊銳的做事方式,更是深得研究員們的讚許。


    大家都忙的沒時間傳宗接代了,你還瞎**開會啥的,信不信我噴你一臉?


    王良才露出笑容,再道:“在注核方麵,我們決定吸取您之前的技術的經驗,利用脈衝來擊穿質膜,同時,用透明袋做固定。”


    “那就是要用強力脈衝了。”楊銳對實驗細節熟的不得了,克隆羊的相關研究,著實稱得上汗牛充棟。


    王良才見楊銳聽懂了,很是興奮的連聲說“沒錯”,又道:“我們做了大量的對比實驗,終於確定了能夠擊垮質膜的最小強度脈衝……”


    楊銳再次聽住了。


    王良才說的是很小的一個點,但是,一個正確的支點,是能翹起……至少是吹起一個地球吧。


    用脈衝擊潰質膜,相對於以前的注核方式,是極大的改變,用這樣的方式,同樣會遇到一些問題,但如果解決了,那確實是一條康莊大道。


    “楊教授,您覺得怎麽樣?”王良才的輕聲詢問,將楊銳從沉思中喚醒了。


    “我還需要看看其他人的重複實驗,不過,老許,可以把重構胚的激活和體外培養作為重點來公關了。”楊銳說的意思,等於是推進了項目的進度。


    實驗室內的眾人,都小聲的歡呼起來。


    隻有穀強,有些意興闌珊的踱回了後院,盯著院牆前的香爐,默默的發呆。


    感覺實驗做的還是很順,但是,怎麽就做不過王良才呢?


    也不對,我以前做的是比王良才順利的,究竟是哪個變量發生了變化?導致結果變化了呢?


    穀強無神的望著前方,恨不得列個算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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