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姑環視一圈左右,見這店中已無閑雜人等,知曉是李祈正清了場,她掩嘴竊笑,拉起站在一旁的李思懷道:“走走,西陵看你十分順眼,我們另尋一地,繼續喝酒。”


    李思懷如何不明白陸三姑的意思,他不為人知地呼出一口長氣,順從地跟在了陸三姑身後,踏出酒樓門前,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李祈正伸出手拉過顧盼,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


    李思懷心中一痛,仿佛心尖上被蜜蜂紮了一下,隨即釋懷。


    顧盼任由李祈正打量,臉上帶著滿滿的笑意,幾乎要溢出她的臉,半晌,顧盼輕聲問道:“那日,我被人從天牢裏帶到了軍中,然後隻呆了一日,就又被蒙著眼睛帶了出來,不知道顛簸了幾日,被解下眼罩時,發現竟然和陸家三姑在一起。”


    李祈正燦爛一笑,亦是輕聲道:“我原本還擔心你,沒想到陸家老太君動作倒是快,看來誠心想叫咱們欠她一個人情了。”


    他拉著顧盼坐下,笑道:“韋相國和陸老太君一致推選五哥登上皇位,他們知道我無心於此,若是選了我,早晚把這偌大的江山都葬送了。”


    顧盼捂住嘴巴,吃吃地笑了起來,她目光炯炯地看著李祈正,笑道:“聽三姑說,晉王登基的時候,成王發了好大的脾氣。”


    李祈正想起了那日的滑稽場景,哈哈大笑道:“誰叫五皇兄非要擺出一副兄恭弟謙的樣子,結果一身特意裁製的龍袍被三皇兄故意地用墨潑髒,他匆忙間登基,隻得用了件舊衣。”


    想著新皇登基時的兵荒馬亂,顧盼笑的眼睛彎彎,她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三姑說,你被新皇看重,幫忙處理政事,怎麽能出得京來?”


    李祈正撇了撇嘴巴,嘲弄地笑道:“他如何需要我幫忙,五皇兄恨不能把一幹臣子都踢開,自己一個人大包大攬。把我壓在身邊,不過是給天下人做一個姿態罷了。”


    李祈正淡淡地道:“總不好叫人知道,新皇一登基,前太子就病死了,成王也被監禁起來,若是連我也倒了黴,他的名聲可不大好。三皇兄雖然有心機,根基卻不像是父皇那樣穩,還得給自己留點顏麵。”


    顧盼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追問道:“太子真的去了?”看到李祈正肯定地點了點頭,顧盼猶豫片刻,問道:“那柳芽呢?”


    李祈正無奈苦笑一下,輕聲道:“柳芽撫養太子妃的遺孤,居住在京郊的一個園子裏,身邊有人伺候著,隻是不能隨意外出。”


    顧盼跟著感慨一番,仔細一想,這樣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她自然不知道,那孩子乃是晉王的親生骨肉,無論如何,晉王也不會下手毒殺,柳芽帶著這孩子,卻是得了好處的。


    顧盼看著李祈正,笑的異常輕快:“先說好,我現在可不要回去當什麽齊王妃了。”


    李祈正死死地瞪住她,見她人雖然依然消瘦,卻十分有精神,一雙眼睛更亮,裏麵始終有兩把火苗在燃燒,知道她和陸三姑漂泊一段時間後,心完全野掉了,再也不願意做籠子裏的金絲雀。


    顧盼被他盯得緊張,垂下頭,雙手攥住衣襟,來回揉搓,為難地道:“要不,一年回去一個月?”


    李祈正見她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模樣,登時哭笑不得,他故意板起臉,咳了一聲道:“若是做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王爺的妻子,每天就是陪著他遊走四方,中間可以停下來,在喜歡的地方多住些時日,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呢?”


    顧盼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亮的像是夜晚的星辰,星辰眨了眨眼睛,不確定地問道:“不用穿著朝服請安?不用每天住在大宅子裏處理各項瑣事?不用顧及人情往來?”


    她每說一句,李祈正就搖一下頭,顧盼說完,歡呼一聲,撲到了李祈正身上,抱住他又笑又叫。


    顧盼興奮的滿麵潮紅,半晌平靜下來,依舊閃亮著一雙眼睛,困惑地問道:“那皇上肯就這麽放你出來麽?”


    李祈正頭一揚,得意地道:“誰叫咱有一個能幹的大舅子呢?顧遠南那家夥現在可是皇上的左臂右膀,就叫他做牛做馬做到死好了。”


    顧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臉上流露出一抹心疼,李祈正嘴巴裏立刻酸了起來,他毫不客氣地道:“現在我這個大舅子可是京中各大世家眼中的乘龍快婿,不知道多少家有待嫁千金的夫人們都盯緊了年少有為的顧將軍,難道你想叫他出京,然後顧家無後麽?”


    顧盼吃驚地長大嘴巴,隨後閃過一抹決絕之色,堅決果斷地道:“好,如果表哥沒有成親生子,就不許他來探訪咱們!”


