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告老佛爺,”隨行的軍醫戰戰兢兢,“日本人用了毒箭,大帥的身體,恐怕是有些不好。”


    皇太後原本就是一路奔馳而來,血氣翻湧,聽到這樣的消息,越發的雙眼發黑,整個人就要軟軟的倒了下去,李蓮英和邊上的人連忙扶住,“老佛爺,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醫生素來都是往好的地方說,就算是情況已經是十分難為,但從來都是說的吉祥話,這樣說“不好”,想必是真的不好了!


    太後牢牢抓住了李蓮英的手,李蓮英隻覺得太後的手濕冷一片,“走,”在宣禮處和神機營的護衛下,太後率先走進了點著昏黃油燈的房間。


    房間是茅草的樣子,朝鮮人是不用炕的,隻是席地臥倒,太後進了此處,隻見到昏黃油燈點著的室內,榮祿仰麵躺著,她撲著向前,跪坐在了榮祿的身前,榮祿的臉色是駭人的鐵鏽色,眼眶深陷,嘴唇上已經龜裂,瘦的好像皮包骨頭一般,“仲華,仲華!”太後輕輕的喊著榮祿,榮祿隻是眼珠子動了動,卻沒有睜開,慈禧太後轉過頭,怒視候著外麵站立的榮祿親兵護衛們,“你們是幹什麽吃的!為什麽讓你們大帥遇襲!到底是怎麽回事!說!”


    外麵的親兵護衛連忙跪下下來,“日本浪人趁著大帥在巡視城中的時候,假扮成朝鮮人,用毒箭刺殺大帥,臣等該死!”


    “你們護主不力,致使大帥遇襲,是都該死!”慈禧太後冷冷的說道,正要繼續發落下去,“都拉下去——”


    這個時候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有些虛弱,卻又十分的清晰,“太後~”


    太後猛的轉過頭,見到了榮祿睜開了眼,對著自己微微一笑,雖然是已經躺在床上,但是他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好像是夜空之中淡淡的圓月,雖然是不甚光芒奪目,卻永遠有著一種從容不迫的神采,“太後,你別責罰他們了,這也原本怪不得他們,是奴才自己個不小心罷了。”


    “可他們到底守護你不力,”太後看著榮祿,咬著牙說道,“應該一概處死。”


    “太後您不是這樣嗜殺的人,”榮祿微微一笑,他的聲音很輕,“奴才就算不勸您也不會殺了他們的。”


    “這麽多年,也隻有你還了解我,”太後默然,“仲華,你放心,我為了要見你,叫武雲迪打通了從平壤到此的通道,就算被日本人暗算了,咱們也不怕,恩?我從宮裏頭帶了最好的禦醫來,叫過來!”太後大聲的說道,“叫太醫來!”


    榮祿搖了搖頭,“奴才的身子不行了,隻是吊著一口氣,來等著太後見一麵,原本想著,這開城孤懸海外,隻怕到死都沒有機會見到太後了,沒曾想,天隨人願,我還是最後見到了太後。”


    “說什麽喪氣的話呢?”太後幫著榮祿掖了掖被子,“我在這裏了,你安心養病,絕不會有什麽差池的,我也決不許你有什麽差池。”


    榮祿從被子裏麵顫顫巍巍的伸出了手,太後連忙拉住,榮祿的手雖然放在被子裏,可還是依舊是冰冷無比,“人力有時盡啊,能夠在死之前見到太後一麵,奴才也心滿意足了。”


    太後握住了榮祿的手,眼角的熱淚忍不住簌簌的落了下來,“我原本就不應該把你派出來的,畢竟你的身子不好,舊年的傷一直都在,讓你在京師裏頭主持軍務就是了。”


    “從軍多年,馬革裹屍才是將士最後的結局,”榮祿慘然一笑,“隻是我死的實在是太窩囊了。”


    “你放心,我絕不會放過日本人,”太後的眼眶流著熱淚,把臉上的白粉衝刷了一道道深深的溝壑,“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讓日本國整個為你殉葬!”


    “那些都不重要了,”榮祿低低的說道,“太後想要做的事兒,一定能做成的。”


    窗外的風吹進了室內,遠處響起了槍炮聲,這裏離著交戰線不遠,太後豎起耳朵來聽著,握住榮祿的手,“好多年了,沒有再到戰場上來了。”


    榮祿咳嗽了一下,抬起頭,眼神原本有些散亂了,這個時候似乎咬著牙,重新凝聚起了注意力。


    “太後,奴才過了這麽久,也一直還沒有機會問,您對著我,到底是什麽心思呢?”


