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何處可容狂客


    第418章何處可容狂客


    這首詩裏還有一個人名字:楊江。


    這位楊江是李若冰任元城縣尉時反叛的馬賊,他們如同梁山賊一般喜歡流竄作案——“戰陣規繩視前作”,於是當地官員認為該仿照宋江舊例招降這夥匪徒,但李若冰堅持認為“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人埋”這是鼓勵對百姓的殺戮。所以堅持他清剿……


    這首詩做於方臘覆滅兩年後,詩中意思林衝大多數都能聽懂,除了“楊江”這個名字。


    “輒啖此曹無乃錯——大人是覺得我們終究是錯了?”林衝退後一步,問。


    時穿溫和的回答:“也就是你,我才問這話,因為你是個明白人,做事不衝動。若是孫立聽了這首詩,大約不會聽我yin誦完就惱羞成怒,而徐寧嘛,他可能會覺得這是侮辱,先忍下這口氣,時候耿耿於懷。”


    林衝瞥了一眼,隻見孫立徐寧正追著宋江依依惜別。林衝吸了口氣,問:“此詩……所做者何人?”


    時穿淡笑著說:“聽說宋江再過過江之時作了一首詞‘《念奴嬌.天南地北》’: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chunsè。翠袖圍香,絳綃籠雪,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幸如何消得


    想蘆葉灘頭,蓼huā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連**,隻等金ji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離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這首詞是《全宋詞》收錄的宋江兩首詞之一。


    “我聽到宋押司yin詞,突然間想到了這首士林間流傳的詩……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首詩怎樣?”


    在這裏,時穿不想解釋李若冰三年之後才學了這首詩,他故意含糊了這首詩的寫作時間。


    這首詩寫的並不好,李若冰是名臣不錯,威武不能屈的,現代的那些紅sè小說,基本以他為模板虛構那些“威武不屈”,但可惜李若冰寫詩不行,用詞生澀冷僻,純粹在哪裏湊字數……不過時穿顯然不是讓林衝評價詩詞寫作的水平,而是評價詩詞的內容。


    “我明白了,大人終究是覺得我們錯了,可當時……”


    “若說你們對老百姓的搶劫與殺戮,符合最廣大老百姓的利益,因而百姓對自己遭搶這件事表示‘喜聞樂見’,在自己遇到搶劫時感到歡欣鼓舞,齊聲稱讚搶劫自己的人偉光正——你覺得這可能嗎?”


    不等林衝回答,時穿繼續說:“你們走過的地方,栽種的是仇恨。你們自己不事生產,卻希望能過上大塊吃rou,大碗喝酒的生活,憑什麽?山東百姓會因為你們對他們的搶掠而喜愛你們?”


    林衝默然無語。時穿接著說:“朝廷招降你們後,我把你們留在海州,是不希望你們回到那片仇恨的土地,是希望你們在海州這片新天地,重新開始自己新生活。剛才那首詩聽了嗎?士林當中對招降你們這件事不乏微詞。公正的說,他們流竄各方,確實禍害了百姓。那些受害者見到你們如今得了官職,會怎麽想?你們因此在士林當中樹立了一群強敵,他們時刻盯著你們,等待你們犯錯誤。


    過去的是非咱們不說了,官家如今已經赦免你們,給你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我希望你們要珍惜這個機會,不要重新犯錯——記得宋江辭行的事情嗎?我特意把你們從崔莊調開,是不希望給朝廷留下‘這夥人雖然被招降,但還日日聚在一起’的印象。這會讓朝廷猜疑的。


    我知道你們兄弟情誼深厚,可兄弟情深不一定表現在‘日日相聚’上。是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當初是你們全體選擇了投降的路,今日結果是你們自己的選擇。細論起來,朝廷也沒虧待你們,既然當初做了那個決定,走出了這一步,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要總做些讓朝廷猜忌你們的事。


    換一個角度想,如果你是朝廷官員,負責招降了這夥人,這夥人拿著朝廷俸祿,卻日日報怨朝廷不讓他們在一起,你會怎麽想?會不會覺得這夥人忘了拿的誰的薪水、端的誰的碗?既然端上這個碗,吃著碗裏飯,卻覺得朝廷官員任命應該經過自己同意與許可——對這樣的人,你會不會提防?”


