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色突然被熾白的閃電劃分成三瓣。幹燥的天空變得濕漉漉,仿佛有無數歡呼雀躍的電子在奔騰呐喊,電離的空氣躁動著醞釀雨水。萬裏無雲的天上,開始“喀拉喀拉”炸響閃電。奔雷亂竄時,底下的臨時基地早消失不見,被一個漆黑的漩渦取代。


    在那個漩渦的中心,連空間都褶皺起來,蕩漾著熱空氣一樣的波浪。


    仿佛開足馬力的吸塵器放在了床上,整個黃撲撲的大西北荒原被一個漩渦扯得像攥皺了的黃床單,堅實的土地像蕩漾的波浪一樣被吸進漩渦裏去,滿天亂飛的鋼板房、吉普車、電池板、雷達天線,都像龍卷風裏的紙屑一樣轉圈兒飛,打著滾坍塌進漩渦裏。


    整個大地像地毯,被生生拽向那個漩渦。


    停滯的車隊突然驚恐地全部發動,狂噴尾氣,抓地空旋的輪胎刨出衝天泥土,轟鳴著拚命加速,爭先恐後地向遠處逃離。但是漩渦吞吸大地的速度如此之快,車隊像在跑步機的履帶上狂奔,就算跑得大汗淋漓,都像在原地踏步,沒有離去半分。


    仿佛他們開啟了一枚黑洞,眨眼就要把世界吞食。車隊狂奔了大約半小時,車尾燈反而離開漩渦越來越近。雜草,沙礫,樹苗,紛紛擦著車窗倒飛而回,旋轉著跌進那漩渦裏去,就像被龍卷風刮起來一樣身不由己。


    而漩渦中奔湧而出的狂暴電子迅速電離了大氣,積雨雲憑空出現,剛剛還晴朗炎熱的天空,突然澆下傾盆大雨。滿天紛飛的黃沙都變成了濁浪滔天的泥漿,糊得車窗一片橙黃。


    抽打大地的滂沱大雨,迅速將幹涸的荒原變成一片泥潭。車輪馬上開始打滑,四個飛轉的輪胎全部失去抓地力,在泥淖的大路上咆哮怒轉,刨得泥水衝天,整輛車卻像坐滑梯似的飛快滑向背後的大漩渦。


    原本隻吞沒了臨時基地的漩渦。眨眼已經擴張得有半個海澱區那麽大,漆黑幽深的漩渦裏漏不出一絲亮光。從高空俯瞰,漩渦就像個黑漆漆的保齡球嵌在黃橙橙的荒原上,隻是多了些電閃雷鳴。


    少頃。那個黑洞洞的漩渦仿佛用盡了力氣,突然停止了擴張,漸漸煙斂雲收,雨過天晴。奪路奔逃的車隊繼續狂奔了半個小時,直到擋風玻璃上的泥水被重見天日的太陽曬幹才停下來。


    事後測量。大西北荒原上憑空多出一個直徑二百五十公裏的渾圓巨坑,深不見底。據衛星照片顯示,在巨坑形成後,就算車隊狂奔了半個小時,看上去也像停在巨坑的邊緣,像是沒有移動半分——大概是六十公裏的位移對巨坑來說不值一提,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


    車隊驚魂甫定地挺穩,車門一開,滾下幾個吐得天旋地轉的科學家來,潔白的科研服在半濕不幹的泥地裏一滾。頓時形象全無。然後陸續跳下來一大批精疲力盡的特戰部隊,跌跌撞撞地拄著突擊步槍,搖搖晃晃轉過身來,驚訝得下巴墜地。


    他們眺望到六十公裏外,橫亙著一條黑洞洞的深淵,它深不見底,又遙無邊際,切口整齊鋒利,完美得像一片人工挖出的天下奇觀。左右一望,漆黑的深淵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這一刻。他們願意相信地麵是一方棋盤,而他們已經站在了大地的邊緣。


    特戰部隊們癡癡拖著步槍,茫然跌撞前進,竟想去朝拜麵前這座恢宏廣邈的深淵。仿佛目睹了神跡。整個心靈被洗禮,靈魂也升華,油然覺得像站立在天之崖際,眺望人鬼分界;又像抵達了海之岸角,而大海早已滴水不剩,隻剩下萬仞絕壁。


    而這個深淵。就是剛才追逐了他們整整半個小時的死爪——如果他們不是提前撤離了一百公裏,如果他們沒有及時發動引擎亡命飛奔,也許早就變成了這個深淵的一部分,墜入地底,變成深淵裏的魂靈。


    肖璿最後一個跌下車來,扶著車門捧心幹嘔,吐了個昏天黑地,才兩眼昏花地抬起頭來,看著一望無際的漆黑巨坑,失神鬆開車門,跌跌撞撞地往深淵方向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的清新,讓特戰隊員們迅速清醒過來。小隊長迅速追上跌跌撞撞的肖璿,厲聲喝道:“你這個實驗的破壞力比一百顆氫彈試驗都可怕,你不能過去,太危險了!”


