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鋌而走險奮一擊


    同樣的一份報紙也呈放在金國皇帝完顏守緒的案前。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完顏守緒養成了看報紙的習慣,金國自己也辦了報,隻是那上麵幹巴巴的歌功頌德文章,在新鮮勁完後,完顏守緒自家也看得無趣。


    最初完顏守緒學宋國革新之策,開放報禁,允許汴梁等地興辦報紙,但很快他發現不對之處,報紙之上盡是鼓吹宋國如何好的文章,特別是將金國與宋國兩國國策對比,更有激進者甚至以“夷狄之有君不若華夏之無”,譏諷金國天子。為此,完顏守緒又仿宋國的新聞出版司,在金國禮部增設管理報刊之部門,為便於行事,這部門官吏都著綠色官袍,很快便將報紙上的反對之聲掃蕩一空。


    這些綠袍小吏稱那些稱讚大宋的都是領了大宋金元券者,他們私下談話中諷之為金元黨,而汴梁百姓士子失去了報紙的熱鬧,剩餘幾家都是睜眼說瞎話的主兒,便借著他們官袍顏色將這些主管的小官稱為綠八官,即綠色王八之意,也有人說他們是綠霸――綠色惡霸也。


    總之他們有辦法讓在大宋風聲水起生氣勃勃的報業,變得粘粘搭搭死水一潭,這兩個月來,就連完顏守緒也懶得看金國自己的報紙,而通過輪船招商局的蒸汽輪準時送來的宋國報紙,隻要到了便少不得往他這送上一份。


    象他桌上的這張報紙,已經送來了一個月,因為被他反複揉搓又攤開再看的緣故,這報紙都已經不成樣子了。幸好宋人報紙的紙張質量非常出色,這樣反複蹂躪之下,竟然還未撕破。


    “一千五百萬貫推廣義務教育……”


    看著這標題,完顏守緒便覺得心中憋悶,氣血不住翻滾,仿佛隨時都會破體而出一般。


    金國便是未曾失去半壁江山之時,每年收入也遠不如僻居江南的宋國,現在更是失去了半壁江山,雖略有恢複,精華部位的關中、河南尚在,但去年的財政收入,也隻有可憐巴巴的一千五百萬貫,這還是托了宋國的福,宋國大量需要煤,而金國境內恰好有煤,故此在去年八月之後,孟希聲走通了關節,直接自金國運煤沿黃河而下,向宋國賣煤成了金國財政收入的一項主要內容。


    饒是如此,完顏守緒還是覺得捉襟見肘,那些女真權貴們發覺賣煤可以獲取暴利,滿足他們對大宋數目眾多的奢侈品需求之後,毫不客氣地將自己的爪子伸向這塊肥肉,吵吵嚷嚷鬧得完顏守緒心神不寧,而金國戶部也立刻向他報告,這種濫采使得戶部的財政收入受到極大影響。


    一千五百萬貫……


    完顏守緒目光又盯在那串數字上,然後痛哭起來。


    他自認為是一代英主,且不說勤於政務,就是奢侈享受比起先帝也要差上許多。自登基以來,殫精竭慮為的便是把這個奄奄一息的國家帶上正途,為此甚至不顧臣民嘲諷,去學習宋國的革新。可他得到的是什麽,失望還是失望,前方宋國的背影越來越遠,完顏守緒心中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追上趙與莒了。


    金國如今對宋國的依賴,遠遠超過此前任何時候,不靠與宋國的貿易,他連百官軍士的俸祿糧餉都無法發出。


    大殿中隻有完顏守緒一個人的哭聲,早在他痛哭之前,那些內侍宮女,就被他趕走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外人麵前顯示出軟弱的一麵,特別是宮內的這些小人,若被他們傳播出去,還不知道外頭會如何嘲笑於他。


    許久之後,他的情緒才平靜下來,他抹掉自己的淚,背著手來回踱步,然後出殿下令道:“來人,召完顏合達平章來。”


    完顏合達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大臣了,別的臣子或者貪婪或者愚蠢,完顏守緒根本信不過他們。


    在等待完顏合達的過程中,完顏守緒顯得極為煩躁不安,他時而回到禦座之上,時而背手來回踱步,隻不過是半個鍾點的時間罷了,他卻覺得仿佛等了五六個時辰。


    “合達平章,朕召你來,是想問問大元之事。”見得完顏合達,不待他行禮,完顏守緒便批頭蓋腦地說道。


    完顏合達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的這位皇帝一向厭惡蒙胡,稱他們不是胡虜便是蒙韃,以“大元”這個國號稱之,分明是皇帝陛下動了別的心思。他吸了口氣,好半晌後道:“陛下,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朕知道,朕知道,但是朕不能等了。”完顏守緒歎了口氣,將案上的報紙指給完顏合達看:“這期報紙,一個月前的了,卿知道此事吧?”