    稍稍喘口氣,時穿一句接一句的說:“宋押司很會做人,很善於結jiāo朋友,我聽說他最近依然不該過去xing格,仗義疏財的結jiāo朋友——他哪來的錢財?過去他包攬訴訟,組織地痞流氓,薪水之外還有額外收入,所以他有錢支撐仗義疏財的形象。現在,他哪來的錢?


    也許是多年做首領,宋押司已經忘了他現在是別人手下一個小吏——他分不清自己的‘邊際’,老是沉浸於自己當家做主的意境裏,可如今別人收拾他,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難道如今他還以為,自己廣jiāo朋友,等自己出事時能依舊一呼百應?”


    相比孫立、徐寧,林衝是位能夠理xing思考的人。雖然時穿說的話令他如坐針氈,但冷靜一想,林衝卻不得不承認時穿說的話有道理——既然投降了,要想過安穩日子,那就不要老做讓別人猜忌的事情。


    “謹受教”,林衝恭敬地拱手,稍停,又補充說:“謝大人關懷”


    時穿坦然地領受了這一禮:“你si下裏跟孫立、徐寧說說,今後兩軍彼此駐紮的很近,更要避嫌——怎麽措辭你自己考慮,如今西路軍錢糧都由宋押司經手,我想他幹不了多久就會出問題。到時候既然咱們是清白的,就別把自己牽連進去……那童貫可是盯著我們呢。”


    時穿沒有讓林衝去提醒宋江謹慎,是因為拿慣得手不可能輕易停歇,生xing如此,一旦有人勸解,他反而懷疑彼此生分了。林衝自然知道宋江仗義疏財的背後,提醒宋江勿貪的念頭隻是稍稍一閃,立刻想到宋江的脾氣——“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宋江是個非常自負的人,是個自視極高的人,從不認為自己玩的小huā樣能被別人看出,在他眼裏別人都是蠢蛋。


    罷了吧。雖然兄弟一場,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總不能老指望別人替自己的行為埋單吧。


    “大人放心——下官後半生還想安寧度日,當日既然降了,絕不敢再叛孫立、徐寧那裏我會找機會勸解……其實孫立自己心裏明白,可是一根宋頭領處的久了,又忘了……咳咳。”


    “宋押司的人格魅力確實無法抵擋,這不怪孫立……還有,我剛才說的話還有一層意思:殺戮隻能栽種仇恨。朝廷《賞功令》一下,官軍們恐怕要殺紅了眼。別人我不管,但海州團練不能千裏迢迢播種仇恨,你把隊伍約束好……嗯,不能讓他們閑著,訓練之餘讓他們幫附近百姓整修房屋,修橋鋪路……反正要不停給他們找活兒幹。”


    時穿說後半截話時,徐寧已經摟著孫立過來,而楊惟忠在時穿談論詩詞時,已經跑到一邊去安排自己的部隊,等孫立徐寧到了時穿麵前,淩飛也咚咚咚跑了過來,張口詢問:“師傅,太平鎮有足夠的房屋嗎?咱可有三萬人呀?”


    時穿看了林衝一眼,林衝會意的點點頭,時穿立刻下令:“孫立為先導,領騎兵先行,徐寧,你領著輜重兵趕過去搭帳篷,我軍駐軍鎮外修築‘硬寨’……楊將軍,你我同行。”


    楊惟忠響亮地回答一句:“好咧。”


    江南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曠野中卻很少有勞作的農夫,西路軍左部三萬大軍浩浩dàngdàng急行軍宣州太平鎮,前來歡迎的隻是幾位老頭與當地裏長。


    裏長當地人,姓孫,三十餘歲,顯得很jing幹,方臘大軍北侵,他因為家族在太平鎮根深蒂固,所以無法逃走,而當地豪紳與士子,能跑的基本上都跑了。


    孫裏長說的語言很晦澀難懂,他代表全鎮僅剩的老頭向時穿獻上三牲,而後遞上一壺酒,似乎說了一番頌揚話,可是時穿一句聽不懂——太平鎮據說是晉代王謝孫三族某旁支定居的地方,後來戰火紛飛,逐漸有了外姓,但太平鎮的語言一直保持晉代風格,這種語言被認為是古漢語中的一種,現代被稱為“太平語”。


