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漢衰曹瞞學霍光


    大宋嘉定十七年八月丁酉日清晨,趙與莒推開窗子,秋風夾著清新的氣息撲麵而來,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清新氣息裏還夾著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味。


    “既是有了酒精,那麽香精似乎也可以做出來呢。”這香味讓他精神一振。


    “殿下,奴來侍候梳洗吧。”因為天氣還不算冷的緣故,韓妤身上的衣衫並不多,她也是剛剛起來,端著水盆進屋時,她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粉藕一般的前臂。趙與莒目光在她的手上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又移到韓妤紅撲撲的麵龐上。


    “放下,我自己來吧。”他淡淡地說道。


    韓妤微微有些失落,她覺得今日官人似乎有些異樣,莫非是擔心天子的病體?前些時日朝廷裏傳來消息,說是天子身體有恙,正在養病,但這兩年來這樣的消息傳來沒有十回也有八回啊。


    趙與莒知道的比韓妤要多,霍重城這些年在臨安布下了一張雖說不大卻牽連要害的網。他知道七月份的時候,楊皇後、丞相史彌遠為了內禪之事又與天子爭執過一回,知道史彌遠一黨正忙得團團轉。


    想到這裏,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如果史彌遠一黨不忙得團團轉,那麽忙得團團轉的便會是他了。


    刻鍾時間上午八點三十分。


    吃完早飯之後,他泡了一壺茶,然後端坐書房,翻開一本書,細細看起來,看到會心之處,還不忘用朱筆圈上一圈,或者劃上一條線。他看的書,乃是鄭清之推薦與他的《資治通鑒》。


    刻鍾時間上午九時正,萬歲巷。


    萬歲巷為皇子之居所,皇子趙竑年紀已長,故此不能居住於宮中,隻能在此。他在書房之中走來走去,綠綺抬起眼看著他的腳步,神情極為楚楚。


    最近皇子心情極為不佳,整個府中都明白。六月的時候,皇子原本添了一子,天子極是歡喜,為此詔告天地宗廟社稷宮觀,還賜名為銓,然而,就在這月丁亥日,皇孫趙銓夭亡。當原本極康健的皇孫突然死亡時,趙竑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悲傷,而是失魂落魄地喊了一聲“果報”。


    隻有綠綺知道那皇孫是如何死亡的。


    “父皇如何了?”當刻鍾九時正的鍾聲響起時,一個青衣小帽之人被引了進來,趙竑劈頭蓋臉地問道。


    “天子龍體稍安。”那人低聲回應道。


    綠綺向那人望了過去,恰好與那人的目光相遇,那人尖銳如針的目光,刺得她心猛然一跳。


    刻鍾時間上午十時二十分,曹家花園巷,武林客棧。


    還是上午,客棧便掛出打烊的牌子,兩個夥計帶笑站在門口,凡有客人過來,隻是拱手說店中在修理,故此今日不開業。


    若是人的視線能穿過圍牆,穿過牆壁,便能看到客棧樓上一間大屋被擠得滿滿的。


    “每個人都得將圖記牢了,記住,如何能最快自沂王府趕到碼頭去。”秦大石聲音很低,卻很有力:“經過這三年訓練,你們身體便是兵刃,為防意外,除了藏在袖中的手弩與懷中的匕首,其餘兵刃都不準攜帶,任何有可能引起懷疑之物,都不準攜帶,相互再檢查一下!”


    刻鍾時間上午十一時,柴垛橋西賓館。


    “船已經到了,你們這就出發吧。”霍重城麵上也沒有往日笑嘻嘻的神情,他看了邢誌遠一眼:“而近,你是內行,都交待完畢了麽?”


    “隻管放心,絕無差錯。”邢誌遠凜然回應。


    “那我最後重複一遍,你們分三組,一組回船上,另兩組在街頭,若是有變,便縱火起事。”霍重城森然道。


    刻鍾時間正午,臨安城禦街。


    天子身體欠安的消息,臨安城的百姓都已經熟悉了,他們一如往常地嬉戲遊樂,這繁華的都會,讓他們流連忘返。各式各樣小吃糕點的香氣,各種各樣來自海外的奇珍,都羅列在禦街兩旁店鋪之中。


    蘇穗放下馬車之簾,這種兩匹馬拉著的馬車,也是流求的物產,不但轉向靈便,而且有防震裝置,還鋪有毛毯,坐在上麵,遠比舊式馬車要舒適。她搖了搖頭,對著趕車之人說道:“走吧,這一次,還不知何時能回來呢。”


