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9:波爾


    “這鎮的南邊有個小旅館。”滑溜一邊連珠炮似地說著,一邊把背心脫下來,綁在他的馬鞍上;“我過一個鍾頭去那裏找你們。”那小個兒男子說著便轉過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家都下來。”老狼簡短地吩咐道:“我們牽著馬走。”


    眾人都下了馬,然後牽著座騎,慢慢地從廣場的邊緣繞過去,盡量貼近廣場邊的房子,並把馬擋在自己與卜力爾之間作為屏障。


    經過凱洛格和他的手下,把奮力掙紮的林波爾拖進去的那條窄巷時,嘉瑞安朝巷子裏看了一眼,然後嘉瑞安抖縮了一下,趕快把眼光轉開。一個綠色長衫的身形堆在幽暗的角落裏,而且巷子裏的牆壁和髒汙的石板地上,都濺了厚厚的血漬。


    一行人出了廣場之後,便發現整個鎮都騷動起來,而且不安的情緒在某些地方蔓延。“你剛剛說的是林波爾嗎?”一個穿著藍色長衫、臉色被嚇白了的商人,對另外一個顯然也是受了驚嚇的人叫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兄弟剛跟一個在場目睹的人談過。”另外那個商人答道:“艾根派了四十個士兵,在大街上襲擊林波爾,而且立刻就當著路人的麵,把他給殺了。”


    “那我們怎麽辦?”第一個商人顫抖地問道。


    “我是不曉得你要怎麽辦,但是我要去躲起來;既然連林波爾都死了,那麽艾根的手下大概把我們趕盡殺絕。”


    “他們才不敢呢!”


    “誰會去阻止他們?我要回家去了。”


    “當初為什麽要聽林波爾的話呢?”第一個商人哭喊道:“我們本來是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的!”


    “現在講這些都太遲了。”第二個商人答道:“現在我要趕快回家,然後把我家的門堵起來。”那人說著便匆忙地走了。


    第一個商人瞪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也轉身飛奔而去。


    “我看這些人沒完沒了了。”巴瑞克評道。


    “為什麽軍團都不管?”曼杜拉侖問道。


    “軍團對這些事情保持中立。”老狼答道:“這是軍團的原則。”


    滑溜說的那家小旅館,是個方正整潔的小房子,周遭圍著一道矮牆。眾人把馬係在院子裏,然後走進旅館。“我們還是吃點東西吧,父親。”寶姨說著,便在陽光普照的餐室裏,挑了一張洗刷得很幹淨的桌子坐了下來。


    “我隻是要——”老狼的眼睛盯著通往酒吧的那道門上。


    “我知道。”寶姨說道:“但我覺得我們應該先用餐。”


    老狼歎了一口氣。“好吧,寶佳娜!”


    上菜的人給他們送來一盤切成薄片的熏肉,以及浸在奶油裏的厚片麵包。在目睹了方才廣場上的血腥事件後,嘉瑞安的腸胃還有點翻騰,但熏肉的香味馬上就把那個感覺給蓋下去了。他們快吃飽的時候,一個猥猥瑣瑣,穿著亞麻襯衫、皮圍裙,戴著油膩膩帽子的小個兒男人,走進餐室裏,然後大刺刺地挨著他們,在餐桌邊坐下來。不知怎的,他的臉看來有點莫名的熟悉感。“酒!”那人對伺應生喝道:“還有吃的,給我端上來!”強烈的陽光,透過黃色的玻璃窗照了進來,那人眯著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


    “這兒的餐桌多的是。”曼杜拉侖冷冷地說道。


    “可我就喜歡這裏。”那陌生人說道。接著他逐一看著每個人的臉,突然笑了出來。嘉瑞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那人的臉竟然鬆了下來,皮膚下每一條肌肉都挪回正常的位置;原來這個人是滑溜。


