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罪人


    “你這是……”


    “抱歉,叔父,我當初來投,便是奉了大宋天子之命。”李銳挺直著腰,淡淡一笑道。


    隨著他這話聲,李銳身後的親衛都掏出了隱藏著的轉輪槍,指著李全與李全的衛士們。雙方距離不超過十步,這十步之內,轉輪手槍可以輕易穿透他們身上防護薄弱之處。


    而隨在李銳身後進城的部下,更是占住了城門,製住門旁的軍士,在他們之後,源源不斷的軍隊開了進來。


    “原來你是間細?”李全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銳兒?”


    “我是李銳。”李銳歎了口氣:“蒙大宋官家不棄,授我予重任,令我潛入蒙元之中,做些實事。”


    “這些年來,我將蒙胡大量錢鈔物資,用來鑄造那些在與宋人對抗中派不上大用場的火炮,在蒙元境內四處修建道路挖掘礦山,都不過是為削弱蒙元戰力,方便大宋奪取東北之後的建設罷了。如今東北道路已經修通,各大礦山也都勘察出來,工匠工人都積累了一定經驗,大宋自然要來收割果實了。”


    李銳說到這裏,淡淡一笑:“叔父這幾年屯田,積下來的糧粟,今後也可以派上大用場。”


    “原來如此……”


    李全曾經想過無數次自己被大宋抓住的情形,卻從來沒有想到,那個抓住自己的人,這幾年便與自己朝夕相處中。這幾年來,李銳竭力為蒙元的基礎建設出謀劃策盡心盡力,將他與拖雷最初的懷疑都打消了,現在想來,他做的這一切,都是蒙元搬不走打不爛的,隻要宋人一打來,那麽這些東西,便立刻能為宋人所用。


    而且,無論是修路還是挖礦,在建設過程之中,都有無數各族百姓死傷,這筆帳自然是要算在蒙元頭上,如今大宋來了,大宋天子拿出些錢糧衣帛,便可以安撫遼東各族百姓之心,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從水深火熱中得以脫身,輕而易舉的便收了民心,端的是好算盤,好計策!


    “賢侄青出於藍勝於藍,將你送至流求,確實是我這一世最最正確的決定。”李全慘然一笑:“如今事已至此,賢侄意欲如何處置我?”


    “這幾年在遼東,侄兒多少立了些功勞,我已經上奏天子,願以微末之功,換叔父一條性命。”李銳盯著他許久:“若是天子恩準,叔父便老實做個百姓吧,我在流求積攢下的錢鈔,足夠給叔父置辦些產業,總不至於讓叔父與我的小弟小妹遭受凍餓。”


    聽得這番話,李全一怔,雖然李銳語語中並沒有肯定他能得到寬恕,但從他的語氣中可以判斷,他對於李全不被處死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這讓李全心中頗為感動,李銳潛入蒙元,那當真是提著腦袋幹活兒,而且不是一日兩日,前後堅持了五六年,這等功勞,怎麽可能是微末之功,他拿出來換自己一條性命,自己這條命也太值錢了……


    想到這裏,李全長歎息一聲:“不必了,我自作孽不可活,當如何便如何吧。大宋天子賞罰分明,罪不及妻子,我沒指望了,銳兒你還前程遠大,有你照應著你的弟弟妹妹們,我很放心……”


    “若是叔父肯配合的話,一個臨陣舉義總少不掉的,而且叔父在遼東屯田多年,這些功勞也都在。”李銳誠懇地道:“叔父當如何取舍,自不用小侄多說了。”


    李全微微點頭,事實上,到了這般地步,他便是再想要堅持也不可能了。


    隨著李全放棄抵抗,蒙元在東北的最後一點餘孽也化為烏有,李雲睿身為此次北伐的總指揮,一麵安撫民心,一麵將喜報上奏朝廷,又增加了對燕京的壓力。炎黃七年六月一日,已經近乎絕糧的燕京城中發生嘩變,嚴實、史天澤等為部將所擒,盡數獻與宋軍,二十萬人舉城投降。這樣,在炎黃七年秋天來臨之前,蒙元全境再無有組織的抵抗力量。