    完顏合達掃了報紙一眼,然後點頭:“陛下,臣知道此事。”


    “你看,一千五百萬貫,朕在宋國的那位皇兄,漫不經心地便花去這麽多錢來!愛卿,去年咱們大宋歲入,也隻有這一千五百萬貫罷了!”


    “朕這些年來勵精圖治,不恥下問,甚至於放下身段,向那南朝的乳臭皇帝學他革新之策。朕隻想讓我大金有重振之日,但是……朕發現,這般下去,我大金與宋國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完顏守緒說得激動,禁不住以手拍案:“朕豈是亡國之君乎?自古以來,亡國之君中,勤政如朕者有乎?節儉如朕者有乎?好學如朕者有乎?納諫如朕者有乎?朕絕非亡國之君,愛卿也非亡國之臣,可我大金卻至如此窘境,朕除去痛恨於先帝之外,尚能何為?”


    聽得完顏守緒一連串的質問,完顏合達隻能苦笑。


    完顏守緒身軀肥胖,若是不了解他的,隻怕真以為他是享樂淫逸的天子,但完顏合達卻是清楚,金國一連四位天子之中,隻怕要算這位最為勤奮了。耐何他生不逢時,先是要收攏被蒙胡殘破了的爛攤子,接著又要麵對宋國那位千古未嚐一有的奇才天子,時也命也,非他之過。


    “朕不想做亡國之君,但如今大勢所趨――平章不必用虛言安慰朕,朕瞧得清清楚楚,最多再過兩三年時間,宋國便養精蓄銳已畢,那時他大軍北進,朕隻怕連一日糧餉也支侍不出。如今在朝中那些吹捧朕吹得最凶的,到時便是將朕縛著送往南朝最勤的!”


    “朕不願坐以待斃,便唯有鋌而走險!”


    完顏守緒在汴梁慷慨激昂地對著重臣宣告自己即將采取的政策時,李鄴行在臨安的大街上,他左邊是孟珙,右邊是扈世達,扈世達神情有些發呆,李鄴與孟珙卻都是一臉曖昧。


    “李參領,今日興盡否?”孟珙嘿嘿笑著對李鄴道。


    “自然,自然,今日讓你破費了。”李鄴拍了拍孟珙肩膀,也是笑道。


    若論年紀,孟珙要比他大上一輪,但論及軍功與如今在朝野中的聲望,孟珙拍馬也趕不上李鄴了。去年孟、扈二人初至臨安時,為了與天子愛將結好,沒少往李鄴與李一撾處跑,各種禮物也送了不少。不過對二人的態度,李鄴是來者不拒,李一撾卻是什麽都不收,特別是李一撾家中娘子管束極緊,到外頭喝花酒逛勾欄之類的事情,李一撾根本不敢做,頗有前時名將韓世忠懼內之風。


    李鄴則不然,李鄴心中有自己的算盤,他知道自己犯些小錯,天子不但不會怪罪,反而對時不時地拿這些小錯敲打他樂此不疲。在文官的心中,他算不得什麽好人,越是如此,他便越安全。但他又不想從此就縱情酒色虛度一生,他還想立下更大功勞,特別是開疆拓土揚威遠國,要這樣,他就必須與孟珙、扈世達這種宿將子弟。


    “據說今日這胡姬坊的胡姬,都是那位大食商人自各國收羅而來的,李參領大展神威,當真是揚威異國了。”孟珙又嘿嘿笑了聲。


    “你也是龍馬精神,我看著你帶了三個入內。”李鄴當然也不忘記回捧一下孟珙,然後二人齊齊看向扈世達,扈世達麵色微紅,男人在別的地方可以退縮,在這種情形下是絕不能退縮的,他伸出一隻手,手上伸直了三根手指,卻是一語不發。


    風月之色談完之後,孟珙又笑嘻嘻地道:“李參領,我與世達來此都快有一年了,聽聞最近要安排我們入軍中帶兵,不知是真是假?”


