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爆發了。


    這一季,德賽魯埃所發生的事情幾乎是一件接著一件不停歇地震動著大陸。


    首先是奧梵突襲裏斯安利亞王宮,裏斯安王族悉數遇難。原裏斯安王的弟弟洛卡親王擁立了先王的私生子,裏斯安第二軍團的軍團長阿斯瑞為新王,迅速鎮壓下了初始的一片混亂。


    對於這個國家真正的新主人是誰,大陸王族們自然是心知肚明地望向了西方。不過令他們相當不滿的是,為什麽那位至尊會選上一個下賤的私生子來作為裏斯安的新王呢?即使隻是形式,但好歹也算是與他們同等地位之人,難道就沒有更高貴的人選了嗎?王族就是王族,自人王戰爭之後便代替了神站在了這個大陸的頂端的最高貴族群,隻有最純正的血液才可以立於其列。不過,自作聰明的人很快就以一種猜測做出了他們認為再合理不過的解釋:也許,帝國的某位公主馬上就要下嫁到德賽魯埃高原上去了吧……


    而最令人意外的,就是世音神殿竟然對此保持了沉默。像是在……默認著什麽。


    然而就在人們迷惑著,躊躇著該以什麽態度來麵對這名新王的時候,阿斯瑞卻再次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突然向著德魯正式宣戰了——突然到連自己的盟友都措手不及的地步。


    這個消息讓所有的人都在大吃一驚,然後輕蔑地大笑幾聲,談笑著打賭阿斯瑞這個瘋子的潰退需要幾天。沒有人認為他會贏。原本裏斯安與德魯的戰爭就已經持續了幾百年,而且是始終拉鋸著的幾百年。完全勢均力敵的雙方,也隻有在不停地交換著略微的優勢,卻從來沒有哪一方被打到元氣大傷。


    更何況,國內的局勢尚未完全平穩不說,更嚴重的是裏斯安現在已幾無可用之兵。第一軍團紅盾騎士團全滅,第二軍團戰爭詠星安妮婭遇難;裏斯安原本最大的頭兩號戰力在“奧梵的襲擊”下一夜之間就沒了個幹淨。這樣內憂外患的國家反倒先去招惹在一旁小心窺視著的仇敵,怎麽看都是找死——或者,真是瘋了。


    然而,幾天後的局勢卻再一次令人震驚了:阿斯瑞的軍隊幾乎是長驅直入,僅用了兩天時間就迅速攻破了德魯方的那幾個小國。


    此時人們才顫抖著發現,那幾個軍團全都是全團裝備著軍用武靈;此時人們才突然驚覺,裏斯安背後的那個龐然大物從阿斯瑞一開始宣戰就始終保持著沉默。


    成建製地裝備著軍用武靈的軍團到底有多可怕,此刻已經完全展現在了世人麵前。裏斯安原本隻是雜牌軍的那幾隻軍團現在的戰鬥力卻是所相披靡,麵對任何敵人都是一擊即潰,完全可以比擬戰爭詠星的軍勢軍團。


    閃電般摧枯拉朽的攻勢持續了三天,裏斯安的軍隊最後還是停在了德魯本國的邊境之外。這是由於之前攻勢太猛,軍用武靈存量耗盡,所以裏斯安軍這才不得不停止進軍,轉而與國境線上的德魯重兵開始了對峙。


    然而此時再提到阿斯瑞與裏斯安,已經再沒有人能夠笑得出來了。所有的人隻是沉默地看著德魯,看著他們將會如何應付——在這關鍵的時刻,神殿終於給德魯送來了新任的戰爭詠星。


    ……不過,這反正不關流浪漢銀古的事。雖然他知道這些事件發生的時候比任何一個國王還早一點,但這些消息真的不屬於他關心的範疇……喔,要說影響,多少也還是有一些,那就是德魯很可能隨著戰爭的影響而開始封鎖交通。於是不打算改變旅行計劃的中年人為了按時到達王都,而不得不日夜兼程地趕路了好幾天。


