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手小楷細小如蠅頭,偏偏字字清晰可辨,工整中另有灑脫之氣,完全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這卻是懷哥兒第一次見到顧二的字跡,沒想到,她的字竟然寫的這麽好。


    隨手抽的這本卻是個遊記,裏麵講述的是南地蠻人的民俗風情,飲食起居,顧二的注解上卻寫了她在灶上的日常生活,與之一一對比。


    讀著這些細小而瑣碎的生活記錄,懷哥兒仿佛看到了顧二鮮活的一天,清早起床,先去燒水洗漱,接著開始生火煮飯,中間還要兼顧是否灶上的婆子各就各位,蔬菜肉蛋送來了沒有,顧二鮮活的生活躍然紙上。


    懷哥兒默然片刻,把手裏的書冊輕輕放下,吩咐王小妹道:“把這些書好生收起來,但是不要叫我看到。”


    王小妹迷迷瞪瞪地照辦了,既然是好生收起來,自然是很喜愛了,又不想再看到,那是什麽意思?


    她卻不知道,這一句話正好體現了懷哥兒的矛盾之處,他既想保留顧二的回憶,又覺得今後再見無期,睹物思人徒增傷感罷了。


    何況現在李府上下隻剩下他一個快要成年的男子,他不得不振作,實在沒時間做太多傷秋悲月之事。


    從城裏到盛京大概要走上一個月,官路修的並不齊整,顧二第一次坐馬車,頭一天就被顛簸的上吐下瀉,滴水未進,那個青衣男子,總算肯告訴顧二他的名字了,卻是喚作陸六的,自稱是她爹爹的得力手下。


    陸六騎在馬上,聽得車廂內又一陣嘔吐的聲音,眉頭微微皺起,離開李府的時候拒絕了大太太贈送丫鬟的好意,他不能帶不知底細的人入府,卻沒想到顧二竟然完全受不了顛簸之苦。


    該死,她原來不是做下人的嗎?怎麽這麽一點苦都受不了。


    陸六把手搭在了眉頭上,望向了遠方,見驛道延伸到天邊的地方隱隱有一個小黑點,他知道那裏定然是一個茶水鋪子。


    陸六雙腿夾緊馬腹,踢馬上前,到了顧二的馬車旁,輕聲道:“前麵不遠有個茶水鋪子,到了那裏就下車歇歇腳。”


    顧二虛弱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掙紮著抬起手,在車簾上拍了下,表示知道了。


    陸六也隻得暗罵晦氣,本來想著遊山玩水的一趟輕省差事,現在成了燙手山芋。顧二再這樣下去,到了盛京怕隻剩下半條命了。


    又行了一炷香的時間,果然看到了一個茶水棚子。這種茶水棚子甚是簡陋,不過是幾杆木柱撐起個稻草鋪的棚頂,裏麵擺放幾個矮腿方桌,再加上散落期間的小杌子,供應些茶水饅頭,偶爾有些熟食罷了,多是鄉間的農人趁著農閑時搭建的。


    因為離城鎮比較遠,官老爺們也難得來收上些稅,利潤不多,卻也盡夠貼補家用。


    到了茶棚前,陸六身邊的長隨福安便先去選好位置,把板凳桌椅又擦了一遍才來請陸六:“六爺,您請。”


    陸六一個翻身下了馬車,轉頭看向馬車,忍不住歎了口氣,韁繩丟到了福安的手裏,他大步到了馬車下,叩了叩車廂,問道:“能動不?”


    顧二沙啞的聲音傳來,甚是虛弱地道:“不,不行。”


    陸六轉頭吩咐福安,“去要些溫熱茶水,再拿上兩個饅頭。”


    福安立刻去辦了,捧了茶水和饅頭過來,陸六不耐煩地掀開車簾,一股搜臭味直刺入鼻,陸六皺了下眉頭,見車廂角落裏伏了個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便像是死了一般。


    陸六喚道:“小姐,起來喝水吃東西了。”


    那身體微微動了一下,隨後又是靜止,陸六一驚,顧不得男女有別,上前把大手覆蓋在了顧二額頭之上,滾熱滾燙,陸六低聲咒罵著,把顧二抱下了馬車。


    這瘦小的身子在手裏輕的如同一片羽毛,陸六抱著顧二大步到了茶水棚子中,劈頭問那賣茶水的老倌兒:“最近的醫館在哪裏?”


    那老倌兒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卻目聰耳鳴,一張嘴,滿口牙齒居然都還在:“大爺,這荒郊野地的哪裏來的醫館,像是小老兒生了病,都是自家采上些草藥煮了了事。”


    手裏這瘦小的身體隔著衣服散發出陣陣熱氣,陸六當機立斷:“那敢問老丈家居何處,可否叨擾一下?”


