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不知道劉允在思索什麽,隻當是他不好意思收下報答之禮。她接連勸了劉允幾句,見對方眼神直愣愣地沒有反應,秦英也掛不住和顏悅色了。


    自顧自地朝他做了一禮,秦英醒了過來。月光從西麵的軒窗照入,淺色的銀輝均勻地鋪展在她的薄衾之上。


    腦子還不甚清明的她,感覺目光所觸的一切陌生又熟悉。險些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夢境。


    半夜輾轉不眠,第二天秦英無精打采的。


    她拉聳著眼進麗正殿時,都沒有發現長孫皇後就坐在殿央。李承乾故意咳嗽一聲,又狠狠地給秦英使了眼色,她才匆匆地補了個跪拜禮。


    長孫皇後笑著點頭,示意秦英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因皇後在場而拘禮。


    秦英把香案端到了太子的軟榻前,李承乾礙著阿娘在旁邊看著自己的舉動,即使心有不快,還是一隻手接過來,另一隻手捏著鼻子仰麵灌了一整碗苦中帶著微酸的湯藥。


    李承乾昨天下午被秦英施了針,晚間又喝了一次退燒湯劑,已不發熱了。於是他現在喝的湯藥和前幾日一模一樣,是用來治療消渴的。


    看著太子擱下了空碗,秦英自動退到了榻邊,低聲念起了《禮記》的中庸篇。每天都要在太子喝藥以後念這個,秦英流暢地背誦中庸不是問題,端著竹書純粹是擺樣子。


    剛把中庸篇念到一半,她餘光瞥見林太醫入了麗正殿。


    他遠遠地跪在了長孫皇後的身邊,麵上那小伏低的模樣很是惹人發笑。


    秦英猜測林太醫此行和她相同,是為了當著李承乾的麵領罰。


    等秦英給太子祈福完成,長孫皇後慢悠悠地開口道:“昨日太子發燒,道士秦英與太醫署的林太醫令在麗正殿產生爭執。本宮把此事稟告了陛下。經過一夜的思慮,陛下以為你們兩人都有過失,需要一同承受責罰。”


    李承乾發燒時處於昏沌的睡眠。他不知道秦英和林太醫你來我往地吵了些什麽,隻能迷惘地盯著阿娘。


    長孫皇後感受到了李承乾目光中的困頓,卻沒有理睬的意思,她看著跪伏在地的秦英和林太醫道:“陛下責罰你們入藥藏局做事。擇日便到門下坊述職。”


    秦英驚訝地再次忘記禮數,沒有謝恩就抬起了頭問道:“藥藏局是什麽地方?”秦英上輩子進宮將近十年,知道東宮內確實有個叫門下坊的地方。


    “——為太子診脈問疾的官署,稱作藥藏局。而我朝還沒開設。陛下著意從太醫署裏調撥人手,準備兩個月左右將東宮藥藏局設立妥當。”長孫皇後解釋地徹底,以防有人繼續追問。


    李承乾一聽,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阿耶怎麽能因為我而大費周折地增設官署?”


    長孫皇後仿佛早就明白李承乾會反對,拿出準備好的說辭道:“本宮和陛下商量一夜,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古籍之中有關於藥藏局的描述,並不算給你特殊待遇。”


    之子莫若母,長孫皇後的三言兩語就把李承乾的反對意見堵了回去。


    說完長孫皇後又征求了一下秦英等人的想法。


    秦英和林太醫哪敢說半個不字,殷切點頭如搗蒜。


    傻子都知道陛下皇後憂心太子的病情,藥藏局的增設乃是勢在必行。他們不順從安排,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長孫皇後要和李承乾說些體己話,秦英便和林太醫一道出去了。


    昨天下午秦英還和他處於對立關係,今天上午他們就變成了同生死共患難的合作關係。這對比實在有些鮮明,秦英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林太醫才是欲哭無淚呢。他原本是從七品下的太醫令,如今調入八字沒有一撇的藏藥局,官階能不能保住還是個問題。


    按理說有仕途經驗的人進到一個新設立的官署,都很容易坐大權勢。可是陛下以責罰的名義調他入藥藏局,林太醫就感覺自己今後肯定是要倒黴的。


    兩人各自考慮心事,最後約定明天辰時到門下坊述職。


    不管藥藏局是個什麽龍潭虎穴,秦英和林太醫都是進定此處了的。


    門下坊位於東宮的東南處,是個占地廣闊的院子。一排排灰瓦白牆之間穿行著身著青色官服的大人們。


    秦英敏銳地感受到這裏的氣氛很嚴肅,便下意識地收斂了麵上的笑紋,擺上了一本正經的顏色。


    林太醫任職於太醫署前,也是先去太常寺述職報道。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和秦英在門下坊需要走的流程。他先是帶著秦英拜見門下坊的執事官員。


    那官員收到了中書省代陛下寫的詔書,已經得知陛下要給太子增設藏藥局。


    他見到林太醫時並不怎麽驚訝,不過等目光落到秦英身上,他滿是疑惑。


    不待那人開口發問,秦英已經乖乖地答了:“小道月前奉召入宮為太子殿下祈福。如今又奉召和林太醫一起進藏藥局。”


    負責備錄入職官員信息的青袍中年人聞言,擦了一把並不存在於額頭的冷汗,捏著筆撿著要緊的話語記下來。


    執事上下看了秦英幾眼,問了她在入宮的這段時間裏做了些什麽事後道:“你從未入過職,今次是受到陛下的賞識,才被破格提拔到藏藥局。雖然你深受皇恩,可某也不能因為你一人就壞了門下坊的規矩。你便從九品上的藏藥局侍醫做起吧。”


    他說著遞給了秦英一個魚符:“這是代表你身份的東西,隨身攜帶好了,不小心弄丟了可是要罰月奉的。”


    他讓站在門口的人帶著秦英去領官服等物事,又轉頭對林太醫道:“你好容易做到了太醫署一把手的位子,怎麽說下來就下來了……我事先都沒聽到一丁點風聲。”


    這兩人很早以前就相識了,平日各忙各的不常見。不過一見麵,親切感擋也擋不住。


    “哎,別提了。”林太醫把自己開方子引起的災禍原原本本地講給對方聽。


    執事哈哈笑了半晌,正了色道:“你在太醫署爬得夠高了,換個新鮮地方待著也不是壞事。陛下的詔書裏並沒有具體說怎麽責罰你,某覺得陛下大概是想讓你遷官,而不是貶官——安排你任正八品的藏藥丞如何?隻比以前降了半個品階。”


    “藏藥丞?”林太醫對藏藥局的官職階位一無所知。


    執事抿唇道:“藏藥局的一把手為藏藥郎,二把手名為藏藥丞。”他接到陛下要增設藏藥局的詔書後,就連夜翻了相關典籍,把藏藥局的官位分析地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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