    “此事原非機密,故此無須瞞你,是真,這一年來,你二人學業甚佳,步炮協同戰術演練考績也都是優,我和李大爆仗都以為你們可以去帶兵了。”李鄴瞄了他一眼:“不過莫想走我的門路,平常時候收你們的禮物沒關係,這時若是收,天子便是不踢我屁股,李雲睿那廝便先要來找我麻煩了。”


    提起李雲睿,孟珙和扈世達都覺得背脊一冷,忍不住向四周看了看,李鄴哈哈笑道:“瞧你二人那熊樣,今日咱們便服入城,李景文那廝管不著!”


    “誰說我管不著?”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李雲睿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激得李鄴渾身一抖,然後破口大罵道:“你這賊廝如何與鬼一般,說曹操曹操到,真是他奶奶的!”


    “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你李漢藩若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何會說我象鬼一般。”李雲睿嘿嘿冷笑道。


    “你這廝……咦!”


    李鄴正待再罵他,突然看到李雲睿身後兩個衝著自己笑的近衛軍士兵,他怔了怔,然後大喜道:“石大漏勺子,宋小娘兒們!”


    “見禮!”


    石大勺與宋思乙都向前一步,行了個近衛軍軍禮,二人也都是眉眼帶笑的模樣。李鄴與他們分別,還是在台莊大戰之後,那次大戰中二人都受了重傷,幾乎丟了性命,故此不曾參加當時的凱旋獻俘儀式。這也一直是二人的最大憾事,他們至少耿耿於懷,不過能見著當時的長官,二人都很是高興。


    “李景文,你害我!”


    李鄴一邊還禮一邊憤憤地對李雲睿吼了一聲,李雲睿掌管軍隊的情偵係統,與霍重城的職方司秘諜係統互不統屬,而且李雲睿有執行權,故此對於李鄴的行蹤當然是一清二楚。


    “石大勺和宋思乙來了臨安,第一時間便是要拜見你這舊日長官,所以我就把他們帶來,讓他們看看你的雄風。”李雲睿聳了一下肩,漫不經心地道:“如今李漢藩無仗可打了,便在床上與人廝殺,倒也是戰果累累。”


    在李雲睿麵前,孟珙與扈世達不敢那般隨意,畢竟李雲睿同時還有一個職司,那就是天子護衛殿前司副帥,並被趙與莒欽命執掌臨安周邊軍法,他們私底下逛青樓勾欄,恰恰歸李雲睿管。


    見李鄴被纏住,孟珙向扈世達使了個眼色,準備乘著這機會開溜,結果才邁開步子,李雲睿慢慢悠悠的聲音又傳了來:“這不是孟璞玉和扈大義麽,你們二人怎麽穿著這身百姓服飾,莫非嫌我大宋軍服不夠威風,在青樓女子麵前穿不出來麽?”


    “不敢,不敢。”孟珙與扈世達隻得苦笑著轉過身來,二人行過禮,李鄴倒是夠義氣,將事情都攬了下來:“是本參領帶著他二位體驗民情,按著陛下的話說,便是深入到我大宋百姓中去,培養自己對大宋百姓的熱愛。”


    “李漢藩,我呸!”李雲睿啐了他一口:“你是深入到青樓女子兩腿中間去了吧,培養對百姓的熱愛?你先回去培養自己對家中妻妾的熱愛再說!”


    宋思乙與石大勺都是大樂,宋思乙靦腆,隻是笑而不言,石大勺則是兩眼放光:“李參領,我初來臨安,尚不知臨安城中哪兒好玩,你是識途老馬,幾時帶屬下去轉轉?”


    李雲睿倒不是真正生氣,他與李鄴合作得甚為愉快,隻是替天子敲打他,勿使他太過份了。眾人聊了一番,便叫了輛馬車去群英會,算是給宋思乙與石大勺接風洗塵。


    上得車來,李鄴有些好奇地問道:“石大勺子,你二人不是回了流求麽,怎麽此時有空來臨安?”


    “天子調我等來的,一共有三千人,都是當初回流求休整複訓的老兵。”知道此事不必隱瞞,故此石大勺直接回答道。


    無論是李鄴,還是孟珙、扈世達,都覺得身上一緊,一股血腥氣息隱約傳來,他們相互看了看,都點點頭,便岔開話題,不再討論此事。


    天子自流求調兵,顯然是準備打仗了,隻不過……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這是要對哪兒用兵呢?


    無論是要對哪兒用兵,都意味著他們這些武人有了用武之地,意味著戰功,意味著開疆拓土。與此前宋國懼怕對外開戰不同,如今的大宋武人,不僅不懼怕開戰,甚至有些躍躍欲試,畢竟,這才是他們展示自己才能的最佳所在。


    注1:孟珙曆史上是不是這樣風流好色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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