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各懷心思自主張


    這份被稱為《流求貸款協議》的小冊子,並不隻給予這兩位廣州商人。


    實際上,流求發展至今,已經遇到兩大瓶頸,而且矛盾日益顯現了。其一是勞動力,流求迫切需要大量合格的作坊工人,這些工人必須擁有基本素質,象是識字、能算,象是紀律性、組織性,而自大陸運來的新移民,顯然不能立刻滿足這一點。為解決這一問題,淡水初等學堂和這年新開的淡水中等學堂,麵積已經擴大了數倍,這也是整個淡水之中占地麵積最廣的建築,在其中為孩童服務的人工,便有五百餘人,而其**有少年、孩童總數,超過了一萬。


    其二便是原材料的短缺。流求物產極受歡迎,不僅僅銷往大宋、胡人和金國,而且還遠銷西夏、西域,東至倭國、高麗,南往南洋諸國。這是一個極龐大的市場,可要滿足這麽龐大的市場需求,就必須有充足的原材料。象是鐵,淡水對鐵礦石的渴求,幾乎從建城開始便是如此,早期憑借流求本身的鐵礦和自倭國、大宋進口,還可以勉強支持,現在則缺口極大,已經影響到流求製造局與鐵場的運作了。故此,在自王鈺處輾轉得知此事之後,趙與莒便發出指令,讓陳子誠執行預定計劃,將後世海南的石祿鐵礦拋出來,這可是全中國最好的一個富礦,儲量也大,開采不難,離港口又近,正好適合流求所用。除了對鐵礦的渴求之外,就是對生絲、棉花的渴求了。織坊、綢紡都集中在淡水,使用了大量女工,又是半機械化生產,故此產量極大,原料同樣供不應求,特別是棉花,如今還隻是在閩粵等地種植,原料來源較少,遠遠無法滿足淡水需求。


    故此,這份《流求貸款協議》便適時拿了出來,提供給那些來流求的海商。這份看似極優厚的協議之中,其實藏有大量隱蔽條款,比如說,象是提供給那兩個廣州海商的百萬貫巨資,並非同時發與,而是前後分五批,先提供五分之一,在對方打通官府門路,拿下采礦之權後,再提供五分之一,當勘察出礦並開始開采之後,接著提供五分之一,而第一批礦石抵達流求,才有最後五分之二發放。


    再有就是這新辦礦場的財務,須得接受流求派駐的監管員監督,保證自流求的貸款,每一筆都是用於礦場及相關內容之上。


    而且流求給予的貸款,也不是現款,而是大量貨物,如何將這些流求貨物變為現款,還需要這些商人自己去想辦法。


    此時民間雖說也有借貸生意,但如同這種嚴謹細致的,卻未出現。在流求來說,即便是貸款失敗,損失的也不過是五分之一的貨物,在流求以外賣得昂貴無比的流求工業產品,實際上成本並不算高,這樣的損失,他們承受得起,而且不會影響到流求正常運轉。在這些海商來說,平白得到一筆巨額貨物,若是能夠辦成事情,後續還有源源不斷的收入,雖說條款過細了些,但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既是有得,自然須得有舍。故此,隻要稍有些野心的海商,幾乎都接受了這份協議,這兩個廣州海商也不例外。


    為避免今後流求工業原材料來源過於單一,也為防止培養出一個流求都無法控製的龐大力量,除鐵礦之外,這份貸款協議提供給不同的海商,讓他們之間相互競爭。


    “二位可以在這望月樓住下,我可以給二位三天時間細細思量,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流求實力二位是見過了,若是存心騙貸,流求雖是管不到大宋去,可隻要在這海上,二位今後便不要想討生活了。”


    禮送完,接下來便是兵,陳子誠說這番話時,仍然是笑嘻嘻的,可聽得兩個海商都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下寒噤。


    陳子誠告辭了這兩個海商,出了望月樓,沒走幾步,便聽得身後有人道:“伯涵,如何了?”


    他回過頭去,看到李雲睿抱著胳膊,有些無聊地站在陰影處,嘴裏還叼著根草莖。陳子誠嘿嘿一笑:“你躲得倒是隱蔽,方才我明明不曾見到你,如何便冒了出來!”


    “若是隨意便被你看到,還如何盯人?”李雲睿走了過來,指了指樓上,又問道:“如何了?”


