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老虜惶恐臨天誅


    對於臨安百姓來說,這一年來的許多事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比如說,對胡酋鐵木真的公審。


    國家新聞司早早放出了消息,炎黃元年五月九日公審鐵木真,臨安知府餘天錫遣人在朝天門外辟出地方,因為這半年來改造臨安的緣故,這裏早避出了一片廣場,雖然規模不算大,但容納數萬人絕無問題。


    此次公審是一件大事,臨安百姓奔走相告,都希望能看這個熱鬧。隻是官府規定,為防著出現意外,必須以街坊或者工廠為單位,統一組織入場觀看,在場中不得喧嘩,不得起哄,不得生事。


    對於臨安府而言,組織這種大型集會是輕車熟路。當今天子不欲擾民,出遊的次數不多,但以前的時候,天子出門一次便是一次大型集會,須得仔細籌劃。故此,天子決意公審鐵木真之後,餘天錫立刻命人在朝天門廣場上搭起木台。


    這是件稀奇事兒,公審的木台搭建的有幾分象是相撲用的擂台,隻是要更大些,四周也沒有防止人摔下來的繩索。還在搭建的時候,便常有臨安城的百姓前來看熱鬧,臆想到時公審時會是怎麽個模樣。


    五月九日這天,鄧若水起了個大早,他揣著一個小包,包裏放著鉛筆、紙,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眼睛細細眯著,仿佛總也睜不開一般。


    “文賢弟,今天可就交給你了。”鄧若水笑著對那年輕人道。


    “還是要靠鄧大哥妙筆生花。”眯著眼睛的文賢弟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幾乎都看不見了。


    “這可是一次創新,天子曾對愚兄說過,要將報紙辦得好,隻有文字尚不成,圖文並茂方可,文字上愚兄倒是極自負,隻是這圖,也隻有文賢弟能做得出了。想想看,這公審虜酋乃是千年未有之事,現場情形,將在文賢弟手下留諸後世!”鄧若水一邊說一邊招來馬車,這是早約好的馬車,早晨六時便出來等著他們。


    鄧若水今天話有些多,原因他覺得很是興奮,自己似乎正在創造曆史。


    他們起的算是早了,可到得朝天門廣場時,卻嚇了一大跳,莫道君行早,還有早行人,這廣場上已經有五百多人在尋找好的位置,既有那些拎著點心做小買賣的,也有大早趕來看熱鬧的,當然,象他們這樣臨安城各報紙來的人也是不少。至少鄧若水發覺,自己認識的臨安各位主筆,幾乎個個都到了此處。


    “鄧兄早啊!”


    “杜賢弟早!”


    “範兄為何不等小弟?”


    如此這般的問候聲不絕於耳,不過在搶占有利位置上眾人卻沒有這般客氣。那高台正前方的位置早就擠得滿當當的,鄧若水微微有些遲疑,一個遊手模樣的涎著臉湊了過來:“鄧先生,小人占得一個好位置,隻須十貫錢,這位置便是鄧先生的了。”


    “咦?”


    鄧若水吃了一驚,沒曾料想這看熱鬧竟然也成了商機。


    “五貫,五貫錢與你,那位置歸我了。”鄧若水身後一人嚷道。


    “十貫便十貫,金元券與你,不是楮鈔!”鄧若水當機立斷,掏出張粉紅色的金元券交與那遊手,那遊手得了之後立刻將鄧若水引到高台正麵中央位置,這確實是最好的位置,原本占著這位置的一個遊手笑嘻嘻地讓開來,鄧若水瞅了文賢弟一眼:“文賢弟,你在此吧。”


    “這旁邊位置也是小人占的。”那遊手卻不離開,指著旁邊一小木凳笑道:“鄧先生,小人最愛聽先生念鄧先生的文章,若是要的話,小人給你打折,再拿五貫,這位置便歸鄧先生了。”


    “你倒是會發財。”鄧若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卻是十足地搶錢了。”


    “嘿嘿,如今臨安城裏管束得緊,小人等也就靠這賺幾個辛苦錢。鄧先生,小人可是昨夜便在此守著位置,睡都是在此睡的,這一夜便是蚊蟲叮咬,也值當這五貫了!”那遊手壓低聲音道:“因為小人敬著鄧先生膽量學識,這才打了折扣,鄧先生切莫對旁人說起啊,這一排位置,隻要放著凳子的,可都是小人占的!”