    “你怎麽弄的?”巴瑞克吃驚地問道。


    滑溜對巴瑞克笑笑,然後開始以指尖按摩臉頰。“這靠的是專心再專心,以及一再的聯係,巴瑞克。不過這樣下巴會有點痛就是了。”


    “這應該是很有用的技巧——如果用得上的話。”希塔淡淡地說道。


    滑溜假意地鞠了個躬。


    “那你這一身衣服是哪兒來的?”杜倪克問道。


    “偷來的。”滑溜聳聳肩,然後把圍裙脫掉。


    “卜力爾在這兒做什麽?”老狼問道。


    “煽風點火之類的老勾當。”滑溜答道:“他跟人家說,凡能提供有關我們消息的,都可以跟一個名叫艾夏拉克的摩戈人領賞。卜力爾把你形容得非常真切,老友——是不太恭維沒錯,但是很真切。


    “我想,我們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處理艾夏拉克這個人。”寶姨說道:“這人開始惹惱我了。”


    “還有一件事。”滑溜邊說邊吃熏肉。“卜力爾逢人就說,嘉瑞安是艾夏拉克的兒子——因為我們把嘉瑞安擄走了,所以艾夏拉克提供了大筆的賞金,要把嘉瑞安找回來。”


    “嘉瑞安?”寶姨尖銳地問道。


    滑溜點點頭。“那賞金的數字,大到夠讓特奈隼上下的每一個人都睜大了眼睛找線索。”滑溜伸手拿了一塊麵包。


    嘉瑞安的胃因為焦慮而劇烈收縮了一下。“為什麽找上我?”嘉瑞安問道。


    “為了把我們拖慢下來。”老狼說道:“艾夏拉克知道寶佳娜會停下來找你,而且其他的人大概也會因此而絆住;這一來,力達就可以趁此逃開了。”


    “這個艾夏拉克到底是什麽人物?”希塔問,眼睛眯了起來。


    “他應該是個安嘉若祭司。”老狼說道:“他的行動範圍頗廣泛,應該不是尋常的摩戈人。”


    “怎樣看出他是個安嘉若祭司,而不是尋常的摩戈人。”杜倪克問道。


    “你看不出來的。”老狼答道:“兩者看起來幾乎是一樣的。其實安嘉若祭司團的人,屬於戈若林族,摩戈人則屬於摩戈族,這兩者原是不同的宗族;隻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起他們跟其他安古拉克民族之間的關係緊密得多。任誰都可以看出嘉渥奈人和蘇爾人之間的不同,或是蘇爾人和瑪洛裏亞人之間的不同,但是摩戈人和戈若林人之間實在太像,所以你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我就沒有這個問題。”寶姨說道:“戈若林人的心靈,跟摩戈人差遠了。”


    “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巴瑞克促狹地取笑道:“我們就把接下來遇上的摩戈人的頭給砍下來罷,到時再勞你指點一下,到底差別在哪裏。”


    “你最近跟滑溜混得太久。”寶姨看不慣,說道:“連講話都開始像他了。”


    巴瑞克朝著滑溜擠個眼睛。


    “等這兒結束了,我們就靜悄悄地離開鎮上罷。”老狼說道:“這地方有沒有後巷什麽的?”老狼對滑溜問道。


    “自然有啦!”滑溜便吃便答。


    “那條後巷你熟不熟?”


    “拜托喔!”聽滑溜的語氣,像是受到嚴重的冒犯似的:“我當然熟啦!”