    “還是一樣,先讓他們想個兩日再說,反正他們也得在此呆上兩天。”陳子誠說道:“景文,這兩人莫非有何問題,否則為何勞煩你大駕,親自出來盯人?”


    “在屋子裏坐久了,總得出來活動活動。”李雲睿沒有正麵回答陳子誠的問題,二人肩並肩行走在淡水大道之上,此時正是工作時間,街頭行人稀少,隻是偶樂有護衛隊排著整齊的隊伍巡視,見著二人,都是立正行禮。自從開港之後,護衛隊的巡視任務便加重了一倍,想到這裏,李雲睿皺了皺眉:“如今護衛隊人手略有些不足了。”


    “你與漢藩不是還有一支人手麽,也調出來用便是。”陳子誠道。


    “那支人手卻是不能動用的,我寧願再招募五百護衛隊員,也不會動用那支人手。”李雲睿指了指北方:“官人不知何時便會傳出信來,要動用這支人手,故此他們絕對不能派出去,必須能隨時出動。”


    他們說的那支人手,是這些年來,李鄴與李雲睿自護衛隊中抽調出的最精銳人手組成的小部隊,不過是百餘人,都是用趙與莒親自製定的特殊訓練方法操練出來的。這一隊人,是趙與莒為備不時之需而設的,他們絕對忠誠,而且個個身手了得,便是楊妙真這般好手,一對一擊敗他們不成問題,一對二便自己也要受傷,一對三隻怕死的是楊妙真,一對四五的話,楊妙真便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初等學堂那邊情形如何,如今這麽多人,你這學正隻怕是忙得焦頭爛額吧?”李雲睿問道。


    “流求大小事情,還有你景文不知道的麽?”陳子誠半開玩笑道,李雲睿看上去是一副笑嘻嘻懶洋洋的模樣,實際上口風緊做事細,又總有些奇思妙想,故此趙與莒委以重任,讓他負責流求的治安與司法,實際上便是半個特務頭目了。


    李雲睿淡淡笑了笑,對自家工作未曾多說,陳子誠也自知失言,便又說起初等學堂的事情來:“如今初等學堂裏各色人等都有,其餘倒好,便是中山國來的那些有些麻煩,不過有司馬重在,他們也被收拾得服服舒舒的。中等學堂裏人相對少些,又在學堂裏呆了這許多年,早就熟悉咱們的規矩,都挺老實的。”


    經過六年建設,淡水學堂已經分為初等、中等兩階,初等學製是四年,凡是適齡淡水戶籍的孩童,無論是移民還是土人,都需得入學,這是強製性的,因為供給衣食的緣故,故此幾乎人人都讚成。宜蘭、基隆兩地的孩童,也都是送至淡水初等學堂上學,不過在宜蘭還設有專向土人的歸化學堂,土人孩童在其中學習漢話和少數漢字,再送至初等學堂。初等學堂如今有孩童、少年八千二百人,隨著淡水授田戶的人口滋生,可以預計將來會有更多孩童等待入學,故此初等學堂是流求公署最重要的工作。中等學堂則不再是強製性的,必須經過考核,唯有通過考試標準,才能進入。中等學堂開辦隻有兩年,如今有兩級三百餘人,這是因為師資力量有限的緣故,能在中等學堂授課的,鬱樟山莊義學少年中也隻有二十餘人。


    “我聽說前些日子中等學堂那邊出了事,你還說他們挺老實。”李雲睿笑道。


    “出事?哦,原來你是說……歐八馬幹的事情吧。”聽得此言,陳子誠先是一怔,然後也笑起來:“你知道學堂裏有一句順口溜麽,一不怕死蕭伯朗,二不要命歐八馬,三不惜身敖薩洋。隻要是這三人,免不了會鬧出些事來,上回四娘子去基隆,不就遇著蕭伯朗弄炸了蒸汽機麽!”


