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琉璃照耀,內侍、婢女幾乎盡立在四處。


    儀華坐在殿南麵的落地木炕上,炕上遮有赭呢炕罩,又置著緙繡織錦的炕墊座褥,右手邊還擺著一張暗紅小炕幾,幾麵上正盛著滾燙的茶水。


    她猶豫了一下,端起了茶盞,幾乎一瞬,茶杯燙熱的溫度似能透過茶托直燙上她的手心,這讓她下意識的就欲放下。然而,她卻沒有如此,反之以茶蓋慢條斯理地撥著水麵翻浮的茶葉,忍受著殿內的熱度,心裏一時窒悶。


    當前時節,正值夏暑,理應糊冷布、掛竹簾、鋪涼席、盛冷茶,可堂堂藩王的殿宇內卻擺設著不符節氣的物什。難道朱棣就不會熱嗎?這些衣裳整齊的侍人也不熱嗎?仰或是心之所至,隻有她一人覺得又熾又燥?


    正胡思亂想之際,鴉雀無聲的殿內,突然有聲音齊呼道:“參見王爺。”


    “朱棣終於來了!”儀華心念了一聲,抬眸往殿門一看,隻見身著寶藍圓領箭袖袍子,束玄色腰帶,腳蹬墨黑高筒靴的朱棣,剛跨過朱紅宮檻往殿內走來。


    “臣妾參見王爺。”僅這一瞥眼的功夫,儀華已放下旋即欲扔的茶盞,逶迤行至殿內隔斷處,朝著朱棣半屈膝福身一禮。隨著她伏身垂首,一截型如彎弓、細如凝脂的蝤蠐露了出來,與金步搖垂曳下的流蘇耀耀相映,奪人眼球。


    適才在書房內,聽聞陳海德稟報的話,已猜到儀華求見所為何事,朱棣當下心裏就有些膈應,認為她頗不識趣。可到底也是他失言在前,她又是王妃的身份,總不能撥了她的顏麵,這才允了話,微挾不快地從書房來了偏殿。


    一進門先有侍人跪地拜謁,他未置理會直走了進去,眼一抬,乍然卻見一身清新怡人裝扮的儀華嫋嫋行來,又自然行禮間,不經意流露出如此風情。


    這一幕對於將及而立之年,並身處軍營多日的朱棣來看,無疑是賞心悅目之景。不由地,他眸光一凝,灼熱的視線直聚上了儀華的皓頸,心裏也不自主地想到一句唐詩:“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咳——”朱棣握拳及唇,輕咳兩聲,應了一句“王妃免禮”的話,隨即丟給陳海德一劑眼色,才背手闊步往隔斷間走去。


    儀華喏聲而起,抬頭之時,兩幅彩繡雲龍紋慢紗被從隔端兩旁放下,阻擋了深入殿內的視線,依稀隻能看見幾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待“吱呀”一聲門扉關閉的聲音響起,幾道看不清的身影也去了蹤影。


    見此一幕,儀華心下微一緊,又暗自緩了緩心緒,才旋身拂袖,緩緩地向著已坐上木炕的朱棣行去。


    “深夜來訪,王妃所為何事?”當一襲素白暗花輕紗裹身的儀華及至跟前,朱棣目中漸燃起灼灼火光,口中卻不冷不熱的問道。


    儀華掀眼,瞥了朱棣一眼,逆光坐著的他,讓她看不清神色,不過朱棣最擅裝腔作勢,她豈會相信他真不知她為何前來!


    想到這,她也暫按不表,反朝著朱棣綻開一朵璀璨的笑容,吟吟說道:“王爺今日回府匆忙,又政務繁忙,該是沒好生用歇息過。臣妾這便讓廚備了薄酒以及幾樣簡單的吃食,給王爺解解伐。”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揭開食盒一樣樣取出盒中酒食。


    豆蔻佳人,溫柔相伴,他又不是不解風情之人,自不會拒絕。聞言,朱棣也對儀華回之一笑,爾後掃了一眼幾上吃食:一碟兒炒鮮蝦、一碟兒涼拌鵝肚、一碟兒涼拌鴨舌、一碟兒鬆餅並一壺酒。


    看畢,他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卻仍讓一直留心他神色的儀華注意到,她不由心中納悶:打聽過朱棣喜食葷,她樣樣備葷,為何這會兒他還皺起眉了?心裏想著,嘴裏不禁問了出來:“可是這幾樣菜,王爺不喜?”


    朱棣瞥了眼略帶幾許失望的儀華,淡淡的說道:“本王對吃食上一慣不講究,也不用太過精致。”說著又拾筷挑了一根鵝肚,嚐了嚐道:“味道倒是不錯,本王有口服了。你也坐下隨本王同用吧。”


    儀華在朱棣意有所指的話語下,當即了悟,又轉眸瞧了瞧幾上一應吃食,見它們清一色皆用青白釉碟盤盛著,顏色青白相交,引人食欲。隻是有些華而不實,碟子過小,她又為了賣相好,所盛進去的食材就更少了。而這對大多數都在軍營裏生活的朱棣來論,自是看著不慣。


    思及此,儀華暗惱了自己幾句,忙欠身一道:“臣妾下次會注意。”朱棣似頗為玩味的“哦”了一聲,咦道:“下一次?”