    “真不明白姐姐是如何想的,好生生的放下生意便要跑慶元府去,慶元府的分號又沒有什麽事情!”蘇琦有些不快地道:“有好些日子不曾見著廣梁大哥了,我本來想這些日子去尋他耍耍呢。”


    “阿琦,你也不小了,這兩年我便要將家裏事情交與你,也該說與你聽了。”蘇穗白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天子病重,已經十日不曾上朝,若是有個長短,這行在情形,隻怕要為之一變!我們商賈之家,最重要的便是能察言觀色隨風行事,若是行在有了什麽變故,我們這般人家,免不了殃及池魚。到慶元府去,雖說是麻煩了些,卻總比呆在臨安要好!”


    她聲音壓得極低,蘇琦聽得也收斂了麵上的不快,微微一沉吟,他也低聲道:“那為何不與廣梁大哥說聲,讓他也離開?”


    蘇穗呆了呆,霍重城對她癡心一片,直到今日家中尚未娶妻,若說她不為之感動,那絕對是謊言了。她又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霍廣梁是做大事的人……他絕不會離開的。”


    下午三時十分,臨安城南皇宮,天子臥病的病榻之前。


    “朕已如此……史卿,朕與你君臣相知,所有事情,朕都讓你放手去做……隻有這最後一事,你便依了朕……朕會給皇子詔書,必不讓他為難於你……”


    趙擴說話時斷斷續續,時不時還劇烈地咳嗽一下,用來抹拭嘴邊的絲絹,沾著暗色的血跡。他眼睛裏目光散亂,看起來不是固定於某一點上,而是象盲人一般沒有焦點。


    “陛下,臣請陛下立皇侄貴誠為皇子。”史彌遠仿佛沒有聽到天子之語。


    “貴誠……貴誠迂懦,不過又是……又是一個朕,況且……他已嗣了沂王,便……便足矣。”趙擴吃力地道。


    “陛下,貴誠孝親敬長,沉穩有度,群臣莫不讚許。”史彌遠向前邁了一步,讓天子可以看到自己,然後大聲道:“陛下還是以貴誠為皇子吧!”


    大殿中的內鐺、侍衛還有宮女,見著他這般失禮,竟然沒有一個人喝斥。趙擴閉上眼,將頭歪向另一邊,不再說一句話,隻是不停地咳嗽著。


    史彌遠向殿門外做了個手勢。


    “陛下,該吃藥了。”禦醫將一枚朱紅色的藥丸與一碗藥汁呈了上來,內鐺看了看肅立於榻前的史彌遠,然後低聲道。


    “朕……咳咳……”


    天子趙擴如今已經瘦得隻剩皮包骨頭,咳血、便血,將他身體中最後的精力也榨走,他慢慢抬起頭來,看了看那藥,嗅得那味道,便厭惡地搖了搖頭:“不……不必了,朕今日覺著……覺著精神尚可,就不……不必吃了。”


    內鐺瞧了史彌遠一眼,史彌遠沉著臉,搖了搖頭,那內鐺勸道:“陛下今日精神好了,正是這藥見效了呢,再服上一丸,明日便又是生龍活虎……”


    “朕不想……不想吃藥,不想……”天子趙擴搖了搖頭:“拿下去吧。”


    “陛下,這金丹乃是微臣請高人煉製而成,陛下還是服用了吧。”史彌遠也勸道:“陛下吃了這藥,早些好了起來,世人多有七十生子者,陛下若是身體好了,還愁沒有嫡親皇子?”


    聽他這般說,天子趙擴搖頭苦笑:“史卿……你倒是會寬慰人……”


    雖說如此,內鐺再將藥丸呈在他麵前時,他張開口,任那內鐺將藥喂入嘴中,然後飲了一口藥汁咽了下去。


    刻鍾時間下午三時十五分,沂王府外。


    秦大石推著小車,因為太陽還比較烈的緣故,他麵上滲出了微微的汗珠,他將草帽向上移了移,然後將帽簷一端折起。


    這是“暫安無事,繼續警惕”的信號。


    沂王府原本清靜,行人並不多,他拿出個葫蘆,灌了幾口水,又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推起車自府前走了過去。


    沂王府的大門緊閉著,門前連個看門的都沒有。


    刻鍾時間下午四時正,萬歲巷皇子府。


    “天子情形如何了?”