    “算了算了。”老狼說道。


    滑溜帶他們走的那條巷子很窄,既荒廢、又很臭,但是這條巷子一路來到這鎮的南門,所以他們一下子就重新登上大道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距離稍微拉大一點,倒不會有什麽害處。”老狼說道。他兩腳往馬腹上一夾,開始快速奔馳。直到天黑許久,他們仍在趕路;看來腫脹且不健康的月亮,慢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那蒼白的月光,似乎將大地所有的顏色盡皆洗去。老狼終於停下來。“整晚趕路實在沒什麽意義。”老狼說道:“我們找個地方,睡幾個鍾頭,明兒一早就出發。如果可以,這次我打算趕在卜力爾前頭。”


    “那邊如何?”杜倪克提議道,手指著離大道不遠處,在月光下顯得黝黑陰暗的雜木叢。“可以。”老狼判定道:“我看我們也不用生火了。”眾人領著馬,走進樹林裏,並把貨包裏的毯子拿出來;月光從樹叢中照下來,映得鋪滿樹葉的地上斑駁雜陳。嘉瑞安用腳探到一處還算平坦的地方,於是卷了毯子躺下去,然後翻來覆去,也就睡著了。


    嘉瑞安突然驚醒,眼睛被六、七支火把的亮光,照得有點睜不開。一隻沉重的腳壓在他的胸口,而他的咽喉上,則堅定地抵著一把利刃。


    “通通不要動!”一個嚴厲的聲音說道:“誰動了就沒命!”


    嘉瑞安在驚慌之下,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而抵在他咽喉上的利刃,則壓得更深了。嘉瑞安轉頭左右看著,發現所有同伴都被人以同樣的方式壓製住。負責守夜的杜倪克,則被兩個歹徒似的士兵架著,而且嘴裏塞著一塊破布。


    “這是什麽意思?”滑溜對那些士兵問道。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帶頭的兵粗嘎地說道:“把他們的武器收起來。”那人在做手勢的時候,嘉瑞安發現他的右手少了兩根指頭。


    “這一定有什麽誤會。”滑溜說道:“我是波多克城的雷達克,我是做生意的,而且我這幾個朋友跟我並沒有做錯事情。”


    “站起來。”那個隻有三根指頭的兵命令道,他根本就不把那小個兒男子的抗議當一回事。“如果有人想逃跑,我們就把剩下的通通都殺了。”


    滑溜爬起來,並匆匆地戴上他的無邊帽。“你到時候一定會悔不當初的,隊長。”滑溜說道:“我在特奈隼,也認識不少有勢力的朋友。”


    那士兵聳聳肩。“我才不管那些。”那人說道:“我隻聽德弗拉伯爵的命令;是伯爵要我們來抓你們的。”


    “好罷。”滑溜說道:“那我們就去看看這德弗拉伯爵吧!這個誤會馬上就會澄清,所以你們也用不著拿著劍揮來揮去。我們會好好地跟你們走,而且我們的人都不會去做刺激你們的事情。”


    在火把的映照下,那三指士兵的臉色沉了下去。“我不喜歡你的口氣,生意人。”


    “人家是付錢叫你護送我們去找德弗拉伯爵。”滑溜說道:“又不是付錢來叫你喜歡我的口氣。現在我們應該可以走了吧!愈早見到德弗拉伯爵,我就能愈早給他一份關於你行為舉止的完整報告。”


    “把他們的馬牽過來!”那士兵咆哮道。


    嘉瑞安挪到寶姨身旁。“你就不能想個辦法?”嘉瑞安悄悄地問道。


    “不準講話!”抓著嘉瑞安的那個士兵吼道。


    嘉瑞安無助地站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胸口齊平的那一把劍。


    他自稱是醫生,經營一家所謂的‘太陽標記診所’,許諾可以幫人通過太空測試成為太陽族人。開始我常納悶他幹嗎沒給自己打上太陽標記,最後我明白了,他原來是個桑底西莫特務。


    “爸爸媽媽一定也是桑地西莫組織的人,可是他們從未告訴過我。我家地板底下有一個坑,他們有時在那裏藏些東西,並警告我不準亂講。有時是非法傳單,有時是沉重的小箱子,裏麵一定裝著武器或者**。


    “爸爸用垃圾碎片給我做了一輛綠色小推車,我拉著它翻山越嶺,尋找能食用的冷飯冷菜——我對人必須這樣講,盡管有時我拖的冷飯冷菜底下藏著那種箱子。我猜這些箱子是沙拉丁醫生給發過來的,但我沒有多嘴打聽。”他晃晃光禿禿的頭顱,斜眼看著陰沉沉的地道。


