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朕有婦好名妙真


    淮東製置使許國,倒確實是史彌遠一黨,隻不過此人一介武夫,又狂妄自大,得史彌遠吩咐,有意圖謀李全,加之這些年來,李全野心日益增長,頗有南下窺鼎之誌,故此會有此變。


    當趙與莒匆匆回到宮中,來到垂拱殿,一幹大臣已經等候多時了。


    如今朝堂之上,丞相一職暫缺,由宣繒以參知政事知樞密院事,薛極、葛洪為參知政事,吏部侍郎暫缺,其職司由薛極權判,魏了翁為戶部尚書簽書樞密院事,程珌為禮部侍郎,鄭清之為端明殿學士、工部侍郎,兵部侍郎則是由嶽珂擔任。


    這些人便是如今朝堂之上的核心人士了,真德秀得天下之望,但是趙與莒厭惡他隻知推崇理學,為地方官尚可,入中樞卻幾無治國之策,因此沒有將他提上來。不過,因為吏部職司尚空缺的緣故,理學一派以為這六部之首非真德秀莫屬,天子遲疑不決者,乃宣繒、薛極阻撓罷了,故此倒不急著為真德秀鳴不平。


    薛極如今權判吏部職司,也不願意放棄這大權,故此對於真德秀極其厭惡。趙與莒的目的很簡單,這個吏部侍郎之職,便是留給兩派的骨頭,唯有如此,他們才會你爭我奪,對於自己的一些策略,不至過於阻撓。


    “官家為何此時才出來?”眾臣隻道趙與莒是從後宮中出來,過此魏了翁開頭第一句便是埋怨。


    這位官家親政以來,意氣風發,頗有中興之風,隻是行蹤之上有些過於隨意了。


    “朕去了《大宋時代周刊》公署,見了鄧若水。”趙與莒微微一笑道:“原以為不會有什麽事情,卻不曾想李全還是鬧騰出事來!”


    “官家,李全擁兵十萬,進逼揚州,實屬大逆不道之至!”宣繒曾在樞密任職很長時間,也當過兵部侍郎,故此深知李全跋扈之事:“史彌遠在時,過於縱容李全,故有如今之變,然則李全如今聲勢已成,若不慎重,安史殷鑒,為時不遠。”


    聽他拿出安史之亂來,眾人都是默然,如今李全情形,確實與天寶時安祿山相近,他甚至比安祿山更為跋扈囂張。


    嶽珂原本為淮東總領,在史彌遠垮台之後被提為兵部侍郎,他時年四十二歲,正值壯年,在諸臣之中算是年輕的。加上最近他為祖父嶽飛鳴冤之事,已經得到天子的支持,先是在今年三月,追益嶽飛“忠武”,接著《大宋時代周刊》又將刊載他的《金陀粹編》。故此他對於天子極忠,見諸人都不言語,他上前請纓道:“臣不才,願再出為淮東製置使,為官家分憂!”


    趙與莒卻知道,嶽飛用兵為中興四將之冠,他的這個孫子卻是個文人,要對付李全,隻怕有些不易。但忠誠可以嘉勉,故此他笑道:“區區李全罷了,何至於要中樞大臣親自出馬?若是對李全便要兵部侍郎出去,那來日飲馬黃河匡複故都時,豈不要朕禦駕親征了?”


    聽得他說的輕鬆,群臣卻笑不起來,宣繒隻道因為天子禦宇時間尚短,還不知這其中厲害,他如今又算是群臣之首,而且受天子之恩,總得表現一下:“官家,李權部屬逾數十萬之眾,近些時來,又聞說他廣造戰船,如今他一路遣部將劉慶福殺許國逼揚州,另一路自東海乘船南下,若是揚州不測,則江北之地,盡入這狂賊之手了!”


    趙與莒搖了搖頭,看著眾人,略一沉吟道:“李全小患,不足為慮,數日之內,便有捷報,此事諸卿勿憂。朕心中掛念的,卻是如何處置其人。”


    眾臣皆是愕然。


    “朕初自禦宇,處事之時,未免有疏漏之處,故此需得諸卿為朕拾遺補缺。”趙與莒坐直身軀,又仿佛回到了鬱樟山莊之時,他麵色冷竣,語氣略帶一些淡漠,卻顯出無比的自信來:“朕想的是,李全之後,京東當如何處之。”


    “陛下所指……”