    “危險?”肖璿扭頭看隊長,雙目朦朧淒迷:“空氣已經電離完畢,大地也停止崩解,逸散出來的能量已經揮霍殆盡,一切都結束了。這個坑隻不過比一般的鑽石礦坑大了些,我想過去看看罷了。”


    “你要看什麽?”隊長對肖璿的話堅信不移,聽話地鬆開了她的胳膊。


    “一個故人。”肖璿頭也不回跌撞挪向那個坑。


    遠處旋翼呼嘯,三架直升機編隊躬身逼來,追向肖璿。少頃飛機觸地,接肖璿登機,然後拔地升空,翹著尾翼,全速飛向那廣闊無垠的深淵。


    肖璿隔著直升機的舷窗俯瞰,瞧見大地上多出一個黑洞洞的圓,仿佛上帝在地球上用圓規割出個正圓揭掉,留下一片漆黑的殘缺。


    三架一組,分作五隊,整整十五架武裝直升機在深淵上空盤旋。


    肖璿聽見機載對講機在絲絲回報:“報告老鷹,禿鷲小隊已經由東南方向沉入深淵,目前海拔負一百二十米,還在下降。”


    “注意安全,開啟探燈,測量深淵深度。我將從西北方沉入深淵,搜索生命痕跡。”劉寧回複。他軍銜最高,代號老鷹,是五組直升機編隊的負責人。


    “入坑越深,越難保持平衡,囑咐大家注意安全。”肖璿提醒。


    “放心好了,我能把直升機開出戰鬥機的效果。就算底下有電力風暴,我也能把你們活著帶出來。”劉寧信心百倍。


    副駕駛不放心,扭頭問個明白:“坑底下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嗎?”自從跟了肖璿,他的三觀早就被各種奇觀壯景衝擊得搖搖欲墜,就算探照燈馬上掃射到陰曹地府的招牌他都不覺得稀奇了。


    “沒什麽可怕的,隻是這個坑是物質崩解形成的,越往下,崩解產物密度越高。容易產生爆炸性複合反應,所以有一定危險性。”肖璿如實相告。


    副駕駛噤若寒蟬,在胸口畫十字架。


    劉寧專注駕駛飛機,試圖穩定軍心。轉移話題:“什麽能量,能讓物質崩解到形成這麽大一個天坑?”


    “我們在離開基地前啟動的那個裝置,似乎不太穩定,它顯然以最大功率運轉了一下,連通了能量宇宙和物質宇宙。從狄拉克之海裏截取了巨大能量,借給了臨時基地。但是地球上沒有什麽物質能夠承載這種數量級的能量,就像引火燒身一樣,嘩啦一下,連基地帶陸地,全都發生了崩解反應,被打回原子形態。”肖璿歪頭重新係頭發,滿不在乎地解釋著,仿佛這喪心病狂的奇景早就在她的預計之中:“大氣電離,產生雷電和暴雨也是釋放能量的一種方式。我估計當時是有極光的。隻是我們忙著逃命,沒有條件觀賞而已吧。”


    副駕駛貓腰窩在椅子裏,心裏腹誹:“誰有心情看極光啊,剛剛嚇得菊花一緊都能切斷雪茄了啊!!”


    劉寧知情權較高,蹙眉問:“既然地球上沒有什麽物質能承載這種數量級的能量,那麽還做這個實驗幹什麽?這個裝置毫無意義。”


    “除非把這套實驗搬到華盛頓去。”副駕駛邪惡地說。


    “把東京蒸發了似乎也不錯。這個天坑的麵積不小,保守估計,足夠給日本列島做個整形手術了。”劉寧露出險惡的微笑。


    “難度頗大,比不上東風洗地方便。”副駕駛趕緊打住。


    肖璿安靜聽他倆嘀咕完,才淡淡回答:“隻有一種載體能夠承受這種能量。來充當儲存、釋放這種能量的介質。”


    副駕駛扭頭看肖璿,好奇地盯緊她的嘴唇。


    “靈能物質。”她慢慢說。


    “可是我們沒有靈能物質。靈能物質可以說是囚徒的血液,靈能物質外漏,囚徒也就死了。囚徒如果死了,我們就勝利了,搞這些實驗有屁用。這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無限循環。”劉寧感慨。


    “不,我們有靈能物質。”肖璿扭頭看舷窗,注視著三束強光探照燈在漆黑的深淵裏亂晃掃射:“而且是充分活化後,以粒子雲的形式存在的靈能物質。隻要它重新建立化學鍵、組合成型。從微觀世界突破到宏觀世界中來,就會成為史上最優秀的能量儲存介質。這就是我們的終極目的。”


    屠龍故事的結尾,都是千篇一律的結局:屠龍聖徒沐浴了沸騰的巨龍之血,賦予了“他的靈”更強的力量,於是“他的魂”看見了極致的真理,所以“他的肉”得以保留。聖徒的“魂、靈、肉”均勝於眾天使,他便具有了三位一體,他便具有了神之麵容,他就是離開神最近之人。他就是熾天使中的熾天使,他是嶄新的神之右手。


    米迦勒是個優雅的天使,她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寫下這樣蹩腳的故事。


    所以,這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佛教有一句話說的很貼切,命是一個人的因果,很多時候都是沒有辦法的,如果我們不能與命換,那就隻好拿命換。


    “有的人拿命賺錢,有的人拿命考試。而我莊言,隻不過在拿命裝逼罷了。”莊言說服肖璿往防護服裏內嵌氫彈的時候,捏著她的手說。


    肖璿回憶起莊言安慰自己時說的這些話,把紅潤豐滿的嘴唇咬出一線雪白。


    “裝了逼還想跑,問過我的意見了麽?”她恨恨想,指甲摳著皮椅:“就算你魂飛魄散,我也要救你還陽。今生的緣分還沒完,沒有我批準,你別說夭折做鬼,就連立地成佛都不行。”


    “偵測到生命反應。”副駕駛突然輕輕喊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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