    “真是糟糕的歲月啊,孩子,我真想忘掉那些歲月。一天深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兒氣喘籲籲地跑進我們那間破屋,一瘸一拐地。而且滿身是血。媽媽剛把他們藏到地下,警察就到了。他們踢開房門,看見媽媽正在削爛土豆皮,於是捂著鼻子把爸爸抓走了。


    這一走他就再沒回來過了。


    “從此媽媽變得古怪起來。她老往沙拉丁醫生那兒跑,後來還把我也帶上。沙拉丁醫生身材矮小,長著一雙嚇人的眼睛,黑得發亮但冷酷無情。每當談起科萬家族和太陽帝國時,他微眯的眼睛就直冒凶光。他那樣憎恨太陽族人,自然就不願打上太陽標記了。


    “盡管滿懷恐懼,我還是要求他給我弄個太陽標記。他莫名其妙地衝媽媽笑笑,滿口答應了我的請求。終於,他真的幫我上了太空。我後來才知道,他原來是要我做個桑地西莫的內奸。


    “媽媽死活不讓我走。她告訴我,不出一兩年太空就會要了我的命,因為我沒有太陽人基因。即使有太陽人基因,暴君的人在天網中抓住我,發現我沒有太陽標記或者旅行證,他們也會殺了我。


    “沙拉丁的診所根本不能改變我的基因——那診所不過是個幌子,借這個幌子他們大搞所謂的‘運動’。但我並不在乎。隻要能在太空呆上一年——”


    “就一年?!”


    “對我而言,所有的冒險就沒有白費。我死纏硬磨,最後媽媽隻好讓沙拉丁的人在我臉上刺了個假太陽斑。他們給我偽造了一張旅行證,然後在科多把我裝進一個阿爾德巴倫待裝的救急艙內。


    “這樣,巨頭的旗艦裝備完畢——當然那時費爾蘭多隻是飛船司令,還不是巨頭。


    “朝光圈進發!”


    克雷又從他褐黃的手掌中深吸了一口。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麽激動,一個普普通通的地球小子,剛滿15歲,就去做偉大的遠征了。”他的笑容消失了。“後來我知道,好多事我還蒙在鼓裏。桑地西莫那幫人在物資箱裏塞滿了**,想把飛船和費爾蘭多司令一起炸掉。


    “我拿了個小玩意,那幫人對我說是信號裝置,並叫我一等司令上船起飛時就給他們發送信號。可等我們飛上天時,我激動萬分,把他們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再說,那時我還想得起什麽沙拉丁嗎?“後來,我在艙裏把水喝光了,於是想到物資箱裏弄點水喝,這時我看見了**。我一下子嚇懵了。我想這回我死定了。緩過神來後,我把手伸進內務箱,找到了一根生命刹注射針。我用針猛戳自己的腦袋——所以我的頭發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克雷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然後將紅帽往後一摘,用褐黃色的手摸摸同樣褐黃而且光溜溜的頭頂。


    “這樣我得救了,服用了生命刹,人們就不需用食物,甚至也不需要空氣了。上天兩個月以後,他們終於發現了我。我臉上那塊假太陽斑已經開始蛻皮,那張假旅行證隻能讓我死得更快。衛兵把我押到基恩.卡本麵前,他是船長。他準備再給我打一針生命刹,然後把我連同廢渣一起拋出船外。


    “這時,傑生救了我。”


    克雷的臉扭曲了一下,似乎吃進了什麽苦澀的東西。


    “傑生.科萬,飛船司令的兒子,六歲左右,一個愛捉弄人的淘氣鬼,有太陽斑,跟小貓咪一樣伶俐可愛。他非常狡猾,有時又裝出逗人喜歡的樣子,他母親不想讓他回到太陽那邊,所以把他弄上了飛船,但司令對他百依百順。