    不過一旦在到達之後,戰爭就又被他拋在腦後了。而相比較起來,天氣是不是晴空萬裏才是更值得擔心的事情。若是天氣好,他就不必不得不住店而花掉僅剩的那點可憐旅費。若是天氣好,他就不必為了沒錢住店而苦惱能不能找到好心人家能讓他在馬房的幹草堆中湊合一晚。若是天氣好,他也就不必為了可能地能讓好人家盡允許他借宿一晚而連討口飯吃都不提。若是天氣好,他也就不必為了能讓好人家不一見麵就拿起掃帚趕他走而想辦法把沾滿泥漿的衣褲收拾幹淨。若是天氣好……話說若是天氣好,他又怎可能讓衣褲沾滿泥漿?啊啊,總之一切的麻煩事都是因為天氣不好所惹下的……不過,既然現在天氣很好,那一切可能的麻煩事全都不用擔心了!流浪者如往常一樣在街邊的屋簷下盤膝坐下,低著頭以輕鬆的心情吹起了笛子。


    然而剛剛歡揚起來沒多久的笛聲,卻又立刻如同被人突然掐住脖子一般失控,扭過幾個難聽的彎之後驟停了下來。白發的中年人望著出現在視野中一雙腿,咬著嘴裏的笛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更加不敢抬起頭來。


    黑色束腰長大衣麵料厚實,前方微微開著衩,剛好可以一眼望進去。裏麵一雙修長的美腿除了襯了纏布的長靴,從膝蓋開始往上便寸縷未著。雖說大多數傭兵外麵看上去也是類似的裝束……但是麵前這種首先注重舒適和方便,其次是行動靈活度,然而卻半點都不考慮防禦,連輕便的皮脛甲板都不上一塊的方式,也隻有銀古所知道的那個女人才做得出來——瑪蒂爾達·聖米露,防禦對這個隻代表著毀滅的女人來說確屬多餘。


    “我就猜到會在這附近找到你,銀古。”同樣美好的聲音從上麵傳來,語調自然愉快。


    種種想法在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一瞬間之後銀古立刻下了決斷。他一把拽起放在一邊的寶貝箱子,頭也不抬地狂奔開去。


    抱著雙肘的瑪蒂爾達抬起右手,用手腕支著下巴,側過臉津津有味地看著銀古跌跌撞撞的逃竄。


    “逃吧……隻是,又能逃多遠呢?”她無限憐憫地歎了一口氣,以優雅得像是在賜予吻手禮般的動作向著銀古的背影緩緩攤開右手去。潔白的手指舒展至了盡頭,食指從中指的指腹側飛快地擦過,在細膩肌膚的摩擦聲中打出一朵小巧的火花。


    "轟"的一聲,銀古的腳下憑空爆炸出一團烈焰。爆炸的氣浪瞬間把中年人送上了天,沿著一道拋物線朝著瑪蒂爾達飛了過來。隻不過拋物線的軌跡似乎有些太高,以至於空中飛人在轉眼越過幾十米的街道之後,並沒有落在瑪蒂爾達的腳下,而是高高越過了她的頭頂,朝著她的背後繼續飛去。


    笑眯眯地盯著空中飛行的中年人那張害怕到近乎癡呆的臉,瑪蒂爾達也轉過身,直到看到銀古的腦袋快要撞上地麵才揚了揚手。於是一次小規模的爆炸又在中年人和地麵之間發生,程度恰好托上了高空墜落的中年人一把,讓他最後擁抱上地麵時的速度僅僅相當於從幾階台階上掉下來的程度。


    雖然免於受傷,但是對一個軟弱的普通人來說,這麽摔上一下也夠狠了。再加上兩次爆炸對身體的衝擊,中年人躺在地上一時完全動彈不得,渾身上下都摔碎了似地疼。


    抱著雙臂,瑪蒂爾達在石板街道上踏著篤篤的步子走到銀古的腦袋前麵,微笑俯視著呈大字狀躺在地上的中年人的臉:“銀古,你不是能看到命理的嗎?那為什麽還要做逃跑這種徒勞的嚐試呢?”