    儀華意識到朱棣話中帶的戲謔,她開口就欲否認,卻又及時刹住,抬眸一笑道:“若是王爺應允,自是還有下一次。”說完在衣袖下緊緊握住雙手,由著一道強烈的視線聚焦在她的身上,她依舊笑意盈盈,眸中含柔。


    朱棣心中一動,順著自己的心意,伸手一把拽過儀華,擁攬在懷。


    “——”冷不丁朱棣會突然拽她,儀華猛地一驚,還不及呼聲脫口,一陣天旋之間,她已落在了朱棣的懷裏,隨之,口中的呼聲也因頸項間的涼意,煞住!


    手心下的觸感,果真如想象中的一般細軟滑膩。


    證實了這一點,朱棣的深目又暗了幾分,便也任由手指沿著裸露的後頸慢慢地劃到前方,微挑開儀華胸前的衣襟,露出一雙弧度優美的鎖骨。見此,他眸光驀然一亮,灼灼地盯著兩道鎖骨,正欲以細細的摩挲,卻不料“啪”地一聲脆響澆熄了方起的躁動。


    這一番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儀華呆住了,可手心上的熱度,卻清清楚楚地喚醒了她的意識——她煽了朱棣一掌!


    怎麽會這樣?她怎麽會煽朱棣一掌?


    猶記當日,朱棣曾言:王妃放不開害乳娘之人,本王便將此人作為巹酒之禮送予王妃。希望素月後,本王回府時能見王妃親啟此禮……


    而今夜,在朱高熾睡下後,她眼見外麵夜色已深,一個念頭卻忽然在腦海中形成:既然朱棣提前回來,那麽她便將巹酒之禮提前。如此,諾言的條件已定,也許她就是不能讓朱棣予她素月的時間,也能讓朱棣告訴她害馮媽媽的那人,讓她親自對付。


    這樣一來,不但馮媽媽的仇可以血刃,還可以讓她造就與朱棣的夫妻之實,真正融入燕王府!可當一切都如所設想的方向發展時,她為什麽會一掌煽上朱棣?


    然,就在儀華千思萬想不敢相信她掌上了朱棣的那一霎間,卻忽感眼前一黑,她已被翻身壓在了木炕上。登時,神智轉醒,一抬眼,入目即是一臉暴怒的朱棣。


    “你打了本王!”一把捏住儀華的下頜,朱棣咬牙切齒的說道。


    儀華吃痛一聲,反射性地就拿手去推拒,卻隻及觸上,即被朱棣反扣在頭頂,而他也隨著這個動作俯下了身來。


    “啊——不要!”看著朱棣如盛怒中的野豹一樣,亮著黝黑嗜血的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俯身而來,一種懼怕野獸的本能讓她猛地閉上眼睛,尖聲大叫。


    俯視著身下瑟瑟發抖的儀華,朱棣突然放開了她,翻身仰靠上了木炕,放聲大笑。聽到朱棣朗朗的笑聲,儀華懵了一下,隨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方才怔怔地轉頭去看朱棣。


    就在這一刻,朱棣笑聲卻戛然而止,雙目冷冷地掃過儀華的身軀,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狠厲,麵上卻不辨喜怒地道:“王妃此次來求見本王,應當還未佛誕受襲一事吧。”聞言,儀華全身一震,屏氣凝息的死盯著朱棣。


    朱棣回她一笑,不徐不疾的道:“本王這要告訴王妃,泄露消息害你我陷入絕地之人,正是茹妃王氏!”


    果真是她!果真是王雅茹!


    儀華感到她全身的血脈都在沸騰,卻在下一瞬,不及激蕩的情緒蔓延,隻見朱棣從炕上起身,走到她的麵前停住,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字一字的緩緩說道:“可惜本王最恨背叛的人,眼裏容不下呀。所以再等了王妃一個多時辰不見,隻好將茹妃交給了旁人去處置。而在本王見你之前,茹妃已經沒了。”


    王雅茹死了!王雅茹死了!


    她連唯一一件為馮媽媽做的事也就這樣沒了!


    一瞬間,儀華腦子裏嗡地一聲炸開了,在原地怔了半晌,她霍然站起來一下衝到朱棣的跟前,抓住他的衣襟,怒喝道:“你騙我!你怎麽可以這麽不守信!我不信!王雅茹是你的次妃,為你生了女兒,你不可能如此決絕的殺了她!”說著話,已流下淚來。


    朱棣伸手欲揮開衣襟上的手,卻見儀華死死瞪著他的雙眼淚水簌簌,心下微有軟和,但又一想起適才的一記耳光,眸中急是一冷,抬手一把揮開儀華的手,邊重走回木炕邊淡淡的說道:“王妃還是遮好衣襟吧!你及笄之日,該就在今年臘冬,你大可不必急於此時。”


    這話一出,宛若一個驚雷砸下,激得儀華頓時慘白了一張臉定在當場,再動彈不得;直到身後傳來一聲“本王累了”的話,她才漸漸地有了反映,慢慢地轉回身,目光平靜的看著閉目依榻的朱棣,廣袖下的十指死死地扣進了手心——朱棣,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後悔今日對我的羞辱!


    默念完心中誓言,儀華朝著朱棣嫣然一笑,爾後低頭垂眸,欠身行禮道:“臣妾告退。”話落轉身,款款而去。


    聽到“叮呤當啷”的珠環玉佩之聲,朱棣倏地睜眼,循聲而看,隻見青絲雲髻間簪著的金步搖隨步搖晃,晃得他心頭一突一突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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