    “這個小傑生救我的命,倒不是因為他喜歡我。卡本船長責罵他偷走了一支激光槍,小狐狸就把我帶到司令跟前,準備告船長一狀。


    “為了讓傑生高興,費爾蘭多把我領到了他的住處。不知為什麽他喜歡上了我,看見我臉上蛻皮的太陽斑,他大笑起來,問我幹嗎要藏在飛船裏。他還說,我的基因不會太差,要不然生命刹早弄死我了。


    “我對他講,物資倉裏有**。那幫人給我那個無線電小玩意原來是引爆器。船上的保衛想斃了我,費爾蘭多攔住他們。他和我談了很久,問了許多問題,好像他真的很關注人們加入桑地西莫組織的原因。後來他終於相信我不是那個組織的人,就讓我在他的艙裏作勤雜工,而且準許我在他書房裏讀書。


    “就這樣我在飛船裏住下了,直到今天。”克雷樂哈哈地笑著,然後歪頭直盯著奎恩。“孩子,我講這段經曆的目的是讓你看看太陽那邊有多糟糕,明白嗎?”


    奎恩不想和他爭論,就點了點頭。他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邊陲小鎮,他的父親肯定有太陽標記,他是天網的人,那地方和阿茲特卡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比光圈站也好一千倍,至少沒有外星人在黑暗中盯著他們。一想到那些外星人,他仍然膽戰心驚。


    他看見克雷又擠了一滴星霧在手上。看來他還有時間談上一會,於是奎恩問,那些外星人是什麽。


    “誰知道。”


    “媽媽說,你們上這兒時,外星人襲擊過飛船。”


    “沒錯。”


    奎恩看著他噴出一股香噴噴的煙霧。


    “當時三艘飛船相距一百萬公裏,以便增加探測範圍。我們打出激光燈,注視前方的反應。從科多出發一年,我們從沒收到任何回音,終於有一天,斯比卡號報告說遇到了東西。


    “斯比卡號的信號官叫雷納德.卡本,他是卡本船長的兒子。他打開探照燈,折回來的光線十分耀眼,根本不可能是探照燈的反射光。這束光線和他的探測頻率一樣,但他弄不懂它的波動曲線。種種跡象表明,光源正向他靠近,速度是飛船的10倍。


    “紮(貝拉.紮是斯比卡號的船長)趕緊請示。司令叫他們繼續觀察,隨時報告。又有跡象顯示,那個不知底細的光源正放慢速度來截獲他們。不一會兒,他們就看見了一個不明飛行物的反光,那東西和他們一起飛行,相距不過60公裏。


    “那是我們聽見的最後一句話,之後無線電對講機和激光對講機都啞了。再也不說話了。我們圍著斯比卡號的軌道,朝它應該處在的位置發射探照燈,但沒有任何回音。我們找不到斯比卡號了。


    卡爾.諾思(他指揮另一艘飛船)失去了信心,說不要白費力氣了,剩下的兩艘船還是趕快逃吧。”


    克雷張開嘴笑起來。


    “但費爾蘭多不知逃跑為何物。我們繼續前進,不知不覺就到了光圈,終於探照燈有了回音,我們發現了簡諾特。這兒沒有外星人的跡象。也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於是我們著陸,建立了光圈站。費爾蘭多讓基恩.卡本負責,自己趕回家,後來成了太陽巨頭。


    “這樣我們就呆在這兒了。”


    “要是他們抓住斯比卡號——”奎恩牙顫了一下;這光圈裏會衝出什麽模樣的東西來?“難道你不怕他們來這兒傷害我們?”