    “呃,女士,那實在是因為您太有魅力,以至於連聽天由命如我者,都能瞬間被激勵起反抗命運的勇氣。”銀古的臉抽動著,大概是因為太疼了。


    “很好。”瑪蒂爾達拽起銀古的衣領,一路哼著歌,將中年男子像麻袋一樣沿街拖走了,“你也知道陪我喝酒就是你的命運。”


    總之最後,白頭的中年人還是認命地跟著瑪蒂爾達進了隨意選的一間小酒館。而紅色女人隨後的行為,頓時讓他再沒了半點抱怨——這個恐怖的毀滅狂進門之後連頭都沒抬一下,就先招手在酒館正中央最擁擠的地方召出了一發炎爆。幾十號人十幾張桌椅頓時被吹飛,呯呯砰砰地狠狠撞上牆壁,然後再稀裏嘩啦地落下來堆積起來。


    轉眼之前還是擁擠喧囂的酒館,現在卻變成了中央有一大片空地,靠近牆壁的地方則是一座座人體桌椅食物混合起來分辨不清的小山。壓在牆邊桌椅下的人全都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而看到整個誇張過程的招待和酒保們更是嚇到呆若木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銀古看著那片還留著焦黑痕跡的空地發呆的時候,表情自如依舊的瑪蒂爾達已經走了過去。她隨手提起一對桌椅放到還在冒著縷縷輕煙的位置上,翹起腿舒舒服服地坐好,抬手又是一個響指——總算這次不是炎爆,而隻是單純地呼叫:“招待?把菜單拿來吧。”


    這一下,總算有幾個女招待清醒了過來,一邊發出尖叫一邊向著門外衝去。


    瑪蒂爾達雙肘支在桌麵上,笑著看著女孩們跑向門口。隨後炒豆子一樣密集卻微弱的爆炸在她們腳下出現,逼著女招待們以更大的哭聲重新跑回了櫃台內::“姑娘們,你們的方向錯了。這兒,是把菜單送到這兒來才對呢。”


    這一次,她包括食物和安靜在內的所有要求都得到了迅速而堅決的滿足。看著堆滿了桌子食物和美酒,銀古總算在瑪蒂爾達的示意下清醒了過來,搖著頭一臉苦笑地在桌邊坐下了。


    “你在擔心城防軍之類的麻煩嗎?不會有事的,絲堤雅的人會處理好一切的。”瞥了一眼總有些如坐針氈感覺的銀古,女子晃了晃酒杯露出了惡質的微笑,“平時總是像蒼蠅一眼跟在後麵,不給他們點事情做做怎麽行呢?”


    “所以你平時就是這麽誇張嗎?”


    “不能怪我啊,是德魯這裏的服務生實在太菜鳥了。要是換了其他地方的招待,早就輕車熟路地把那堆占位的垃圾清掃出門,然後麵不改色地上來推薦招牌菜了啊。”


    “畢竟這裏是治安良好的王都,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比較低下也很正常吧……”想起許多傭兵聚集的小城鎮的混亂,銀古理所當然地點頭表示了讚同。然而抬起頭看到周圍那如同被掃蕩過的一般的店麵,他才瞬間清醒刷刷地流下冷汗,“……但是好像……事情的重點根本不在這上麵啊!”


    “啊?那在哪裏?”女子停下了把糕點往嘴裏送的動作,一臉納悶地看著銀古。


    “隨便什麽地方也不會有一進門什麽話也不說就把人全部炸飛的事情發生吧!”


    然後銀古卻發現,瑪蒂爾達並不認為這是一個笑話:“為什麽不可以呢?”


    “雖然我很少真的這樣做,那也隻是因為很少遇到一定要這樣做的情況而已。有時候心情足夠好,而有時候地方也足夠空。但是如果需要……”她滿不在乎地表示,“為什麽不做?”