    李祈正幾乎要擊掌叫好,抱住顧盼高呼萬歲了,娘子大人英明神武,顧遠南這混蛋最好永遠不要出現,他就打一輩子光棍得了,李祈正可是十分清楚,若是娘子手裏隻做了一件衣袍,那絕對是顧遠南的,而不是他這個名正言順的相公的。


    李祈正左右瞄瞄,見陸三姑還沒有回來的跡象,他縮了下脖子,看著顧盼,語帶誘惑地道:“咱們現在就走吧,聽說離此地不遠處有個大集,這幾日剛巧是播種之節,每天都熱鬧的很,尤其是晚上。”


    顧盼一聽,大是心動,隻是躊躇道:“三姑……”


    李祈正眼皮一跳,心道,就怕你這三姑給我搶人,他笑嗬嗬地道:“無妨,我留下人來傳話,叫她等下來尋咱們就是。”


    顧盼聽他這麽交代,懸著的心放下了,欣然應允,二人攜手出了酒樓。


    次日傍晚,李祈正搖了搖睡的滿麵緋紅的顧盼,溫柔道:“到了到了。”


    顧盼揉了揉眼睛,語帶諷刺地道:“終於到了啊,你這不遠處可是行了一天一夜了。”


    李祈正訕笑兩聲,把車窗上的罩簾撩開,讓她看路旁踩著高蹺的藝人,顧盼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去。


    李祈正暗自得意,這下陸三姑可是追不上了。


    七年後,一輛馬車緩緩行駛通往盛京的驛道上,車內不時傳出陣陣幹嘔之聲,一個驚慌失措的男聲隨之高昂地響起:“怎麽了,還是想吐麽?吃點梅子?生君正,君直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大反應啊。”


    一隻芊芊玉手毫不猶豫地拍上了男子的臉,一個響亮的巴掌聲響起,李祈正捂住臉,委屈地看著大腹便便的顧盼,顧盼強忍喉頭的嘔吐感,磨著牙齒說道:“你,你別在我耳朵邊喊叫,我更想吐了。”


    李祈正兩眼瞬間浮現了一泡淚,顧盼捂住嘴巴,嘔了兩聲,厲喝道:“快,你快下車,看見你我就想吐!”


    李祈正慌不擇路地從車上跳了下去,車簾立刻被人掀起,兩個小腦袋瓜擠在一起,探了出來,一大一小,生的卻是極為相象,大兒君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小跑跟在馬車旁的爹爹,毫不留情地對車夫吩咐道:“叫馬跑快點,早點到了盛京,娘親也好過點。”


    小兒君直話還說不利索,揀著哥哥話裏的重點重複強調道:“跑,跑快點!”


    李祈正眨了眨眼睛,看著漸漸拉開距離的馬車,不敢置信自己就這麽被妻兒拋棄了,他放開雙腿,撒丫子追在馬車後麵。


    顧盼虛弱地躺在車廂裏,緊張過頭的李祈正被轟趕下去後,沒了人在耳邊一直嘰嘰喳喳,她好受許多,卻也不知道相公又被兩個兒子陰了。


    君正抓了一把瓜子,得意地嗑著,間或十分懂事地把瓜子仁剝出來喂給弟弟吃,兄弟二人探頭看著氣喘籲籲地老爹,君正皮笑肉不笑地道:“叫你不讓我跟娘睡,活該!”


    君直狠狠點了點小腦袋瓜,哼了一聲,讚同道:“活,活該!”


    君正摸了摸君直的腦袋瓜,弟弟才兩歲多,隻在腦門留了個茶壺蓋,後麵梳了一條小辮子,穿著紅彤彤的肚兜,露出白嫩嫩的藕段一樣的小胳膊,看著煞是可愛。


    君正一本正經地教導弟弟:“以後你和我,還有娘一起過活就夠了,”他看了一眼顧盼鼓起的腹部,重新補充道:“再加上這個妹妹,那個廢物老爹就叫他滾蛋吧。”


    君直是哥哥的小跟屁蟲,二話不說地舉起雙手讚同:“滾,滾蛋。”


    馬車後的李祈正聽的一清二楚,扯著嗓子喊:“君直,你又教弟弟說髒話了,看我不揍扁你。”


    君正紅通通的小嘴一撅,回頭看了眼車廂,想也不想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盤切好的西瓜,這是李祈正特意給顧盼尋來的,本不是當季的東西,可惜顧盼沒什麽胃口,兩個兒子一人吃了一塊就吃不下了,李祈正自己又不舍得吃,就放在了那裏。


    君正把西瓜對準了李祈正一塊塊地丟了出來,李祈正躲閃不及,被砸了滿身,濕漉漉地瓜汁從他頭上淌下,李祈正氣得肺子都要炸掉,他嗷嗷怒吼著,撒開腳丫愣是拉近了和馬車的距離。


    顧遠南時不時地整理下身上的盔甲,正一正頭上的帽盔,調整下紅纓的位置,在地上來來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趟。


    一旁的家將們都跟著緊張起來,不敢向顧大將軍打聽,偷偷拉過廖將軍詢問:“今天要來的是哪家的千金,上次京中第一花魁登門,也沒見將軍這麽緊張過。”


    廖勇麵無表情地道:“你們亂說什麽,當心被將軍聽到,軍法處置。”


    他連唬帶嚇說了一通後,才壓低了聲音道:“這次是將軍幾年未見的表妹來訪,是將軍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們說,將軍能不緊張嗎?”