    “怕?”克雷從瓶裏呷一小口星霧,微眯雙眼愜意地品嚐著,然後吞下肚去,舔舔嘴唇,睡意矇矓地衝奎恩眨眨眼睛。


    “在老家當孩子的時候,我怕過,看見石筐從天而降,起初我怕過,我怕過警察,還怕過桑地西莫那幫人。”


    他用塊大紅頸巾擦擦手。


    “可現在我們有鄰居了,孩子,喏,在那兒。”他朝星星方向揮揮頸巾。“也許他們比我們聰明,懂得怎樣在光圈生活。我猜,他們要殺我們易如反掌,但我覺得他們不會那樣幹。老卡本對他們還是膽戰心驚,而我——我倒渴望遇見他們哩。”


    奎恩是在教室認識卡本的,他給學生講天文,講太空航行。卡本又矮又胖,一頭光生生的黑發,腳下稍快點就上氣不接下氣,常穿著緊身閃亮的黑色製服,一副趾高氣揚的架勢,模樣滑稽得很。


    有時他樂哈哈的,但對手下十分傲慢,如果惹他生氣,他就哮喘不止。


    克雷從不惹他生氣。因為卡本特愛喝酒,而且很嘴饞,克雷就成了他特別的朋友,他把自己從地球帶來的種子種在花園裏,收獲些葡萄、鬆露和其它美味品送給卡本。


    奎恩常和他們一起,因此也染上了讓老卡本揮之不去的那些恐懼和仇恨。隻要談起外星人,這位可憐的指揮官就樂不起來了。每當想起外星人擄走了自己的兒子,他肥胖的臉就開始抽搐,黑黑的眼睛似乎噴出火來,說話的聲音也陡地升高。


    “見鬼!”當克雷說他希望與外星人交朋友時,他吼了起來。


    “他們跟那些啟示者們一樣該死!他們抓了斯比卡,還殺了我的雷納德!我非呆這兒捉住他們報仇不可!”


    “他難受呢。”奎恩母親說。


    克雷點頭道:“外星人把他氣昏頭了。我喜歡他在花園裏工作或請我吃飯,但我不喜歡他現在這個樣子,因為他怒火中燒,想報仇都快想瘋了。”


    “可是——”奎恩看看克雷,又看看母親,奇怪他們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如果真有東西在那兒看——”


    “他們不可能在尋找咱們。”克雷聳聳肩膀,笑著說,“如果找我們,他們不需那麽費勁,因為我們根本在明處嘛。我們著陸後,就一直將探照燈開著,還發射激光脈衝去探測小光圈,可我們什麽也沒看見。要是有鄰居,我真願意見見他們,也許他們也想跟我們認識呢!或許那就是他們扣留斯比卡的原因。”


    “要是他們真的要咱們——”


    “別想它了,孩子。”克雷大笑起來,“光圈站可是個好地方。”


    奎恩不再爭辯,但有時他做噩夢,夢見的就是外星人。他們從黑黢黢的太空鑽出來,撲閃著黑色的翅膀。他想躲,可他們的眼睛像激光一樣明亮,可怕極了。他們用碩大尖厲的爪子抓住他,嚇得他動都不敢動。他無法動彈,又不能呼吸,一大群凶惡的外星人飛來,嚎叫著將他生吃下去。


    奎恩7歲那年,他們抓住了那隻外星鳥。


    請願去完成這次探星任務時,魁克史密斯激動得全身抖個不停。他太想去了,但知道主任會拒絕他的請求。讓他驚喜的是,那個老家夥居然一直聽著他把話說完,他高興了一陣,一會兒又狐疑起來。


    恒星觀察站外形像一個小型的太陽係,各種設備都置在一個小光圈的軌道中。主任實驗室像一隻透明的大貝殼,從那兒看出去外麵的星星又近又明亮,太空中沒有空氣,他們通過光子輻射交談。


    “這事刻不容緩。”魁克史密斯急不可待地說。“這是我為艾爾德效忠的最好機會,我也想借此垂名青史。”


    主任朝上遊了一下,用一種無所謂的神態看著他,這讓他很氣惱。這個老學究不慍不火的態度著實讓魁克史密斯受不了。


    “主任——聽我一言吧!我們真的不能再等了!”