    銀古用指節叩著下巴,慢慢地將普通人的思考方式從腦子裏驅開,變回一個純理性的廷師。其實作為一名追求的東西是至高真理的廷師,他本來也是同樣不將自己置於普世價值的約束範圍之內的。然而在更大的框架下,他認為適應環境總是好的,也由此自然地遵守著尋常人之間的規則。不過麵前這個有著強大自信的女人,顯然並不在乎這一點。於是,廷師的銀古對於她的想法產生了興趣:“他們有坐在這裏的權利,也有不被你傷害的權利。總之基於倫理學上的考量:這些人權是最最基礎而不可剝奪的。”


    強悍的女子嗤笑道:“權利?這個詞真是可笑。弱者最惡心的地方,就在於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生來就有著種種的正當性。但是事實卻是人在剛出生時候就是一團毫無權利的垃圾。然後,他們才用血緣換取了被撫養的權利,才用交際換取了被認同的權利,才用工作換取了自己能夠不被餓死而活下去的權利。”


    “所以,權利就在那裏,有能者自己去取就好了。弱者沒有能力取到,為什麽不變強?又憑什麽認為自己什麽代價都不付出,就本該擁有?動動嘴皮子就將無主之物占為己有才是真正的搶奪,而搶奪者卻認為物歸真正配得上的主人是自己被搶奪,這才是最大的笑話……”


    大致明白她的方向了,不過還得看一看程度。銀古想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發出了誘導一擊:“然而,世界的現狀卻是和你所說的相反。”


    瑪蒂爾達幾乎沒有思考:“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弱者這個群體看作一個實體,那自然就比任何一個單體強者都強。這名超級強者的‘給予弱者權利’的願望……不,應該說它所製定下的這條規則,自然不容其他人破壞。”


    “所以,這個世界仍然還是這麽回事。”她抱著雙臂最後總結道,幹淨利落,毫不留情,“我夠強,所以我有權做任何事情。強者決定一切,弱者靜待施舍。”


    “那麽按照你的說法,你應該也服從人類集合這名強者,而善待弱者才對。”


    “我?不好意思。”紅色的女性不屑一顧地回答道,“我比全世界所有的弱者加起來還強。”


    那不容置疑的強勢讓銀古一時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卻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這的確就是他所認識的瑪蒂爾達,一個相當實話實說的人,既沒有虛張聲勢和亂來的習慣,也從不認為有低調和謙遜的必要。她說出的話與做出的事,永遠都是清醒地麵麵對自己本心的結果。隻不過,就如同巨鯨隻是呼吸就能夠傾覆紙折的小船;她的“本位”太過強大,以至於普通人隻能感受到狂妄或是瘋狂而產生驚懼而已。真要體會到瑪蒂爾達的好處,也得自己不能太弱才行。不過對於銀古來說,是相當欽佩她這份從未動搖過的清醒的。自身的強大需要與力量的強大所相配,這是誰都知道卻太難做到的事情了……總之他十分認真,不帶一絲揶揄地讚賞道:“你很坦誠。”


    女子微笑著舉杯示意,作為回禮。


    “好了……那麽思考的熱身也做過了,該說說你真正想談的東西了吧?”仍然未從廷師的狀態中退出,銀古抽出一支煙塞進嘴裏問道。


    “果然瞞不過你。”瑪蒂爾達一邊啃著烤羊腿,一邊抽出一隻手來攤了一攤,然後開始在咀嚼的間隙慢慢講述在裏斯安所發生的事情。


    然後在桌上的食物消失掉三分之在之後,瑪蒂爾達才總算結束了斷斷續續的講述:“……事情就是這樣了。”


    坐在對麵的銀古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嚼著嘴裏那根總也想不起點火的煙。認真聽完瑪蒂爾達在裏斯安所經曆的事件整個過程,他提出的頭一個問題就直指那條襲擊安妮婭的黑龍:“你說,那東西是‘拉’?”


    “嗯。雖然還很弱,但拉就是拉,和隻是碎片的奧梵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但你和那東西的接觸時間短到擦肩而過吧,你能確定?”