    “虜囚若是關著籠子裏,令百姓花錢觀看,想來也是個不錯的買賣。”鄧若水白了他一眼,不過還是爽快地掏了錢,然後笑著對那文賢弟說道:“明德賢弟,你坐在此處,我再去買些吃食來,先將肚子填了,要等上午九時才公審,時間還早著呢。”


    雖然時間還早,但是朝天門廣場上人卻越來越多,不一會兒,臨安府的差役也到了,發現這廣場上已經有了許多人,他們都是吃驚,便有人上來驅趕小販,還有人飛奔回衙尋找支援。


    廣場上絕大多數地方都用石灰畫出了分割線,差役們將閑散人等驅至分割線外,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到了廣場,這般熱鬧情景,畢竟並不是年年都有的。


    臨安各工廠的工人來得最有組織,都是列隊進入的,雖然說不上整齊,但至少還有些秩序,而裏巷街坊就差得許多了,費了老大力氣,他們才被安置好。鄧若水發現差役們驅人時並沒有來驅趕他們,而且那些遊手還在與差役打招呼,顯然他們是相熟的,沒準這賣位置收得錢鈔裏,還有差役們一份。


    上午八時三十分,刑部侍郎鄒應龍先到了,他瞅了瞅天色,天氣很是悶熱,不過看上去上午沒有下雨的跡象,這讓他微微安心。但當他視線投到廣場上的人時,又忍不住皺了眉。


    人太多了,公審一個虜酋,竟然也有這麽多人來看熱鬧。


    八時四十分,在一片歡呼與拜倒聲中,天子的華蓋也出現在街上,鄧若水原本以為天子會上得高台去,卻不曾料想華蓋到了與他們緊臨的側麵停下來,年輕的天子穿著朝服落座,然後有內侍齊聲高喊免禮平身。


    與趙與莒同來的還有當朝三位宰輔、各部主官,他們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不過能以華蓋遮涼的,卻隻有天子了。


    八時五十五分,下來與天子見禮的鄒應龍緩步上了台,高坐於主審之位。這個公審情形卻與平常百姓在官府裏看得審案情形有些不同,主審兩側還各有一位置,坐著的卻是兩個文筆小吏,他們負責記錄審判經過。主審正麵為一個站籠,眾人都知道這個站籠是為誰準備的,故此都在盼望那人早些進去。


    站籠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張長幾,幾側還有長凳,這不知道是為誰準備之物。


    “陛下,當真要以訟師為這虜酋辯護?”崔與之有些擔憂的問趙與莒。在他看來,這出公審的戲碼完全沒有必要,天子弄這個,實在有些勞民傷財,而指派專人為虜酋辯護,更是多此一舉。


    “不如此無以壯國威,激民心,升士氣。”這是趙與莒對舉行公審的解釋,崔與之想到天子如今的威望,想到天子年少,也難得有這般“胡鬧”的機會,這公審總比當初徽宗欽宗玩的把戲要好得多了,故此並未反對,隻是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無妨,朕隻是要讓這虜酋死得心服口服。”趙與莒笑道。


    這幾日裏,指派給鐵木真的訟師日子可不大好過,在石抹廣彥的翻譯下,他很艱難地與鐵木真交流,但是鐵木真諸多大逆不道之語,讓他隻能抹汗,若不是天子許下重賞,又親口說赦免他在辯護過程之中的言語之過,他早就扔下紙筆不幹了。雖是如此,當他走上辯護席時仍就是心中惴惴不安,而台下的百姓聽說他竟然要為虜酋辯護,都是一片嘩然之聲,若不是差役看得緊,那臭雞蛋爛桔子少不得就要扔上來。


    番茄也有,隻不過此時番茄尚貴,臨安百姓還沒有奢侈到將這個遠渡重洋來的果子扔人的地步。


    九時正,鐵木真終於被帶上了審台,當他被鎖入站籠之後,也不知何處發了一聲喊,台下百姓變戲法一般拿出臭雞蛋爛桔子,雨點般砸了過去,連累得台上刑部侍郎鄒應龍也挨了一個臭雞蛋,不得不退後換了袍服再來。台下群臣看得直搖頭,唯獨趙與莒卻津津有味。


