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四更,正是夜最涼的時候,習習涼風已成刺骨。


    白玉丹墀之上,儀華長身玉立,素服衣袂翻卷,鬢前碎發亂拂,絲絲涼意如附骨之蛆鑽入皮屑,是冷,卻至冷不過她心。


    “陳側妃已帶出,請王妃示下!”強行拖出陳側妃的侍衛見儀華靜立了多時,卻不下任何命令,遂將陳側妃交給同僚,上前請命。


    以為事有轉機的陳側妃一聽侍衛所言,立馬奮力掙紮,嘶聲力竭地大喊:“不可以!你們不可以殺我,我是堂堂東宮大長郡主的生母!沒有皇上禦賜的白綾、毒酒,就要讓我殉葬,我不——”最後一個“服”字尚不及出口,已被盼夏以白布覆口,陳側妃隻能死瞪著盼夏,發出“嗚嗚”地不平之聲。


    今夜變故太多,盼夏仍是驚魂未定,也沒留心到陳側妃的目光,便急急忙忙回來複命,行禮喚一聲“王妃“,即慌張地退至一旁。


    陳側妃聽見“王妃”一詞,當下從遷怒中回省,扭頭哀求而不甘地望著儀華。


    儀華毫不回避地迎上陳側妃的目光,微白的唇角微微一動,扯出一抹漠然的笑容,無動於衷道:“皇上下達聖旨之前,太子側妃陳氏不舍太子殿下薨逝,當夜悲慟欲絕,於東宮自焚相隨。”她一字一字緩緩說出,指尖一分一分陷入手心——很疼——她卻依舊無動於衷,隻憋住一口氣繼續說下去:“然而天不遂人願,陳側妃自焚之時,讓一名宮人發現獲救,隻可惜大火無情,火災已成。為此,陳側妃自覺難辭其咎,遂於太子殿下靈堂之外自絕!”


    末語尾音一落,在場眾人麵上皆布一層愕然之色,看向儀華的目光驚惶難辨。


    儀華目光淡淡地眾人麵上劃過,停在仿若失神的陳側妃身上,道:“你雖使東宮著火,以至太子殿下喪禮有亂,但念及你對太子忠貞之情,生養江都郡主之功,又有我和王爺為你求情,皇上定不會再追究你父兄,你且安心……”


    沒等儀華說完,陳側妃似忽然驚醒一般,猛地從地上向儀華發狠的撲去,壓住她的侍衛一個措手不及,竟讓人從手中奔出一步之遠。然陳側妃總歸不過一榮華半生的嬌弱女子,手還未觸及儀華的裙擺,已被侍衛重重壓在地上。


    陳側妃不甘的抬起頭,狠狠地盯著儀華,


    儀華默然,示意侍人押回陳側妃,移眸看向侍立已久的十二名東宮打更宮人;她手一揮,十二隻鑼聲驟響,在一片嘈雜混亂中猶未醒目。


    鑼響片刻,聲遍東宮。


    儀華最後看了一眼陳側妃,目中猶豫一瞬,隨即側首閉上雙目,鏗鏘道:“動手!”


    決然的話落,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起,通稟公公尖細的嗓子也一遍又一遍地開始高喊道:“江都郡主之母陳氏,因自焚未遂至火燒東宮,特在太子靈堂前自絕!”


    沒了,陳側妃真的沒了——意識到這,儀華遽然睜眼,眼睛一觸及地上的陳側妃屍首,她立時怔住了,整個心也空空地,什麽也不知道,隻是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目光難以從陳側妃素服上那塊醒目的鮮紅移開。


    盼夏被儀華麵無表情的樣子嚇住,她小心扶住儀華的手臂,啞著聲喚道:“王妃?”


    一有支撐力,儀華身子隨之一晃,反抓住盼夏的手臂,穩住無力的雙腳,向盼夏硬擠了一絲笑容道:“沒事。”說畢仿佛真沒事一樣,隔開盼夏的攙扶,一眼也不看地上的陳側妃,徑直走到驚叫、哭泣不止的太子眾遺妃麵前,噙著一絲笑容曼聲道:“陳側妃做了傻事,以至堂堂東宮大長郡主的生母,落得如此不體麵的下場。不過眾位不同,還請你們回靈堂去,為太子殿下哭靈。”


    儀華臉上這一抹淡淡笑意,看在眾遺妃眼裏卻彷如地獄深處的食人惡鬼,讓她們一陣惶恐懼怕。於是一等儀華的話畢,她們立即起身點頭,忙不迭隨侍衛重新回了靈堂,生怕落於人後。


    儀華看著一個個如逃命一樣的眾遺妃,心中一時滋味莫名,卻又不敢細品個中滋味,忙強打起精神欲回靈堂。而一抬頭,即看見抓著門欄而立的江都郡主正一瞬不瞬的望著她,那目光帶著強烈的恨意,以及無盡的指責!