    沒有抓住拖雷、蒙哥和忽必烈,讓李雲睿多少有些失望,拖雷的正妻唆魯禾帖尼與他的另兩個嫡子旭烈兀、阿裏不哥和嚴實、史天澤便成了獻俘的對象。蒙元高官權貴們要被送往臨安獻俘,而那些被俘和投降的各族士兵如何處置又成了件讓李雲睿傷腦筋的問題。在戰場上被俘的蒙胡,十之**是被埋了的,但非戰場所得,再殺就說不過去了。


    炎黃七年六月二十五日,濟南府迎來了一批“客人”。


    因為徐州的強勢,濟南府發展有些相形見絀,如今是座四十萬人口的中型城市,主要的產業是棉紡、造紙、煤化和麵粉。在蒙元境內,這樣規模的城市並不多,因此,這群“客人”進得城來時,很是驚訝了一番。


    “母親,這就是宋人的城市麽,他們的城市都這麽漂亮麽?”


    在李銳的營建下,蒙元的都城黃龍府也算是街道整齊裏坊分明,但與濟南府相比還有不少差距。阿裏不哥年幼,坐在大車上經過濟南府的街道時,不禁向他的母親唆魯禾帖尼問道。


    唆魯禾帖尼死死捏著胸前的十字架,作為一個景教徒,她信仰虔誠,作為一個女兒,她丈夫的父族誅滅了她的父族,作為一個妻子,她的丈夫為不受辱而自盡,卻將兩個未成年的兒子留給她照顧,作為一個母親,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保護好自己的這兩個兒子。


    “主啊,賜福與我和我的兒子,我懇求您,我已經失去了丈夫和兩個年長的兒子,不要再將這兩個幼子從我身邊奪走……”她正在默默祈禱,因此聽得阿裏不哥的話後並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來,用悲傷的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幼子:“阿裏不哥,宋人聰明,富有智慧,他們建造的城市,就象花園一樣美麗。我的孩子,你要在宋人中生存下去,就要和他們一樣聰明而富有智慧,你明白麽?”


    “我長大了,要讓宋人為我建造這世界上最漂亮的城市,就象父皇讓李銳為他建造黃龍府一樣。”阿裏不哥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他這個年紀還體會不出母親話語中隱藏著的東西。


    唆魯禾帖尼將目光移向車外,在那裏,曾經為她丈夫、阿裏不哥的父親建造城市的李銳正騎在馬上。李銳現在身上穿的不是嚴從元等為蒙元擬定的“官服”,而是宋人近衛軍的製服,他臉刮得幹幹淨淨的,神采飛揚,嘴角始終向上彎起。唆魯禾帖尼心中一動:這個年輕的宋人,潛伏在自己丈夫身邊長達五年,他立下如此大功,想來可以庇護自己母子平安?


    “母親!”旭烈兀低低喚了聲,讓唆魯禾帖尼回過神來,她並未因為自己方才在想著如何勾引李銳而感到羞愧,現在為了保護她的兩個兒子,她什麽事情都願意去做。


    旭烈兀已經十六,比起尚不懂事的唆魯禾帖尼,他要明白得多,他麵色灰敗,卻強自鎮定,竭力控製自己,不讓自己露出悲傷恐懼之色:“母親,我們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是拖雷皇帝的妻子,不能受南人的侮辱。”


    “住嘴。”唆魯禾帖尼低聲喝斥道:“如果你不想受到侮辱,你也不要用南人來侮辱你的征服者――你祖父征服了我父親的部落,所以我才成為你們的母親,現在你父親的國家被人征服,你們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不要讓你父親的血脈在你們身上斷絕。”


    “宋人的皇帝不會放過我們,他不會讓仇敵的血脈得以延續。”旭烈兀搖著頭:“就象祖父不會讓……”


    “宋人的皇帝不是你的祖父,你祖父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行事,所以他敗了,他也死了。”唆魯禾帖尼看到守衛並未製止他們母子的低語,湊到旭兀烈的耳邊道:“如果宋人的皇帝要殺我們,就不用把我們從黃龍府送到臨安去,隻要你不觸怒他,那麽他會給你一條活路,你要給我記著,無論什麽屈辱,你都要忍耐下去,你還有母親還有兄弟要照顧!”