    “當然。我們世音可就是為了對抗拉才誕生的。連宿敵都認不出來,豈不是很可笑嗎?”


    “拉的複歸,收集曾經失去的力量……這還真是大事件呢。”銀古摸了摸下巴思考著,點了點頭,“神殿的反應呢?”


    “下麵的孩子們反正本來就是按照腦子裏塞滿狂熱來培養的,自然一下子就沸騰起來了。至於希利亞麽……雖然看上去很鎮定,但是現在肯定正愁眉苦臉著呢。”女子吐了吐舌頭,用酒杯遮住了開心得馬上就快要笑出來的臉。


    銀古忍不住歪頭作出了打量的表情:“……你怎麽看上去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你們世音不是……”


    “是沒錯啦,我是世音,而世音是為了對抗拉才誕生的。但是你要知道,其實作為世音,我是不完整的。”瑪蒂爾達繼續著甜品的品嚐,一聳肩,“我比我的姐妹們缺少的,是在身體與意識的每一份最小單位上都被刻上的那種對‘拉’的瘋狂而冷靜的執著。”


    “……確實,怎麽看你的身體與意識的每一寸刻的都隻有懈怠。”中年人搖頭歎息道。


    瑪蒂爾達笑著拾起一顆櫻桃向著銀古丟去:“我倒是想問你,這麽大的事你之前沒有從命理中看到什麽異常嗎?”


    沉吟了一會兒,銀古謹慎地作出了回答:“如果是拉的話,確實沒有。”


    “那你看到的是什麽?”彼此的熟悉讓瑪蒂爾達迅速發現了中年人回答中的微妙之處。


    “比拉更接近根源的那個集群……‘王權’。”


    瑪蒂爾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果然,從你這得到的消息也是這個……這才是真正麻煩的東西啊……”


    “怎麽,不在意拉的你卻那麽在意王權嗎?但是人王戰爭我記得你都沒參與吧。”


    女子托著下巴歪了歪腦袋,在明顯的躊躇之後才開了口:“……其實在世音與王權開戰之前,我曾經接觸過王權。”


    “啊?從來沒聽你提過這件事啊。”


    “因為完全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嘛……”女子露出了相當怏怏不快的表情。


    銀古了然地點了點頭。


    “對了,既然你對拉沒什麽特別的興趣的話,不如幫我個忙吧?”


    “什麽?”


    “也沒什麽,如果你遇到了那兩個小朋友,能放過他們就放過他們,能推一把就推一把如何?”


    “不。”瑪蒂爾達一口回絕道,“隨手毀掉我很習慣,偶爾懶起來放過也可以,但要推一把什麽的實在是太麻煩,不做。”


    “會給你回報的……關於你所追尋的那樣東西的線索。”


    瑪蒂爾達盯著銀古,神情一下子認真了起來:“……真的?”


    “當然。”


    “這樣可以。”瑪蒂爾達點了點頭舉起杯子,微笑著凝視著杯中的石榴紅,“為了我所追求的永恒懈怠。”


    然後,微笑轉向了銀古,並且開始毫不掩飾地將下麵的狡黠露了出來,“不過,現在這樣你應該不介意先付點利息——陪我喝個痛快了吧?”


    “什……什麽!還要喝嗎!!”猝不及防的銀古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被嚇得重新變回了一個凡人流浪漢。他怕的就是這件事,本來還以為這次可以僥幸蒙混過去……


    “當然了。你以為我叫你來隻是為了聊天嗎?當然是為了喝酒啊喝酒……”瑪蒂爾達不滿地表示,然後扭頭笑逐顏開地向著女招待們招呼道,“姑娘們,把你們地窖裏的酒桶整個搬上來吧。”


    雖然還沒沾一滴酒,但銀古已經開始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了。


    “老天保佑我快點醉到失去意識吧……”早已經能看透命運的人,此刻卻比任何人都真誠地祈禱著。


    然而突然之間,他抬頭朝著某個方向遠遠地眺望了過去。在他獨一無二的第二層視野之中,城中的某處正發生著龐大卻無聲的異變。


    “這是……天之瀑?好美……”他喃喃自語地讚歎著眼前那片磅礴的熒綠,然後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起來,“不過那個地方應該是……好像衝到了最怕水的地方?”


