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朱棣臉上慌亂一閃,急忙扶住儀華搖晃的身子。


    儀華穩住身形,卻又輕輕發著顫。


    朱棣敏銳察覺,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麽,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緊緊的握住儀華的手。


    儀華垂著頭,未綰的發絲從鬢角滑下,堪堪遮住她臉上神情。她被握住的手,卻一點一點地在往回抽,從他的粗糙的手心裏抽出。手鬆的刹那,她抬起了頭,微白的唇邊有笑意漸漸漾起,那一抹笑緩緩的在臉上綻開,卻不達眼底:“又得佳兒,臣妾恭喜王爺了。”


    她越是笑,朱棣越是心驚,猶是那眼底滲出的疏離冷意,竟穿過了胸腔一直滲進他的五髒六腑。這樣的感覺,是他三十年生命中從未經曆過的,他一時怔住,當他要做出反應,揮去心下的膽寒無力,儀華已經轉身坐到了炕間,平靜的吩咐道:“我失手打碎了藥碗,阿秋你讓人收拾。還有喜冬,你進來回話。”


    經過半月前的事,德、秋二人不敢擅闖入內,這時聽到儀華的傳召,忙進了屋裏。


    屋子裏彌漫著濃濃的藥味,亦有異樣的氣氛融貫其中。


    德、秋、冬他們一進屋,就見朱棣麵無表情的佇立,高大的身軀似有些僵硬,而儀華卻是盈盈含笑的坐著。他們不敢再看,行禮請了安,阿秋和陳德海也不喚底下人,自動自發收拾了狼藉的地上。


    儀華怡然端坐在炕間,一隻手搭在紅漆金繪小幾,和顏悅色的問喜冬:“茹次妃的侍女懷孕了?這可是府中的喜事,是誰來傳的話?人呢?你可否知道?”


    在外聽到屋裏的動靜,喜冬原想儀華怒氣難平,不料儀華並不如此,反像真的那般高興。她一時分不清真假,隻道儀華是見朱棣在場,才刻意做出的賢惠大度,不然昨兒出宴席回來,為何會哭?


    喜冬這樣想著,再看儀華語調是輕飄飄的,卻是一連串的問題道出,心下愈發肯定了她的想法。


    “傳話的人是茹次妃的人,她隻是三等侍人,覲見王爺、王妃不妥,報了奴婢,奴婢就忙給德公公、秋姑姑回了。”喜冬膽怯的瞄了眼朱棣,瑟縮著挪了挪地跪下,望向儀華,眼裏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擔憂,吞吞吐吐道:“有喜的是茹次妃陪嫁侍女,聽報那侍女是今晨昏倒,讓了醫女來看,讓診出有了身子,還是……四個月了。”


    儀華垂眸,有一下沒一下的拂著湖色廣袖,聽了喜冬這樣的一番話,盡管是意料之中,仍不免心頭大震,再想起朱棣方才的話,隻覺這一切就是個笑話!但她卻不能流露分毫心中所想,隻是笑道:“四個月了,和我孕期相仿,可是雙喜。怎麽發現的這麽遲,三個月時就該稟了,也好早些晉位。不過現在也不遲,該晉位到哪……”


    她說著,像是真思考了起來,一會兒,她仿佛思緒霍然一開,揚眉笑道:“對了,正好——”


    “夠了!”朱棣驀地怒斥,可看著儀華蒼白的笑容,什麽氣焰也沒了,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略顯黯然道:“別再說了。”


    他的聲音,他的語調,聽起來似乎帶著乞求,屋子裏的另外三人俱是莫名一驚。


    儀華卻無動於衷,依然笑靨如花:“臣妾近年來,少理府中事物,大約是思慮不周……”


    陳德海深知什麽該聽什麽不該聽,驚震過後,在儀華還說這話,他便帶了秋、冬兩人退下,守在正殿口,不許有人進出。


    儀華還在說:“不過有蓉次妃在協理府務,讓她來操持晉位的事,想來也不錯。”說著,望著朱棣笑問道:“王爺,您認為呢?”


    王府中的女人,他寵幸任何一個,都再正常不過。而身為嫡妃的儀華,她為受寵女子晉位,也理所當然。可是這一刻,在儀華笑盈盈的相問下,他隻覺得莫名的狼狽不堪,仿佛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連辯解都無法。


    朱棣心裏煩躁異常,背手在屋裏頻繁踱步。


    儀華將這些看在眼裏,卻無一星半點的動容,心裏隻是惡心到了極點,半分也不想看朱棣的惺惺作態。於是她手撐著炕幾慢慢站起,笑容淡了些說:“茹次妃那還等著王爺,您先去就是。臣妾這會兒就不去了,還得喝藥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逐客令!


