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回


    時值下午,太史局中的人還是一個沒走,因為他們還在與渾儀的圖紙較勁。


    秦英進太史局的時候,感覺裏麵熱的要命,扯了領子鬆開襟口,徑直走到了最裏麵的太史令廂房。


    或許是剛才情緒宣泄地比較徹底,現在她麵對師兄李淳風,完全沒有從頭說起的想法。


    不過秦英往李淳風的眼前一坐,他就通過秦英進門時的步數與神情,就掐算出她找自己是來做什麽了。


    “是祭祀之事不順利?”李淳風也不和她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


    秦英沒有回答這一茬,隻是道:“——師兄可知如何阻止祭祀反噬?”


    “除非你不是主祭。”李淳風攤開不小心沾了墨跡的手,看秦英麵孔端肅著並不與自己玩笑,也收斂起來不著調的顏色,“或者你封了奇經八脈的要穴。不過你為何問這個?”他好奇地看著秦英。


    “一言難盡。”她偏著頭避開他的目光。秦英必須擔任主祭,就隻能用第二個法子了。


    ……


    兩旬時日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


    祭祀那天,剛好是風和日麗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


    秦英和禮部眾人事前說好巳時集合,她下了早朝就去藥藏局,讓林太醫用三十六根寸長的銀毫針沒入周身大穴,一刻以後再拔出來,隻留下三針隱藏在袖子裏。


    林太醫看著她落拓生風地披上黑白道袍,心裏都替她肉疼得慌。


    她受過刀傷以後就對疼痛遲鈍了起來,此時沒什麽感覺。拱手施禮道了聲下午還針,她就儀態自然地出去了。


    吳咒禁師早早地等在藥藏局外頭,他聽說秦英先行此處,就特意過來接她。


    秦英目不斜視地走出院子,餘光掃到了他的一身嶄新袍子,清清淡淡地道:“走吧。”


    辰巳交接之時,橫街上已經停了幾輛車駕。旁邊還有數十人組成的儀仗,官婢宮侍身著淺綠衣袍,或手持明黃幡幢、華雲寶蓋,或拿著絲羅羽扇、爐鼎香案。


    秦英這一身華服處於其間,倒也不顯得多麽隆重了。


    她與禮部的大人逐一做禮後就上馬車休息了,最近這身體沒了真氣充盈,就很容易感到疲憊。她午時還要主持祭祀,不能現在就泄了力。


    吳咒禁師也跟著秦英上了車,他是受了秦英舉薦才做祭祀副手的,於是一切唯秦英是瞻,雖然他一把年紀了還屈居於小兒之下,不過秦英從沒冷眼相待,他也就不在意那些暫時的虛名了。


    他看秦英閉著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感覺她最近因為組織祭祀事宜,五官都憔悴地有些脫了形。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秦英這幾天不僅在籌備祭祀,還在龍興觀處理人事。


    她擔任昔日龍興觀,今日西華觀的觀主已經一旬了。首先把陛下親寫的新牌匾從禮部迎回來,之後大刀闊斧地將觀內的各種收費製度取締了。


    觀內道人並不知道秦英走馬到任,還帶著朝廷批下來的若幹財帛,此時某些人看秦英行事這麽激烈,頗有微詞,明裏暗裏給秦英找了好幾次麻煩。秦英沒有理會卻隻換了他們變本加厲,秦英本身又不是個任人欺淩的軟柿子,此時她還大權在握,怎麽能不將將鬧事的道人清理了門戶?