    “李全小人,向無恩義,能成聲勢者,唯有二耳。其一乃時,胡人南侵,經略金國,故此金國無暇東顧。其二乃勢,京東遺民,向懷忠義,天子與宰府,當推心置腹待之以誠。史彌遠器狹量小,不能容之,故為李全所用。”趙與莒肅然道:“百姓以赤心報國,則無論其出身籍所,皆為國之赤子。朕當育之撫之安之,不為奸人淩辱,得以安居樂業。”


    “百姓以赤心報國,則無論其出身籍所,皆為國之赤子。”起居郎飛快地記下了趙與莒這番話,在座的諸臣也都是麵麵相覷。


    天子言下之意,他們盡數知曉,這簡直是赤果果地宣告,凡百姓隻要忠於大宋,那便是大宋子民,受大宋保護。雖然他們覺得這可能隻是天子一時激憤之語,但饒是宣繒、薛極這般的老油子,卻仍覺得血脈賁張。


    這位天子,如孝宗皇帝一般,卻是個有為之君!


    自《大宋時代周刊》中問,國朝二百年養士為何至於今日以來,臨安士子議論紛紛,特別是對南渡以來的情形,頗有爭執之處。比如說提及高宗與孝宗之時,士子有人說“高宗時臣乃中興之臣君非中興之君,孝宗時君乃中興之君臣非中興之臣”。


    身為臣子,除非象史彌遠一般權欲過剩,否則沒有誰不希望自己能輔佐明君,成就大業者。


    這種爭論之風雖是部分達到了趙與莒的目的,但他還是有些失望,因為這些人提出的都是些陳詞濫調。趙與莒意識到,指望隻靠一兩場爭論,讓大宋士子都認識到禍亂根源是不現實的,還須更加耐心才是。


    “陛下之意,可是要收撫京東百姓?”薛極道:“隻是此處為四戰之地,金國、胡人,皆可長驅直入,易攻難守,況且民風彪悍,多有亡命,臣恐撫之不成,徒耗國庫。”


    “這便是朕請眾卿商議之處了,如何既可安撫京東遺民,又不致空耗錢糧。”趙與莒道。


    眾人開始各抒己見,但說來說去,大多都是空言。原因很簡單,現在京東東路近半地盤,還控製在李全手中,其餘地方,也都是各路忠義軍控製。而金國、胡人又虎視眈眈,時刻都有開戰危險之處,投入太多錢糧,隻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與莒一直傾聽眾人意見,應當說,這些人能夠坐在如今的位置之上,都有其卓爾之處。隻不過他們的目光,確實狹隘了些,莫說與後世相比,便是同時代之人,他們也多有不濟者。待眾人言盡之後,他輕歎一聲道:“故臣以為守淮之道,無懼其必來,當使之兵交而亟去;無幸其必去,當使之他日必不敢犯也。”


    眾人一時愕然,不知其言何出。


    “此為辛稼軒之美芹也。”趙與莒笑道:“朕在宮中,翻出此策,常恨餘生也晚,不得召之而用。”


    “臣等惶恐,請陛下罪之!”聽得他言語中頗有對諸人失望之意,眾臣都是慚愧。


    “不然,辛稼軒之才,便是本朝開國諸將,隻怕也有所不及,範文正之輩,方可居其右。”趙與莒道:“他起自草莽,又遭逢大變,故此得有美芹之獻。諸卿勉之,必不讓之專美於前。”


    也不等眾人回應,趙與莒又道:“經營山東,有大利亦有大弊,卿等所言,也是老成謀國之舉。對忠義軍,朕有意納辛稼軒屯田之策……”


    身為戶部尚書的魏了翁立刻叫起苦來:“官家國是詔書之中說永不加賦,如今國庫空虛,哪裏還有錢糧與他們囤田?”


    “此事勿憂,朕有私庫。”趙與莒笑道:“這卻是朕的私房錢,故此不經戶部帳上,直接由朕遣人送去,若是要沿途州府出人出力,也照價給值,不使擾民,諸卿以為如何?”


    “天子豈有私庫!”魏了翁正色道:“陛下,國庫空虛,私庫之事……”


    “朕服了朕服了。”趙與莒用力搖手,哀聲歎氣地道:“李全也好金國也好,朕都不放在心上,倒是諸位愛卿,朕實在是受不了。”


    “陛下,私庫之事……”


    趙與莒見魏了翁還揪著不放,隻得坦白道:“所謂私庫,其實乃是流求進貢之財。朕不是允諾,流求製度一切依舊麽?流求國主心有不安,願以每年府庫收入之半,納貢於朕。流求今後,每年將向朕繳納款項,一半納入戶部如何?”