    他們孤兒寡母,看守得自然不是很嚴密,而嚴實、史天澤那邊,則不象他們這樣了。這二人乘的是囚車,囚車上掛著碩大的木牌,上書“漢奸”二字。所經過之處,人人指指點點,不少人高聲唾罵,甚至有拿著土塊石頭要砸他們的。最初的時候,二人還高聲抗辯,說自己是金人,被逼無奈才降了蒙人,不是漢奸,但越是狡辯,罵的人便越多,看守的警衛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嚴兄,你我看來是難逃一死了。”史天澤倒還算豪氣,就在一片叫罵聲中與嚴實道。


    “事至於此,非人力所能挽回。”嚴實歎息著道:“受此奇辱,倒不如當初自盡,還能青史留名。”


    “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豈容你我自擇,罷了罷了,為少受些罪,他們愛如何那便如何吧。”


    “嗬嗬,史賢弟倒是看得開。”


    二人正說話間,車隊已經到了濟南府火車站,一趟專列已在這等著他們。對於李銳來說,火車也是件稀奇的事情,他下了馬,正左右張望的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李銳,李勇新!”


    “勇新”是李銳的字,乃是他在流求時請李雲睿為他取的,叫的人並不多,一愣之後,他回頭去看,卻看見孟希聲帶笑的臉。


    “孟先生!”李銳慌忙過去行禮,孟希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用多禮,又上下打量著他,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李勇新,一別數載,你忍辱負重,實在是辛苦了,不過做得這般大的買賣,數載換一國,也算是劃算,哈哈。”


    “孟先生還是如同當年一般。”李銳笑道:“先生如今在何處高就,還在南洋麽?”


    “不在了,我回來述完職,陛下免了我南洋職司,任命我為細蘭洋都督,不過我性子散漫,一時半會不願去細蘭,便跑到這邊來,想看看東北可有什麽好買賣可做。”孟希聲笑嘻嘻地道:“你看我身邊這小子,還認識麽?”


    李銳當然不會真以為孟希聲是跑到這邊來亂闖的,實際上,孟希聲在趙與莒的義學少年當中算是地位最超然的。他轉向孟希聲身邊的小子,因為隔了五六年,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是趙一,這小子不是跟著秋先生身後的麽?”


    “秋爽那廝辭了職司,如今專攻醫術,這小子對醫術又沒什麽興趣,便隻有隨著我到處飄。陛下也有意栽培他,今後重返東勝洲時,陛下對他寄予厚望呢。”孟希聲道。


    兩人談了一會兒,李銳向孟希聲告辭,孟希聲想起一事,低低地道:“你叔父之事,不必太過擔憂,當初王鈺之死,雖然與他有關,畢竟還是蒙胡下的手,官家寬厚,你叔父又是舊相識,死罪應可免。”


    孟希聲說的,與李銳自己猜測的差不多,他應了聲,又向孟希聲道謝。當初向流求移民時,孟希聲也曾與李全打過數次交道,便又與李全見了一麵。比起嚴實與史天澤,李全的待遇就要好多了,雖然也在囚車之中,卻是單人獨車,車上也沒有掛著“漢奸”牌子。見著孟希聲時,他麵有愧色:“孟先生能來看望我這罪人,實在是受寵若驚。”


    “你確實是罪人,不過也立有功勞,這些年在東北屯田,雖然害了不少百姓,卻也保全了眾多漢民。”孟希聲免不了淡淡責了一句,但沒有深說,倒是又問了一些東北的礦產,顯然,這才是他北上的真正目的。


    因為火車耽誤不得時間,沒多久孟希聲便與李全、李銳告辭,李全抽空也問了幾個人如今的情形。當初與他爭鋒的彭義斌如今是軍區都督,在大名府時他便見過了,而劉全自淮北屯田使上退下後,便在臨安榮養,趙子曰仍是徐州總管,不過再有數月可能會被調往燕京任燕京知府,當初的一些熟人都各有司職。這些消息讓李全更為羞愧,若他不叛宋,少不得也是手綰一方兵權的軍區都督,轉為文職也可為一路一省之長,哪會成為這樣的階下囚。


    與李全告別之後,孟希聲又去看了看唆魯禾帖尼母子,這就純粹是看熱鬧了。唆魯禾帖尼母子並不知道這個笑嘻嘻的宋國男子是什麽人物,隻是見李銳對他甚為恭敬,他們也沒有太長時間去推敲,隨著汽笛響起,這趟專列終於要啟程了。


    注1:這個阿裏不哥在史實上和忽必烈在蒙哥死後爭奪汗位,兵敗被俘,為忽必烈毒殺。


    注2:唆魯禾帖尼在一些文獻中是個美麗、智慧而目光深遠的女子,她信景教,也即聶思脫裏教派,是王罕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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