    祭祀和道觀就耗費了她的所有精神,於是更顯容色慘淡。


    她側坐在車廂內不知何時睡過去,一覺醒來馬車就已經行至了圜丘旁。秦英挑了簾子往外瞧,隻看儀仗已經排在車隊兩側。而儀仗外圍還有著慕名前來的無數都人百姓。


    秦英看著遠處不斷如潮湧動的人影,想道他們就是自己主持祭祀的最大理由,一股義氣俠情蔓延開來。


    她之前對林太醫道:但若能死得其所,我就是無畏無懼的。然而口舌的境界到了,還不意味著行為的境界也到了。


    如今站在踐行言語的當口,自己是否真的無畏無懼呢?原本心裏還存有一絲懷疑,但當她放眼見到這麽多人前來,用著期待的目光望向圜丘之頂,她真的就拋下了所有念頭,一心為百姓著想了,再不計較個人得失生死。


    晃神之間車廂內的人都下去了,秦英隨即也跳下車,一步一步地趕越了禮部諸位大人,在儀仗的簇擁中,最先邁向通往圜丘之頂的台階。


    圜丘的海拔並不高,隻是修了百步平緩得宜的台階。


    等祭祀者全上了圜丘,接過官婢宮侍手中之物陳列了香案供品。秦英踏罡七步以後跪拜在香案前,素手點了三隻拇指粗的檀香,並且朗聲念道祭祀之文。嗓音猶如九天的罡風,攜帶者不可抗拒的力量,直貫圜丘之下的眾人耳廓。


    秦英自己卻是沒有察覺一切,她渾然沉浸在了這場祭祀中,念誦,踏罡,跪拜,於她而言已經成了本能之事。


    或許剛才林太醫給秦英封住了奇經八脈,她確實沒有感受到反噬,整個祭祀的過程順利無比。她的表現不僅讓圍觀的百姓吃驚,更讓旁邊的吳咒禁師在心裏暗歎,秦英此人祭祀祈福的技藝已經出神入化。


    兩刻以後她以一個深深的拜禮,結束了祭祀,低頭瞬間忽然感覺喉頭一陣腥甜。秦英咽了咽吐沫壓下去不適之感,步履端莊地走到圜丘邊緣,旁觀諸人收東西。趁著他們俱在忙碌,秦英的手揣進了袖子,使用巧勁把封住要穴的三根毫針拔出來。


    “嘶。”紮針並不疼,取針倒讓她疼地倒吸了口圜丘頂上的半暖之氣。發現三根銀針都染了血,秦英用帕子擦幹淨包好,就趕緊收起來了。


    下台階的時候秦英頭腦有些昏沉,吳咒禁師當她是累狠了,連忙扶住她的一邊胳膊,卻摸到了她暗色的衣袖中好像滲著溫熱的血。


    他麵帶焦灼地問道:“怎麽回事?”


    “沒遇到反噬就是萬幸了,放點血算什麽。”秦英嘴角現出一個虛浮笑容。


    吳咒禁師深深皺起了眉,心道她簡直是在玩命。坐在車廂裏給她細細包紮了流血的穴位,暫且不提。


    ……


    圜丘祭祀圓滿告終,吳咒禁師經此一事遷官到禮部,拜了個九品上的職位。為了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他備了好大一份厚禮,答謝秦英的貴人提攜之恩。


    秦英沒收多少,就將禮單上的東西轉送到了大安宮。她知道長孫皇後在那裏有眼線,自己如此借花獻佛,會贏得皇後娘娘的好感。


    去大安宮的那天,她剛好遇到了大安宮當值的劉九。兩人談天的時候,劉九聽說秦英已經上封從五品上的禮部祠部郎中時,雙目冒著可疑的亮光,這讓秦英有些不寒而栗。她剛想告辭,就聽劉九特意提到自己的姐姐還未婚嫁……


    秦英麵色一陣尷尬,心道自打升官後,她的桃花就停不下來了。


    不光漣漪見她要明晃晃地犯花癡,就連大安宮的宮侍都想要把姐姐嫁給她……


    想到這裏秦英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沒有任何變化,敢情他們盯上的不是她的麵皮而是她的權勢?


    若她真是郎君,將窺伺自己的娘子抬做小妾完全可行。


    可惜她自己就是個娘子。等納了小妾進門,她就算有心也無力啊。


    更難以啟齒的是,她升官半旬以來還沒有獨立的府宅可居。最近她都在崇化坊的西華觀裏過夜。


    ——整個長安城裏沒有一個五品官員比她還窮酸潦倒了。若被人知道她的底細,大概就沒有哪個不長心的娘子能看上秦英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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