    朱棣身形猛地一震,駐足盯著儀華,滿目盛怒之色。沉默片刻,他目中怒色稍斂,僵硬的轉身,盡量語氣平緩道:“恩,先喝了藥,休憩一會。本王晚間再過來看你。”語罷欲轉頭看儀華,卻僅微微側了一下頭,又忽然雙拳緊握,忍住轉頭的欲望,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湘妃竹簾放下的刹那,儀華的眼淚如泉而湧,臉上卻是在笑,眼睛也是在笑。


    結束了,這一次終於徹底結束了。


    一念之間,儀華就像抽去了全身的力氣,四肢頓時一軟,忙雙手撐住炕幾,支持無力的身子。隻在這時,忽聽一陣重重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聞聲側目,在模糊的淚光下,她看見竹簾從外一把掀開,朱棣竟然去而複返。


    如此狼狽,如此軟弱的一麵,就這樣攤開在了朱棣麵前。這是不同於以往的,是她心底深處隱瞞最深的軟弱,可是就這樣措不及防的揭開!她又一次將自尊,送予了他去踐踏。


    為什麽,他就不肯放過她?!


    眼淚無止盡的湧出來,儀華淚流滿麵,她手挪開炕幾,徐徐站直身子,卻腳步虛浮,隻能一手抵著炕幾支撐,一手胡亂的拭淚。


    這一幕似深深地刺傷了朱棣的眼,他大受震驚的一步一步僵直的走過去,站在儀華的麵前,猶豫了片刻,伸手撫上她布滿淚痕的臉,沙啞著嗓子問:“為什麽要哭?”


    一聲問下,儀華抽走的力氣竟慢慢的回來了,她猛地直起身,揮開朱棣的手,脫口就道:“是你逼我的!”


    區區五個字,她卻咬得極重,帶著某種強烈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可稱之為恨!


    恨,她竟恨他——朱棣錯愕,難以置信。


    儀華不管僵怔在那裏的朱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這一刻,她就像破梯洶湧的洪水,傾然倒塌的城牆,積壓許久的情緒、抑鬱、掙紮、痛苦……毫無保留的爆發了。她拚盡全身力氣,雙手狠狠推開近至眼底的朱棣。


    冷不防被推開,朱棣倒退半步,卻見儀華反退了數步,他一驚,本能的上前關切道:“小心。”


    左移一步,躲開朱棣伸來的手,儀華全身發顫的麵對著他,連聲音也發著顫:“為你生了嫡子,我王妃的責任已盡。如今你身體恢複,又受軍中上下敬重,再不需要中山王之名,為你籠絡軍中人心。所以——”決絕的話語已到了嘴邊,可到了要說決絕的話時,喉嚨就好似刀割針刺一樣的痛,讓她話說得那樣艱難:“我安然的做燕王妃,有名無實的燕王妃!而你,盡管寵誰幸誰,不論是張月茹還是——”


    “住口!本王一次一次的容忍你,不是讓你肆意妄為!上一次的事,本王既往不咎,這一次也且算了。但事不過三,絕無下一次。”朱棣暴怒打斷,胸腔中升起勃然怒火,那熊熊的怒火,讓他有撕碎一切的衝動,尤其是讓他難受的儀華。


    然,此念卻隻是瞬間的事。


    在看見儀華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由想到她當下的身體情況,朱棣眼中的烈火轉熄,臉上卻仍是神色緊繃,沉聲道:“本王從未寵幸過張氏,她陪嫁婢女受寵生子,孩子雖是她的,但名不正言不順。如此,她身份是高於其他人,卻決不會對你產生任何影響。你大不必一直糾結於此,徒惹心結。”


    儀華猛地凝目,愕然的望著朱棣。


    他,竟從未寵幸過張氏,卻寵幸了張氏的婢女。


    張氏出身北平貴胄家,又明媒正娶迎進府,身份高於府中所以妃妾,隻是略低於她。這樣的張氏,作為朱棣不可能不寵幸,否則隻會召他人非議,受張家的埋怨。因而迎娶張氏之初,她就知道朱棣終究會寵幸張氏,即使洞房花夜曾棄了張氏。但是她萬萬想不到,朱棣會這樣做,讓張氏有苦難言。


    試問,世間有誰會相信,朱棣放著堂堂如花似玉的次妃一次未幸,卻幸了身邊的一名小小婢女?


    她不敢相信,朱棣會這樣做。而他這樣做的原由,有她的一分。


    疑問方生,心亦方鬆,念頭卻又一轉。饒是如此又如何?她既對他動了心,就再難以忍受他三妻四妾,可現實的一切卻注定他不可能隻忠於她。這樣,她與其以後再苦苦掙紮,還不如趁此之際,徹底斬斷一切念想。


    念及此,儀華神色蘊起深然冷意,淚眼裏射出鋒利的眼刀,斬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亦拔除她心底深埋的那顆毒瘤。


    她十指扣進手心,仰起麵,故作哂笑道:“沒有張氏,可那侍女有孕,是鐵真真的事實。”說到這,她笑容中恍惚閃過苦澀,旋即卻笑容一斂,露出咬牙切齒的怒狀,道:“這個事實讓我惡心,就像當年我及笄之日那樣,你幸了李氏,又來尋我一般,惡心!”


    “你說什麽?”朱棣猛上前,雙手扣住儀華的肩胛,看著她,眼睛像要噬人一樣恐怖:“再說一遍!”


    儀華望著朱棣青筋綻起的臉孔,手緊按住胸腔,以緩解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以及越喘越急的呼吸;繼而再述一遍,卻剛一張口,隻覺呼吸一窒,眼前一陣暈眩,隨即便是昏厥不醒。(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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