    魏了翁還有些不滿意,但趙與莒歎道:“國庫日窘,朕豈不知,不過官員上下其手,朕便是放一座金山進去,也能為其敗壞殆盡,朕廢三司使,返其權歸戶部,不過是為穩定楮幣之第一步,朕這裏存些餘錢,你魏了翁知曉便成了,切勿四處宣揚,免得為政者不知節儉。”


    原本大宋之製,以三司使主管天下財賦,戶部則形同虛設,元豐年前曾廢過一次,但久後又恢複。趙與莒挾擊倒史黨之威,朝中史黨空缺,非必須者不補,一則是盡可能在無聲無息中削減冗官,二也是為了方便自己親自掌權。


    “陛下,流求之事……”見趙與莒提及流求,這些立場各不相同的朝臣卻意見一致起來:“既已獻土,陛下當以我大宋之製施行於流求,天子權柄,豈可操持於地方之手?”


    “正是,正是,況流求國主,雖言獻土,其人卻未入京朝拜,臣恐其有二心。”


    “天子寬厚,自是不錯,但也須得小心,不致使安史重生。”


    聽得這些臣僚對京東之事並無良策,對算計流求卻如此積極,趙與莒雖說早已習慣,但仍禁不住變了顏色。


    “諸卿皆是朕之腹心,故此朕不瞞你們,流求之主,並非他人,乃是朕微時之妾室。”


    微沉默一會之後,趙與莒拋出一個讓眾人目瞪口呆的響雷。便是宣繒、薛極這般對他手段極為歎服之臣,也將嘴巴張得老大。


    “諸卿以為流求獻土,豈無緣由?”趙與莒冷笑了聲:“卿等心中狐疑,朕豈不知?隻怕流求人士,惑亂朕心,故有此憂,朕雖不怪,卻也要罵一聲,實屬杞人憂天了。今日既是說與你們聽,你們也好做準備,過些時日,流求之主,也就是朕之愛妃,即將歸國,朕在寒微之時便與之相識,分鏡盟誓,必風風光光將其迎納回來。而今朕為天子,自知家事即國事,不過那流求乃朕愛妃之嫁妝,總不能由著諸卿之意胡亂猜忌。”


    眾臣麵麵相覷,這個獻土而來的流求,竟然隻是天子妃子帶來的嫁妝?


    立刻有人想到,天子不好女色,後宮之中,隻有一位婕妤,若是那位流求之主來了,豈不是極有可能成為皇後?雖說本朝對後妃出身,並無極大偏見,象如今楊皇後,便隻是歌女,但異邦之主為華夏國母……這未免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些。


    但是,若是勸天子不納,豈不是要天子喜新厭舊,拋棄貧賤之交?而且那流求送的大禮,不要便可惜了,更何況流求實力,眾人也有所耳聞,高麗大國,尚為其所迫,失地損兵,若是激怒流求,喜事變喪事,親家變冤家,那豈不是更糟?


    這個消息,實在讓群臣無法接受,再飽經政治風浪,他們也不得不癡癡呆呆地盯著趙與莒。


    “朕為何說李全小人不足為慮,也與流求之主有關。”趙與莒一不做二不休,在他們心中又加了一層壓力:“卿等皆知,李全忠義軍前身乃是紅襖軍。紅襖軍最先起事者,乃是楊安兒。朕這位愛妃,便是楊安兒之妹楊妙真。”


    這又是一個讓眾臣啞口無言的消息,天子起自紹興,卻如何與山東的紅襖軍首領之妹,有了夫妻之盟!


    “昔日商王武丁有婦好,後世皆讚其賢。諸卿若無其餘之事,便回去準備朕大婚吧。”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眾臣出了垂拱殿,卻並未立刻離去,而是站在院子之中小聲議論。此時此刻,他們倒拋棄政見與人品上的爭執了。


    “官家……官家所說,諸位以為是……是真是假?”嶽珂遲疑著問道。


    他向來不喜朱熹,故此與真德秀不和,但又鄙薄宣繒薛極,在朝堂中,他算是中立派的。此時受驚過度,把這些不和鄙薄都忘了,說起話來都有些口吃。


    “官家淵聖如海,實非你我之輩能度測,依著官家之意,準備大婚事宜便可。”薛極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竭力鼓吹道。


    “不可,那位楊……楊氏為妃尚可,不可使之為後。”魏了翁正色道:“如今之計,須得在楊妃入宮之前,為天子立後,後宮中那位韓婕妤如何?”


    “此事非我等可做主,需得慈明太後出麵方行。”葛洪機智,一語中的。


    注1:辛棄疾文武全才,實是都督軍事之人,美芹十論,現在看來,也是當時南宋最好的戰略對策,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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