    儀華猛吸一口氣,情不自禁地連退兩步,然後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年僅十一二歲的江都郡主見儀華如此,眼裏恨意更甚,流著淚道說了句:“四皇嬸,火災不是母妃引起的,您卻讓她含冤莫白而死”,也不管儀華是何反應,一轉身就向早被拘回靈堂的姊妹間跑去。


    一時間,靈堂外冷清了下來,除了守在不遠處的禁衛,隻剩儀華主仆還在那裏。


    “王妃,江都郡主還小不懂事,她說的話您別往心裏去。”盼夏撫著儀華,勉強笑著安慰道。


    儀華抬頭,看向盼夏恍惚一笑:“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江都郡主理應如此。”


    盼夏看著儀華的笑容,隻覺格外苦澀,忍不住說道:“王妃您真不用往心裏去,即使您不要陳側妃的命,三日後,陳側妃也是一杯毒酒或白綾的下場。”


    是嗎?這兩者真就一樣?


    她知道,不一樣,就如江都郡主所言,是她讓陳側妃含冤莫白而死。


    生命,貴於一切,她卻親手毀了一條無辜而鮮活的生命。


    不再去想,儀華竭力灌注精神,回望了一眼陳側妃無人料理的屍首,喚了一名把手的侍衛交待吩咐道:“讓念經文的師傅回來繼續為太子殿下念經超渡,還有告訴禮部的人,陳側妃畢竟是江都郡主的生母,還是予她殉葬之名。所以天一亮,就收斂好……”話忽然說不下去,心知侍衛已會意,她也不再多言,命守衛守好朱允炆兄妹安全,便回到了朱棣單留於她的屋室。


    一進屋子裏,儀華整個人都失了力氣一般,一下跌坐在軟榻上。


    盼夏一旁看著,極是焦慮不安,幾番勸了儀華小憩片刻,儀華卻執意不肯,非要聽到外麵一切皆安方可。盼夏無奈之下,隻好依了儀華。幸在陳側妃抵了縱火了罪,天也漸漸有了青白色的光,趁亂而為的東宮宮人與心焦將會“變天”的百官命婦也安靜了下來。


    大約五更初,侍衛回稟了消息說——那頭火勢已滅,宮中混亂的場麵已控製,隻有一些善尾的事需要處理——聽罷,儀華終於抵不住疲乏,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醒來時卻是在京師燕王府府邸,由朱棣守在她躺臥的床榻旁。


    儀華看著寢室裏熟悉的家具擺設,一時有些理不清思緒,迷糊地看著朱棣問:“怎麽……”


    不讓一句話說完,側身坐在床沿上的朱棣,聲音沙啞地打斷道:“那些太醫常掛在口裏‘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尤其是像傷寒這種病,好得尤其慢。前些日子你染了風寒,不過十日哪能全好,現在不就全應了?稍吹了些冷風,又有些不好了,這次必須得養上一月才可。”


    儀華聽著朱棣一反常態循循善誘的話,竟覺朱棣像一位喋喋不休的老頭兒,忍不住輕聲笑起。


    看見儀華突然笑了起來,朱棣怔了怔,張臂攬入儀華在懷,臉頰挨著儀華柔能的臉龐輕輕地磨蹭著,低低地感慨著:“我的阿姝,怎麽這般沒心沒肺……”聲音裏蘊含著溫柔的眷戀。


    儀華何曾聽過“我的阿姝”這樣的情話,頓時麵紅耳赤,一邊推拒著朱棣磨蹭過來的臉龐,一邊底聲說道:“癢……胡渣,癢……”


    聞言,朱棣抬手在下頜處一摸,果真是一日不打理,已生了一層青渣出來;但見儀華臉上漫著淡淡的粉,比起先時微白的麵色好了許多,不由更加攬緊了儀華,在她臉龐很磨蹭一會,才鬆開了手,歉然地看著儀華,道:“陳側妃是死與你無關,你不要耿耿於懷。”話一頓,朱棣神色急劇一冷,森然道:“追根到底,這一切也是東宮自己量成的。”


    儀華沒注意到朱棣後一句話,隻放在了前一句上,急切道:“王爺,你別聽盼夏胡言,臣妾沒有因陳側妃的事耿耿於懷。”說著又恐朱棣不信,想了想補充道:“這次是假他人之人,上次在漠北的時候,臣妾可是一刀除去了韃靼人,又怎會……”


    猶言未完,儀華發現朱棣目光複雜的看著她,不覺止了話,呢喃喚道:“王爺?”


    朱棣聽到喚聲,眼中複雜之色斂去,他輕歎一聲,讓了儀華埋首在他胸前,道:“昏睡中一直囈語著‘江都郡主’之類的話,我又何須從盼夏口中得知?”說著失笑了笑,寬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撫著儀華長及腰下的青絲,沉穩道:“你會處決陳側妃,也是為了我,就算真有罪也由我背負。”


    不妨聽到這樣一番話,加之朱棣低沉的聲音有著令她心安的力量,這一刻,儀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罪惡及對江都郡主深深的愧疚,哭了,無聲的哭了,將一切痛哭之聲全掩埋進了朱棣的懷中。


    ……


    這一哭,儀華也不知哭了多久,當臉頰的淚痕幹涸的時候,她忽然抬起頭緊張問道:“對了,皇上醒了沒?還有東宮的事情怎麽樣了?”


    “父皇他醒了。”朱棣看著儀華泛紅的雙眼,心中再次一暖,神色間卻隱匿著淡淡的驕傲之色道:“還有你做的很好,東宮的事都解決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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