    那老倌兒看了一眼顧二,此時顧二燒的神誌不清,一張臉上潮紅一片,他嘖嘖兩聲:“這孩子病的可不輕。”


    這老滑頭,怕是想訛上一筆,陸六不耐煩起來,瞪了那老倌兒一眼,老倌兒也是開久了茶水鋪子的,看過多少南北客商的臉色,他訕笑兩聲:“小老兒的家就在這後麵不遠處,大爺若是不嫌棄,就請隨小老兒來。”


    話罷,他卻也不管那茶水鋪子,手裏的茶壺一放,便徑直穿進了身後的荒野之中,陸六抱著顧二緊隨其後,長隨福安跟在一旁,其他手下便留著守衛車馬。


    果然行不多久,便見了一處隱在綠蔭之中的院子,同時傳來了陣陣犬吠之聲,陸六臉上繃緊,他大步越過那老倌兒,一腳踹開了籬笆門,又一腳踢開撲上來的看家黃狗,站在了木屋的門口,回頭等那老倌兒。


    老倌兒苦笑一下,安慰地拍了拍撲到他身前的嗚嗚悲鳴的黃狗的腦袋,兩步到了門前,拍門喚道:“老太婆,快出來,有貴客來了。”


    門一開,出來個白發蒼蒼的老嫗,她拄著拐杖望了一眼,陸六比她高了整整兩頭,老嫗忍不住退了一步,隨後看到陸六懷裏的顧二,她隨即驚呼出聲:“這孩子可是燒的厲害了。”


    當下就讓開身子,叫陸六把顧二放在了屋裏的木床上,這屋子幹淨但是十分簡陋,隻有一張床,連個桌椅板凳都沒有。


    床上鋪了些曬幹的稻草,又墊了一床薄被,顧二一被放上去,就皺起眉頭呻吟,陸六伸手摸了下被子,隔著被子稻草還是紮的厲害。


    陸六隻得抱起顧二,毫不猶豫地把外衣脫下,墊在了床上,又把顧二放下,一邊的福安想要阻止他,卻被他一個眼神瞪住了:“還不回去取被褥過來?”


    福安低著頭退了出去。


    這老夫妻卻是通些粗淺的草藥的,當下那老嫗就去了灶下熬了一鍋草藥來。陸六見那湯藥漆黑一片,上麵還漂浮了不少草杆,頓時有些猶豫不決。


    那老嫗很凶狠地把陸六一下推開,扶起顧二就往她嘴巴裏灌藥,自己還咦了一聲,陸六也跟著吃驚,一般人被灌了這麽一大瓷碗苦藥怕早就噴了出來,顧二居然能全部吞咽下去?!


    顧二服了藥以後,呼吸漸漸平穩起來,臉上的潮紅也慢慢退了下去,陸六放了心,看著天要黑了,這木屋內又隻有一張床,看著白發蒼蒼的老兩口,嘴巴動了動,那老嫗揮了揮手,指著旁邊更為低矮的板房笑道:“我們老兩口在倉房裏對付一晚就好。”


    陸六拱了拱手道:“那有勞二老了。”


    老嫗又去灶上熬了大鍋米糊,端了上來,老嫗先盛了一碗喂給顧二吃了,陸六一個人呼嚕嚕喝了大半鍋,摸了摸肚子,還是餓的慌,探頭望了下隻剩下兩小碗的分量,隻得忍了。


    到了晚上,老兒搬進來一捧稻草在地上鋪了,福安送了兩床鋪蓋,陸六隨意的鋪了,和衣倒在了上麵。這一天折騰的他疲憊不堪,沾上稻草鋪便睡死過去。


    第二天,耳邊傳來了陣陣雞鳴,他厭煩的翻了個身,嘟囔一句,把被子蒙上頭,接著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肚子咕咕一陣亂叫,鼻子端飄來一股濃香,他使勁嗅了嗅,一下睜開雙眼,卻見對麵床上的顧二已經蹤影全無,他的外袍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了一旁。


    陸六大驚,一個鯉魚跳龍門,從地上躍了起來,悶頭就要向外衝,卻不妨門被人從外麵拉開,險些和來者撞了個正著。


    他抬頭一看,顧二手裏端著一碗乳白色的湯,上麵散發著絲絲白氣,香味撲鼻而來。


    顧二把湯往他手裏一放,輕聲道:“昨天多謝你了,這是我早起熬的雞湯,趁熱喝了吧。”


    陸六看著麵色依然有些蒼白的顧二,一時有些走神,顧二說完,卻開始忙碌起來,動手先把陸六睡的鋪蓋折好,又把稻草攏做一堆,搬了出去,回來帶了個掃帚,把屋子掃了個幹幹淨淨。


    陸六兩口喝了雞湯,見顧二轉身又出去了,這次回來卻拿了塊抹布,從頭到腳的把房間擦拭了一遍,她抹了把額上的汗珠,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覺得頗有成就感。


    陸六的臉都黑了,正要說些什麽,老嫗推門進來了,她先給陸六見了禮,隨後拉著顧二誇道:“老爺可真是招了個好奴婢,怪不得昨天那麽緊張,這丫頭手腳麻利著呢,一大早就劈了一堆柴,又把水缸都擔滿了,最後還做了飯。”


    顧二被她誇獎的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陸六越聽越是頭大,他一把抓起床上的外衣,翻出幾塊碎銀丟到了老嫗手裏,抓住顧二的手腕道:“昨日打攪了,我們這就告辭了。”話罷,蠻橫地拽著顧二就向外衝。(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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