    “那麽多年前,你離開了奴才,預備入宮去,奴才是知道你的,絕不會是為了自己個的榮華富貴。”


    “後來瞧瞧,應該是為了這個國家吧?”榮祿慢慢的說道,“開創三千年從未有之變局,也不知道您的心思哪裏來的,辦下了這麽好的局麵……這些現在都和我沒關係了,我就想問一句。”


    “太後,對著奴才,到底是什麽心思呢?”


    慈禧太後臉上露出了猶豫的表情,榮祿似乎明白了什麽,“也是,都是奴才自作多情了,您這樣的人,絕不會被兒女私情所困擾的,是吧?奴才也寧願您不是因為可憐奴才馬上要死了,這才要說假話來安慰我。”


    “你說的什麽話,”太後慢慢的說道,“我也是人,不是神,怎麽會沒有七情六欲呢?不是不願意,實在是不能罷了,你我認識多年,難道不知道,我是最重感情的嗎?你我昔日相識一場,我怎麽會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榮祿黯淡下去的眼神突然又亮了起來,他微微一歎,“有這麽一番話,我也放心了。”


    太後把榮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珠淚滾滾,流到了榮祿的手上,“這些年舊人們一個個的離我而去,仲華你,難道也要離我遠去嗎?不可以這樣,仲華,我要你永遠陪著我,不能再離開我了。”


    “奴才怕是做不到了,”榮祿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紅潤,歎了一口氣,“國中一直從未有過和太後這樣私下見麵的機會,今日能夠這樣和您說說話,我也心滿意足了,別無所求。其餘的事兒,我沒必要交代,您是一定會照顧好我的家人的,我對不起我的福晉,不應該娶了她,還對著您念念不忘。”


    榮祿低聲說著自己的心事,“有時候想想,若是我昔日不顧一切的帶著您走,大約您也會跟著我走的,隻是人都有自己的鐐銬在身上,你想要為了這個國家,我也自然不得不聽著家裏人,想要出人頭地,現在瞧瞧,這些委實太不值得了,人若是不開心,這些榮華富貴,有什麽用,太後你覺得如今開心嗎?”


    太後搖搖頭,“有什麽開心的?不過我覺得,很值得。”


    “但是我舍不得你走啊,仲華。”


    榮祿的眼角露出了一滴晶瑩的眼淚,他把懷中一個玉佩拿了出來,遞給了慈禧太後,“這是太後昔日給我的東西,今日就還給您了。”


    他拉住了太後的手,雙眼發直,直勾勾的看著太後,嘴角帶著笑容,突然之間,雙手失去了力氣,就這樣撒手西歸,溘然長逝了。


    其時冷月冥冥,樹陰杳杳,落花寂寂,夜風泠泠,太後就跪坐在地上,握著榮祿的手,默默流淚了許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遠處突然爆炸起了幾聲巨響,太後側起耳朵一聽,卻又聽不到什麽炮聲,隻是聽著風嘩嘩吹過樹林發出的簌簌之聲,太後放下了榮祿的手,仔細溫柔的幫著他的手放回到了被子裏頭,拿起了玉佩,放在自己的手心,站了起來,轉過身子,慢慢的走出了榮祿一直會留在這裏的房間。


    她也不看跪滿了一地的宣禮處和親衛等人,抬起頭,望著天邊的冷月,“快中秋了吧?怎麽月亮會這麽圓?”


    “小李子。”


    “奴才在!”


    “傳旨,瓜爾佳榮祿忠心為國,臨陣捐軀,我心甚哀,封,榮祿為郡王,著禮部議定封號,加封,高麗國王,入英烈祠供奉。”


    “遵旨!”


    “葉誌超、聶誌成等人,耽誤軍機,棄城而逃,即刻捉拿,梟首示眾,以儆效尤!”


    “嗻!”


    “榮祿之親衛,守護不利,即刻前往前線效力,立有大功才可以免除責罰!”


    “臣等遵旨!”


    “李鴻章辦事不利,致使榮祿犧牲,免去文華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直隸總督,隻保留總理對日作戰大臣一職,統轄東北、直隸、山海等諸省軍務,仍然負責對日作戰,戴罪立功!”


    “嗻!”


    “再告訴天下人,也包括李鴻章,四十歲的時候,英宗皇帝給我帶回來了北海;五十歲的時候,左宗棠不負眾望,拿下了越南,打敗了法國;六十歲的時候,日本人敢來,那我就決不能輕易饒過了他!讓李鴻章明白,接下去,我要他打敗日本,為我的六十大壽獻上最大的賀禮!”


    “嗻!”


    “報!武雲迪來請安了!”


    “不必前來!”太後目光炯炯,在深夜之中她的神色很差,但是她的眼神似乎可以爆發出光芒來,“告訴他,新軍無論死多少人,都要牢牢守住開城一線,不許冒進,要死死的把日本人全部拖在這個地方,熬也熬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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