    提起這事情,二人相視一笑,麵色都有些古怪,蕭伯朗那次僥幸未死,但自當時傳聞來看,他身上某個男人重要零件卻是出了些故障,至於這故障是否讓他太監,卻隻有蕭夫人才知曉了。蕭伯朗如今還在養傷,但也有人說他傷勢早好,隻是知道外頭風言風語甚多,故此縮在家中避風頭。


    “前些日子是敖薩洋做個試驗,他要調整火藥配方,結果連炸了中等學堂試驗室六次,自家也受了傷,不過這小子和蕭伯朗一般命大,竟然啥事都沒有。”陳子誠苦笑著搖頭:“那新的配方竟然給他搞了出來,往後咱們火炮威力便更大,射程也會更遠了。”


    “老方那鼠目寸光,每日就說初等學堂徒耗錢糧,不如限製入學人數。”聽到此處,李雲睿冷笑了聲,將話題轉到方有財身上來:“他也不想想,今後初等學堂裏能出來多少個敖薩洋,隻要有一項發明成功,那麽這許多錢糧豈不都回來了!”


    陳子誠斜斜看了李雲睿一眼:“你與老方一般見識做什麽,莫非他最近又惹你了?”


    “他家侄子,竟然在流求橫行霸道,欺負土人,強占土人之地。”李雲睿眼中凶光閃了閃:“若說背後沒有他撐腰,誰相信?這島上每一寸地,每一塊石頭,都是我們家大官人的,豈容這刁奴私自侵奪!”


    聽得他話語中森森的殺意,陳子誠嚇了一跳,李雲睿與方有財不對付,還是在鬱樟山莊時便結下了舊恨。這些義學少年之間也有矛盾,但相互還能退讓,可對著方有財,李雲睿卻不曾讓過。聽他口氣,頗有些想借著此事將方有財徹底打倒的念頭,陳子誠攔住他的胳膊,思忖片刻之後道:“景文,前些日子王玉裁自臨安回來,將與大官人會麵之事說了,大官人知道這些年來方有財頗有些不對之處,可他密信中卻不曾說要將方有財拿下,反倒好生撫慰,你說這是何故?”


    李雲睿皺了皺眉,並未作聲,在他想來,陳子誠與方有財關係稍好些,若是以說動陳子誠在動方有財上支持他,哪怕隻是保持中立,那此事便有十足的把握,但聽陳子誠口氣,是絕不可能支持他的了。


    “景文,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陳子誠又拍了拍他肩膀:“我自然知曉你是一片忠心,隻是這世上好心辦壞事的教訓還少了麽?方有財粗鄙自私不假,但沒了他,你想過沒有,便是咱們直接對著四娘子了!”


    這話說出來,李雲睿悚然動容,四娘子楊妙真身份與方有財又不同,若沒有方有財居中平衡,那麽義學少年必然會直接與紅襖軍移民相對,也就意味著要對上楊妙真和她舅父劉全了。


    “方有財下了,那麽必是劉全上來,咱們都年輕,子曰、晉卿也年長不到哪兒去,你想想看,是方有財在上頭你放心些,還是劉全在上頭你放心些。如今李全在京東東咱鬧得風聲水起,他侄兒李銳也在咱們流求,雖說這些年來不再嚷嚷著要回去助他叔父,可他在學堂當自治會副會長多年,初等學堂七期、八期之人如今畢業,多是他故舊……景文,我們自然不將這些小字輩放在眼中,可是若因此弄得流求分崩離析,你如何去見大官人?”


    李雲睿半晌不語,好一會兒勉強一笑道:“伯涵,你在嚇我。”


    “我確實是在嚇你,但你自家說說,事情最壞,是否會如此?大官人當初授你們兵法時,不是說過麽,未算勝先算敗。”陳子誠微微一笑:“臨機決斷我雖不如你,但權衡利弊你卻不如我了。”


    二人邊說邊行,已經到了淡水學堂大門前。李雲睿略一猶豫,問道:“那便放任方有財侄子仗勢欺人?”


    “若我是你,便先去拜會方有財,將事情攤開說與他聽,老方雖是目光短淺,卻有些小聰明,知道事情輕重緩急,自然會將侄子推出來,反正不過強搶些田地,最多不過是鞭笞罰金罷了,他老方出得起。”陳子誠笑了笑:“我看他未必真喜歡那侄子,你看他為何對女兒女婿約束得極嚴厲?”


    李雲睿半晌無語,片刻之後歎道:“無怪乎當初四娘子來流求時,大官人囑咐他說內事不決問伯涵。伯涵,你一向不顯山不露水,其實胸中自有丘壑啊。”


    “少在此吹捧我了,過些日子便要過年了,還是想想這年如何過吧。”陳子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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