    “昔日王謝庭前燕,飛入平常百姓家……”時穿身邊沒有一個太平語的翻譯,隻好不懂裝懂的yin誦一句,立刻跳轉話題:“本官比較欣賞‘藍田鄉約’,讚成鄉人自治,所以太平鎮的民事本官不想過問(想過問也聽不懂你們說什麽),本官是來剿匪了,民事上不chā手。”


    時穿聽不懂對方的話,不代表對方聽不懂時穿的話。孫鎮長臉上立刻lu出喜sè,又躬身讚頌幾句,時穿反正聽不懂,自顧自問:“謝眺樓猶在嗎?李太白的《謝朓樓餞別》我還記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luàn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以及‘chou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什麽?你說的我聽不懂,趕緊找個會官話的舉人秀才來?”


    提前抵達的徐寧趕緊上前解釋:“大人,那方臘抓住讀書人喜歡剝皮熬油,當地的讀書人因此恐懼,都逃至宣州城躲避戰火,此處隻餘下幾個méng童稍稍懂點官話……咱不如先進鎮子安歇,大人有話進鎮再說。”


    孫裏長也趕緊邀請,時穿稍稍打量了一下孫裏長,馬上問:“宣州太平鎮以孫姓為大是吧,我記得有首詩為《寄題宣州太平縣眾樂亭為孫莘老作》,那眾樂亭還在嗎?”


    孫裏長回答了一句,時穿點點頭,回複說:“鎮子我就不進了,我直接駐紮在鎮外,鎮前這條河通長江吧,讓我們的水軍過來,從長江轉運糧食補給——告訴孫裏長,我軍要紮硬寨,需要訂購大量磚石木材,太平鎮誰家有磚石窯廠,讓他通知一下窯廠立刻開工,人手不夠趕緊去四處雇用,我要得急。”


    此處是皖南的十萬大山區域,方臘從杭州撤退後,就是躲入十萬大山中苟延殘喘。此地剛經過戰火,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想要安定人心,最後的辦法就是給他們一個工作,一個足以養家糊口的工作。


    孫鎮長又說了幾句,時穿一指徐寧:“裏長,今後我軍有徐統製負責與你溝通,你有事跟他說,現在,我需要百餘畝拋荒的土地以便構築軍營,這土地在不在水邊無所謂,最好給我一個單獨山頭。”


    徐寧趕緊chā話:“大人,我們在此地恐怕也停留不了多久,沒準建設好營寨,咱們也該開拔了,故此下官以為,簡單的硬寨足夠了。”


    “待不了多久?你恐怕想錯了”,時穿也不解釋:“我怎麽吩咐你怎麽做。”


    徐寧是知道時穿對於居住環境有多麽挑剔。他原本以為為了防範山裏匪徒的偷襲,時穿頂多紮一個由木樁壕溝圍成的“硬寨”,但如今時穿又要購買磚石又要用大量梁木,這分明是建設家園的勁頭嘛,一個野外硬寨,至於嗎?


    然而,這支團練武裝是由時穿裝備,huā銷由時穿支付,人錢多沒地方huā,他徐寧能怎麽辦?


    轉臉望向林衝,林衝微微搖頭,示意徐寧不要再說什麽,而孫立則直接轉過臉去,回避了徐寧的目光。至於孫鎮長……這廝已經滿臉興奮,與身邊的鄉老說個不停。


    當晚,一番忙碌過後,徐寧總算將營中事務安置完畢,軍營紮在離太平鎮五裏的一個小山坡上,因為是第一天紮營,沒有豎立起營牆,隻是在山坡下挖了三道深深地壕溝,等林衝出來設置崗哨後,徐寧借機問:“我聽說大人在與劉鎮分手時,曾談到童貫想閑置咱們。如今大人在這裏紮硬寨,還一副大興土木的模樣,難道,咱們真被閑置了?”


    林衝淡然地說:“大人紮硬寨,其實不光是為了被閑置的問題……當然,咱們肯定是被閑置了,至於童貫能閑置咱們多久……嘿嘿,這不用你**心,大人不是肯吃虧的人,我瞧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如今建這個硬寨,那是另有原因。”


    徐寧搖搖頭:“不明白,在這群山之中紮一個磚石硬寨,不是白huā錢嗎?這筆錢留下賞賜諸軍不是更好?”


    林衝笑了:“時大人做買賣,什麽時候吃過虧?這硬寨啊,我也是剛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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