    這次公審卻不僅僅是要讓鐵木真出醜受虐那麽簡單,他還想借此過程中造出聲勢,讓大宋司法權自地方行政主官手中分離出來。


    對於絕大多數百姓而言,這場審判最有趣的地方便是時不時出現的臭雞蛋了。雖然臨安府的差役想方設法阻攔,百姓卻總有辦法“變”出臭雞蛋來,審判才一開始,鐵木真已成了一個蛋黃人了。


    鐵木真用虛弱的眼神掃視著這台下的人,他看到了華蓋和華蓋下的大宋天子,那個年輕人始終笑吟吟的,當與他目光相對時,還微微點點頭,仿佛是在與他打招呼一般。雖然看上去那個年輕人很是和靄,但鐵木真卻覺得有種讓他無法言語的恐懼。


    他身上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讓人自慚形穢。


    這倒不是鐵木真戰敗之後產生的幻覺,實際上對於蒙胡而言,那些光彩奪目的文章與金碧輝煌的城市,那些繁華的小鎮和寂靜的村莊,那些目光深遠談吐風雅的讀書人,那些勤勞吃苦安靜聰明的農夫,所有這一切他們不了解的東西,他們都會覺得自慚形穢。他們殺戮,因為他們以為殺光了這些人之後,所有人就都和他們一般愚蠢;他們搶掠,因為他們以為搶掠走這財富後,所有地方都和他們一般粗鄙;他們破壞,因為當他們麵對那些美倫美煥的建築時必須用很大的勇氣才能控製住自己拜伏的衝動――他們知道自己掌握不了這種強大的、頑強的名為創造的力量,他們有的,隻是破壞而已。


    這也是一切遊牧強盜們的共同心理,他們畏懼,所以要強迫將文明者改造得如同他們一般衣冠禽獸,所以要興文字獄改古書鉗製言論。他們或者能一時得逞,或者會有些失去氣節與立場的人成為他們的幫凶,但他們欺得住一時,欺不得一世,他們猖狂得十年,猖狂不過百年,猖狂過百年,猖狂不過二百六十七年!


    鐵木真沒有再看天子,他冷冷掃過審台下的百姓,這些穿著整潔得體衣衫的漢人,他們的怒火讓鐵木真驚奇。他曾經滅國無數,做了數不清的罪孽,但他自己覺得,並沒有對漢人做過什麽,為何這些漢人會如此痛恨於他。


    象他這樣的人,是不知道“惻隱之心”為何物的,他也不知道報紙中連篇發出的蒙胡在燕雲、遼東、西域和極西諸國的暴行激起臨安百姓多大的憤慨,所有的報紙都沒有忘記強調這一點,若不是近衛軍在台莊血戰得勝,那麽其餘國度中百姓曾經遭受過的苦難,大宋子民身上也必然會遭受一次。


    為鐵木真做的辯護很是蒼白無力,而且才交鋒兩回,當控方拿出《周刊》等報紙上報道的蒙胡罪衍之時,那位替鐵木真辯護的訟師麵色蒼白,直接宣布放棄替鐵木真辯護。接下來便是對鐵木真接連不斷地質問,鐵木真很是硬氣,聽得石抹廣彥每翻譯的一項罪名,他便點頭大聲道“是我做的”或者“是我下的命令”。


    十時十分,整個公審程序終於結束,刑部侍郎鄒應龍大聲宣布,以大宋天子欽定之律,以“反人類、反文明、種族滅絕、屠殺、強暴、搶劫”等二十九項罪名,判處鐵木真淩遲,念在他是一國之君份上,淩遲可免,死罪難逃,最終處以絞刑。


    這也是趙與莒與鄒應龍約定的處罰,在鄒應龍判決出來之後,朝天門廣場上歡聲雷動。鐵木真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他的末日到了。


    緊接著,在原先是審台的地方搭起了絞架,正午午時三刻,陽氣至極,鐵木真被推上絞架,臨刑之前,監斬官問他還有什麽話說,他沉默好一會兒,最終說道:“請代我問貴國天子,我在草原上的同族,能否有一條活路。”


    這句問話與鐵木真受審和行刑時的情景,同被新一期《大宋時代周刊》刊發出來,與此前《周刊》隻有文字的情形不同,這次還出現了插畫,這種被稱為“板畫”的藝術第一次出現在《周刊》之上,立刻吸引了更進,那兩副板畫“審虜圖”、“天譴圖”與板畫作者文瞳一起,成為臨安城又一個談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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