    德賽魯埃皇家圖書館。


    低矮黑暗的書庫中,少女帕湫莉正蜷縮在某兩排書架之間,痛苦掙紮著。


    「……」


    某種無聲而巨大的東西正在她的腦海中肆虐著,那龐大的形體上麵鑲滿了各種圖畫,或人或事,或完整或殘缺,每一幅都是她從未見過,讓她全然不明所以的。然而她也沒有精力去辨明,因為那巨大的不可見所翻滾著地方是她的腦海,每一次衝擊所帶來的隻有莫大的痛苦。


    難以形容的痛苦之下,少女如同被剝皮的青蛙一般無規律地猛烈抽動著,在地板上拚命擰動著自己的身體。


    「……!!」


    到現在最猛烈的一波終於來襲。她猛地一蹬腿踢上了一側書架底部的木板,反弓起的身體則讓後仰的腦袋撞上了另一側,兩聲“砰”響在空曠的書庫中傳出很遠。


    在她的腦海中,那些由畫麵的碎片構成的黑色浪潮從各個方向轟然衝撞到一起,堆積出一座高高山峰並瞬間凝固。巨大得幾乎撐破她腦袋,豎立起來的是一副完整的畫麵:金發紅眼的少女端坐在天空之中,背後是巨大的血月,麵前對峙著是一群合唱著聖歌的黑影。容顏絕世的少女表情猙獰地抬起手,隨之,天空如蛋殼般蔓延出無數裂紋,地麵則一大塊一大塊地被從地底噴出的火焰吞沒……


    然而,那裂開的天空終究是她的精神世界,噴火的大地也是她的精神世界。帕湫莉將身體的兩端頂在兩隻書架之間,調動著全身力氣來對抗著和畫麵中世界的崩潰一樣狂暴的頭痛,雙眼頂翻,喉間發出著可怕的啞聲。


    「……」


    即使形體已經化為了巨幅畫麵,但一開始的那不可見的巨物仍然存在著,並不停無聲地向著帕湫呐喊著什麽。然而,帕湫莉的意識早已被擠到腦海角落。在本該屬於她的精神世界中,現在她卻是那樣的弱小。她想不起自己,不能思考,隻能呆呆地看著那一幅畫麵,看著世界的搖晃。


    畫麵中的天崩地裂終於蔓延到了畫麵之外,連畫麵本身都一塊塊地崩塌了下去,落下摔得粉碎。


    「……」


    巨大的畫麵徹底消失,精神世界卻出乎意料地從崩潰中幸存下來。那無聲而巨大的東西最後向著帕湫莉宣告了一次,就如同來得突然一般地悄然溜走了。


    劇痛漸漸消退,帕湫莉虛弱地呼吸著,吃力地睜開了眼睛。頭一樣映入她的視野的,是麵前那一本翻開著躺在地上,被人撕去了一頁的精裝書。


    終於想起了自己之前做了些什麽,少女急忙將手舉到了麵前。果然,她的手中捏著的正是從麵前那本書上撕下的那一頁。書頁上半部分又被撕去了一半,下半部分則到現在還死死攥在她掌心裏麵的,早就在汗水浸透和反複死命的揉捏之下成為了爛紙漿團。


    按著自己的嘴唇,少女感覺著嘴中的油墨香味,又伸手把書本的正麵翻了過來。


    看著《德賽魯埃編年史》那幾個燙金的大字,又確認了下手中吃過的書頁所屬的章節,穿著學士袍的文靜少女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人王戰爭……?那麽這,這都是些什麽?”


    帕湫莉·諾雷姬,十六歲即成為常春藤學會成員的天才少女。有著能從吃過的書籍中得到情報的特殊能力。隻是,這一次似乎吃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


    按國際慣例,偷跑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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