    “上麵已經建議我們取消這次任務。”主任終於開了口,毫不在意他急迫的樣子。“太冒險了。”


    “冒險?也許吧。”他說道。“可我也不指望長生不老。”


    “你還年輕。”主任停下來,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會。“隻要懂得不急不躁,你還會活很久的。”


    “我沒有你們的那種不急不躁。”他努力放慢語速。“我懷疑,行星上的人也沒有。”


    “行星人的確急躁得不知好歹。”主任嘟噥道。“自從上次發現他們進行核試驗後,他們這次又摸上了光圈,其間他們的進步很驚人呢。我們的確需要加緊監視他們了。”


    “所以我懇請您鄭重考慮——”


    “我們一直都在鄭重考慮。”主任將憂慮的目光轉向探測儀器:“但暴力嘛,能夠避免就得避免。上麵建議我們不要再冒險跟他們衝突。”


    “讓艾爾德坐等——”他努力壓製住內心的惱火。“行星人的船還在那兒,空蕩蕩地飄浮著等我們去檢查,我想不會有衝突。因為其他行星人從來就沒走近過那船,也許他們是害怕了。想了解他們,這要比其它方法強得多!”


    “也許吧。”主任閃閃眼睛。“可我們正在跟抓獲的標本談……”


    “他們說不出什麽來。”他臉上閃過一絲鄙夷。“我已經試過了。


    一群笨蛋,無故攻擊我們,現在他們妄想逃跑,正自相殘殺呢。”


    “結論不要下得太早。”主任不同意他的說法。“雖然應該給他們點顏色,可我開始有點佩服他們了,你想想,用這樣一艘破飛船,他們居然敢飛上太空,至少說明他們膽子不小哇。”


    “都是些蠻子!”魁克史密斯不再著急,納悶老家夥葫蘆裏在賣什麽藥。“他們那些三腳貓技術,還有動不動就殺戮侵略的習慣,總叫人捉摸不定。他們確實應該受到關注了。”


    “這些原始人用自己的技術來互相殘殺,艾爾德已經掌握了許多記錄。”主任停下來,帶著關切的神態再次注視著他。“所以我們必須小心行事。”


    “我一定小心。”他保證道。“我隻需一條小艇把我送上行星人的船,完成任務後再來接我回去就行了。沒準他們連我去過都不知道哩。如果出了問題,不就是我一條命嗎?”


    主任的眼睛眨了又眨,終於他再也按捺不住。


    “好吧!進駐光圈,這些家夥確實需要走近研究了。隻是這項任務大家都不願去,所以剛才我想考驗考驗你的決心。我相信你的能耐,現在就派你去。你去準備一下,小艇即刻備好!”


    外星鳥斯比卡號飛船殘骸上發現的外星人,它顯然有思考能力,正忙著拆船。卡福迪奧船長試圖與其交流,於是將其帶到簡飄天文學運至蘇黎克,但外星人卻在那兒死掉了,其生理、產地以及登上斯比卡的目的等重大問題仍無法找到答案。


    光圈站的供應船每兩年上來一次。供應船總是延誤,其理由從未讓調查官員滿意過。即使沒遇到麻煩,老掉牙的阿爾德巴倫號上來一趟也要花數月之久。


    卡福迪奧船長這次又在太空中耽擱了。語言學家奧雷利婭.茲恩隨船而來,帶著設計好的信號設備,以便探測在光圈上有沒有智性動物。距光圈站還有3au的地方,她的探測器測到了不明物體。


    由於對方沒有反應,卡福迪奧船長決定停船去看個究竟。


    原來那物體是失蹤飛船斯比卡號的殘骸,仍然漂在其飛行軌道附近。靠近之後,他派茲恩博士和她丈夫以及兩位船員駕微型飛艇登上飛船殘骸。他們沒有發現明顯的搏鬥痕跡,但船已被拆過了。