    皇子趙竑越發的急躁了,他甚至沒有稱天子為父皇。那個青衣小帽之人搖了搖頭:“殿下,如今我已經無法接近天子寢殿了,中午史相國來後,寢殿四周便都是他的人手,我不敢冒險。”


    “這當如何是好,這當如何是好?”趙竑轉了轉,然後拉住那人衣袖:“你總是有辦法的,對不對,此前幾次你都有辦法,這次定然也有的!”


    “我請殿下交結殿前司將士,殿下卻送了華嶽性命,如今之時,我有何辦法?”那人苦笑道:“殿下,總算到了這一日,你隻有耐心等了。”


    刻鍾時間下午五時二十分,沂王府。


    趙與莒吃過晚飯,點起馬燈繼續翻那《資治通鑒》,還沒看幾頁,便聽得門外有匆匆的腳步聲。


    不經通稟能到他這裏來的,應該是鄭清之吧。


    果然,片刻之後鄭清之出現在他視線之中。此時鄭清之,官已經升得高了,不再是當初那太學的九品小官,他一進來,便擺手示意韓妤出去。


    “先生可是有事?”見鄭清之模樣,趙與莒起身問道。


    鄭清之頭發有些散亂,雙眼布滿了血絲,嘴角因為上火也起了血泡。見趙與莒仍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他心中暗暗一歎,但隨即振作了精神:“殿下,天子自丙戌發病起,如今已有十餘日不能起床了。”


    “唉……”趙與莒歎息了一聲,然後沉默以對。


    “殿下,你如今還不明白史相公與下官之意麽?”鄭清之壓低了聲音:“眾人都隻道殿下遲緩迂訥,下官與殿下相處二載,卻知道殿下大事並不糊塗!”


    趙與莒神情一動,揚眉看著鄭清之,兩人目光相對,竟然都是一時無語。


    刻鍾時間下午六時正,沂王府書房。


    聽得刻鍾傳來報時的鍾點聲,鄭清之再也按捺不住了。自從他說出那句話之後,兩人已經沉默以對四十分鍾,他不能再等下去。


    “殿下韜光養晦,隱忍淵默,實為下官所不及。”他深深吸了口氣,苦笑著搖頭,當初史彌遠問他沂王嗣子如何,他隻以“不凡”二字應對,那時候在他心中,隻不過覺得這位天子少讀聖賢之書,不懂治國之策。但兩年下來,他完全改觀,這位天子確實遲鈍木訥,少言寡語,但他穩重自恃,幾乎從不犯錯,便是這一點,就證明他絕不是愚笨之人了。


    蠢人總是急著證明自己聰明,而大智者則若愚。


    “下官從史相公那兒來,天子已崩,皇子向來與殿下不睦,若是他即了帝位,殿下便是想做個閑散親王也不得。”鄭清之站起身來:“史相公因為與我有累世交誼,故此托我來與殿下推心置腹,殿下現在卻不發一語,我當如何回報相公?”


    趙與莒吸了口氣,他從容不迫地站起身,然後拱了拱手:“家中老母尚在紹興。”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鄭清之預料,他先是一怔,然後大喜。


    刻鍾時間晚上六時二十分,臨安城丞相府。


    史黨要員雲集於此,個個神情肅然。


    “他果真是如此應對?”史彌遠拍案而起,麵上盡是大喜之色。


    “正是。”鄭清之握緊拳頭:“殿下孝親敬長,向來如此,在此之時,尚能念著老母……史相公,功莫大於擁立啊!”


    此時此刻,他們都顧不上拐彎抹角,鄭清之言語之中,便是赤果果地讚譽:能如此孝親敬長,那麽待趙貴誠登基之後,念著史彌遠有擁立之功,這權勢地位便保全了。


    “事不宜遲。”史彌遠當機立斷:“你再回王府,與殿下在一起,切記切記,不得再外出離府半步!”


    鄭清之拱手應命,轉身而去。史彌遠又向薛極道:“薛會之,楊家那邊,你立刻去,定要楊家兄弟入宮!”


    薛極也拱手應命,此時不是溜須拍馬的時候,故此他也極為利落。


    “相公,如今貴誠還隻是皇侄……”宣繒神情有些遲疑。


    “無妨,我這裏有天子之詔,立皇侄貴誠為皇子。”史彌遠撚須眯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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