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名同人不同,春秋一夢間。


    獅子鬆開了桎梏秦英的右爪,往後跳開幾步。


    秦英在梅三娘的攙扶下站起來,拍了拍滿衣的塵土,道:


    “把你隨身的樂器拿出來。我們好好地教訓它一頓。”


    ——秦英向來是個心眼狹窄睚眥必報的妖。


    梅三娘聽了很是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照做。等抽出了懷裏的玉琯,她問秦英:“吹哪首曲子?”


    隻見對方搖搖手,持著一臉無所謂的態度:“最近幾日裏,哪首練得最多就用哪首好了。”


    吩咐好梅三娘,秦英舉起右手燃起了五色煙氣,另一隻手撿起挑花燈的長棍。


    她是個偽裝得很好的左撇子。隻有遇到需要全力以赴的事情時,她才會用到自己的左手。


    “你這小妖真是愛說大話啊,想憑手裏的這支棍子勝過我嗎?”獅子抖了一下鬃毛道。


    秦英卻是彎下身子用棍子畫了個方圓數丈的圓,把自己和獅子圈在裏麵。


    她觀察一番周遭環境,確認此時無人打擾後,又提醒梅三娘:“站到邊上去,小心誤傷了你。”


    左手食指壓在棍身之上,掌心中空,秦英以持劍姿勢整裝立在獅子對麵。


    獅子前爪刨了刨地麵,它低沉的聲音劃破了平靜的夜空:


    “開始吧。”說完它就率先撲向了秦英。


    圓外的梅三娘抬眸看到這一場景,捏著玉琯的雙手一抖,差點把有市無價的樂器摔成碎渣。


    她趕緊整理了起伏不定的心,調息運氣吹響牙白色的玉琯。


    《關山月》緩緩啟聲。


    她的琯樂沒有什麽技巧可言,單是以情動人。開始溫和,漸漸陡升。


    節奏起落有致,卻不能被全然預計。時而淒厲肅殺,激昂明亮;時而嗚咽惆悵,哀婉深長。


    這邊曲子正當高亢,那邊打鬥如火如荼。


    秦英靈巧地扭身避過了獅子的撲擊,左手在它靠近自己的瞬間起了動作。


    長棍啪一聲打在了它的後腿彎。


    獅子立刻發出吃痛的聲音,抬起爪子又想再度進攻。


    秦英卻朝它笑了,仿佛在告訴它:我贏定了。


    獅子對秦英十分惱怒。長嘯一聲,它全身放出金色的光華。


    想用爪子拍地她笑不出來,獅子卻發現五色煙氣漸漸彌散開來,模糊了大部分視線。


    更糟糕的是,耳朵也開始被樂曲幹擾。


    秦英和它一樣,身處於五色煙和樂曲之中。


    在獅子繞著尾巴轉之時,秦英動作優雅輕緩地覆上了發帶,蓋住眼睛和耳朵。


    ——既然看不到也聽不到,就別依靠視力和聽力了吧。


    她在困住獅子的同時,也把自己逼進險境。這是兵法中最危險的路數,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但秦英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輸。她的自信心就是這樣膨脹。


    把呼吸降至無聲無息,她在腦海中構建出空間距離,借助它的氣息尋找獅子的位置。


    在秦英的巧妙謀劃之下,這已不是單純鬥武了,而是變成一場比拚智慧的遊戲。


    《關山月》的樂音如潮水般湧上來,把它的神誌衝擊地越發混沌。


    黑色獅子漸漸地停下了繞圈急奔,兩條後腿彎曲下來,半坐在地上休息。


    還沒緩和過來,獅子的腹部被長棍捅了個正著。


    獅子終於知道秦英就在自己麵前,可它看不到她的身影、也聽不到她的呼吸。


    “……可以認輸了嗎?”秦英笑了幾聲後道。


    獅子極為不甘心,它一爪撥拉開秦英的棍子:“竟然用這樣的卑劣手段贏了我。”


    “不管怎樣,結局已定。”她將右手上的火焰熄滅,又高聲道:“現在就可以收音了。”


    待嫋嫋的五色煙氣散去,秦英的眼前出現了氣勢逼人的墨衣少年。


    他穿著裁剪得宜的十二絳紗黑色深衣【注】,腰間掛著成串的瓔珞。由於並不到束冠的年紀,金絲帛帶綁住了他的青發。


    就算輸給了秦英,他麵上還帶著不可忽視的高傲神色。


    ——這個活了上千年的邪祟……怎麽這樣年輕?而且,看上去無比眼熟。


    她確定自己上輩子沒見過此人,但那熟悉感始終揮之不去。


    “你贏了,要我做什麽?”少年不喜歡她如此失禮地盯著自己,便開口打斷了對方的審視。


    秦英恍然回神,她一字一頓道:“請放過那些普通人。”


    “好。”少年轉身欲走,卻被秦英喚停了動作。


    丟下手裏的長棍,秦英走近了這個少年:“你是誰?為什麽在這天晚上到長安朱雀大街?”


    少年扯了扯緊抿的嘴角,最後道:“孤魂野鬼來這裏覓食罷了。”


    “我叫秦英。你是誰?”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要留住那莫名的熟悉感。


    少年看著她,目光深沉了片刻:“我以前叫劉允。”


    秦英,秦英,秦英……時隔千年,沒想到還能再次遇見這個名字……可惜是名同人不同。


    這樣想著,少年消失在了朱雀街的盡頭。


    直到少年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秦英心裏還是塞塞的。


    此時梅三娘過來了,她拍著秦英的肩長籲短歎:“我看不到這邊的具體形勢,還被嚇得要命。結果怎麽樣…是你贏了嗎?”


    秦英應了聲是,把過程大致敘述了一下。


    梅三娘聽罷,直誇秦英單挑獅子的魄力與勇氣。


    興奮過後的她又低聲問道:“秦英,那人到底是誰?他怎麽身著漢代皇室才穿的特製深衣?”


    家道未中落之前,梅三娘像她的兩個兄長一樣讀書習字,書籍典藏看過許多。


    深衣的詳細記載就在《禮記》中。所以這時,梅三娘很容易就認出來了。


    “不知道。”秦英搖頭回答。她並沒有把少年的名姓吐露出來,即使對方是她十分信任的人。


    梅三娘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不忍心再開口煩擾,便主動牽了秦英的手握住。


    十指交握的瞬間,秦英抬頭深深地望了梅三娘的側臉一眼。


    複雜的目光之中飽含珍惜與感激。


    如不是梅三娘及時出現,她決不會輕易地挫敗那扮成獅子的少年。


    今夜秦英脫險,很程度上要感謝梅三娘。


    她們慢吞吞地離開狼藉的朱雀大街。


    “啪嗒。”最後一盞亮著的花燈忽然落在地上。


    劉允,劉允,劉允……這個名字甚至比他的氣質更讓她覺得熟悉。


    這種感覺,就像丟了多年的東西,有朝一日失而複得,情不自禁地想要潸然淚下。


    漢代的皇室就是劉姓,再追憶少年穿的十二深衣……秦英心道,他的身份相當惹眼啊。


    ——看來要買套史書查查資料了。


    【注】深衣有十二幅,對應一年十二個月。我簡寫為十二深衣。


    (作者話:女主感情線上的第一個男性出場,可以簡稱他為炮灰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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