    安全艙不見了,貨艙門開著,氣壓表消失了。溫度接近絕對零度。船員失蹤了,供應品、記錄表、駕駛盤全都不翼而飛,連很大部分機身也未能幸免,為了尋找線索,茲恩來到後艙。


    正是在那兒,她借著頭燈,看見了外星人。它正在忙著拆除發動機和離子推進器。拆下來的零件用塑料繩整齊地捆在一起,“那繩子細得幾乎難以看見,但似乎比科萬龍線還要結實”。那外星人看見燈光,立刻縮成一團,朝機身孔逃去,推動它前行的是一種壓縮成了一團白色蒸氣的發射器。


    也許因為被燈光刺了眼睛,外星人一頭撞在了艙壁上。幾個人一齊上前抓它,才發現它非常虛弱,而且明顯沒帶任何武器。他們將它押回到阿爾德巴倫船上。卡福迪奧把它鎖在一間空物資箱裏,然後帶著它上了簡諾特。奎恩的母親見到了外星人,因為卡福迪奧叫她上船去幫忙檢查。回來時她臉色蒼白,頭暈目眩,奎恩看見她吞了一粒藥片,那些藥片本來是幫助她在太空生活補身體的。


    稍稍舒服一點之後,她給他們講起了那隻“外星鳥”——這名字是奧雷利婭.茲恩給取的。物資箱裏有股奇怪的氨氣臭味,讓她一下暈了頭。她發現那東西縮著身子盡量躲開從外麵射進箱子的燈光。當她跳進去時,它呼地站起來轉身麵對著她。


    “原來它站立起來有那麽高!比人還高!”她仍在發抖,奎恩想,她應該再吞一顆藥了。“但不強壯,似乎很虛弱。身子差不多是圓的,布滿了鱗片一類的東西,也許是金屬的,有黑白相間的圖案。它有三條下肢,不像腿,倒更像觸須——醫生說那些下肢是空的。它用手指操作發射器。


    “它的眼睛——奇怪的眼睛!鏡子一般,真的,又大又圓。我想象那是望遠鏡。那東西準是從很遠很遠的黑暗之地來到這兒的。


    我猜它想和我們說話,隻不過不用聲音,因為它的生活中沒有空氣。


    “它朝我挪了一步,那雙大眼睛閃動著,我像是看見了五光十色的彩虹。我想它是在用光說話。它肯定明白我聽不懂它的語言。


    不一會兒它又縮了回去,合上眼睛——用‘眼睛’這個詞有點滑稽,因為那不過是一層薄膜,合上時就像凋謝的花瓣。


    “我很難過啊——”


    她搖搖頭,眼睛潤濕了。


    “它想和我們交談,我們也想和它交談,可我們沒有機會。它身上的氨氣味道讓我隻好跳出箱子。但茲恩博士找來了麵具,於是我和她一塊又進了箱子。我讓她把燈光調暗點,不要刺了那東西的眼睛。


    “我們在箱裏呆了兩個小時,什麽法都想遍了。聲音、無線電、激光、話筒、彩色燈,可它就是無動於衷。甚至用手摸它,它也毫無反應。我想它是不舒服了,而一想起它我自己也感到很不舒服——”


    “是不是受了傷?”克雷道。“他們抓它時傷了它。”


    “我想還中了毒。”她點頭道。“中了我們氧氣的毒。它肯定不習慣氧氣。”


    卡迪福奧在站上住了幾周,檢修了推進器,把物資箱都加滿。


    飛行指揮部聽說外星人的事後,命令船長將它活著帶回太陽那邊,以便在科萬實驗室加以研究。奧雷利婭的丈夫,蒂肯.茲恩將擔任光圈站的新任信號官,奧雷利婭也將留下來在站上服役四年,她將把一些信息符碼射進光圈,然後等待任何智能生物的反應。他們開始架設設備,奎恩的母親則回到飛船照看那個外星人。


    她將燈光壓低,並將空氣放出箱外。她穿上太空服回到箱內再次仔細看看它。它似乎還活著,但她不敢斷定它是否還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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