    家將們恍然大悟,一個個精神抖擻起來,都想著幫將軍爭一個顏麵,在表小姐麵前好生表現表現。


    一輛普通的馬車很快停在了將軍府門前,家將們都伸直了脖子,好奇地探頭看去,顧遠南一撩身後的大紅披掛,大步行了上去,哈哈大笑著和馬車上下來的一個青袍公子抱在了一起。


    家將們麵麵相覷,這表小姐怎麽成了男的了?


    疑惑間,馬車上又下來兩個粉妝玉砌的小公子,生的倒是唇紅齒白,隻是兩個娃娃俱都耷拉著臉,眼睛裏含著滿滿的淚水,讓人不禁心生憐愛。


    顧遠南一見之下大為喜歡,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兩個外甥,這等相貌,自然是遺傳自他顧家。


    顧遠南今日特意穿上全副鎧甲,為的就是給兩個外甥留下一個英武非凡的好印象,他笨重的蹲下身子,兩隻大手搭到了君正的肩膀上,漂亮的眉毛揚起,大大方方地道:“告訴舅舅,是誰欺負你們了,舅舅給你們揍他一頓出氣。”


    話音剛落,耳邊傳來一聲冷哼,兩個孩子的手齊齊指向他身旁,顧遠南訕笑著站了起來,轉過身,對著李祈正一番擠眉弄眼,口中嗬斥道:“這兩個孩子雖然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外甥,怎麽可以隨意動手教訓?”


    李祈正臉色陰沉地越過顧遠南的肩膀,看到兩個小兒的胸脯挺起,小下巴高高揚起,得意非凡。


    他哼了一聲,眼睛瞄向天邊,心道,顧遠南,你的好心都喂了驢肝肺了,咱們就走著瞧吧。


    顧盼已經被兩個仆婦攙扶了下來,她大腹便便,行動十分困難,李祈正趕緊上前攙扶住她,顧盼對著顧遠南微笑示意,顧遠南打了個哈哈,忙道:“妹妹遠路辛苦了,趕緊歇息吧。”


    顧盼看穿他的小心計,也不拆穿,但笑不語,把半邊身子都靠向了李祈正,夫妻二人緩緩向內院行去。


    顧遠南抹了一把額上冷汗,暗自慶幸逃過一劫,這幾年,顧盼每次來信都連連催促他早日成親,把他弄的煩不勝煩,今日還以為難逃一頓嘮叨,沒想到這麽輕易就過關了。


    顧遠南喘了一口長氣,回過頭來,感到自己的褲子被人往下拽,他不禁奇怪地低下頭,一眼看到兩個外甥睜著大大的黑眼睛,純潔無暇的看著自己,登時大是歡喜。


    君正對他甜甜一笑,童聲童氣地問道:“你就是我舅舅嗎?就是那個娶不到老婆的舅舅?就是人見人惡,花見花敗的舅舅?真可憐。”


    一旁的君直歪著小腦袋,哥哥這段話太長了,他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習慣性地重複道:“可憐!”


    顧遠南僵直當場,欲哭無淚,這是哪裏來的兩個渾小子啊,怪不得顧盼放他一馬,原來已經培養出兩個小毒舌了。


    李祈正扶著顧盼躺到了床上,自己一想到那兩個無法無天的小子此時正在折騰顧遠南,就忍不住竊笑不已。


    顧盼見他得意,知曉他心中所想,暗暗覺得好笑,這個相公的性子越來越像兩個兒子了,隻是他自己還不知道,時時和兒子一起玩性大發,搞得人哭笑不得。


    顧盼從身側的包袱裏抽出一封信來,這是李思懷郵寄來的,因在路上害喜嚴重,一直沒空看,這次閑暇下來,正好讀讀。


    李祈正乖巧地倒了杯水給她,隨後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眼睛緊緊盯著顧盼。


    顧盼看完信,看到李祈正這副樣子,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揚了揚手裏的信紙,笑道:“他說,如果我這胎生的是女兒,就提前預訂了,給他做童養媳婦去……”


    顧盼話未說完,李祈正已經暴跳如雷,他一下從椅子上蹦起,雙手握拳橫在身側,咬牙切齒地道:“做夢,他休想!”


    女兒啊,那可是他的寶貝女兒,有了兩個混蛋兒子的他是多麽渴望有一個貼心的小女兒啊,怎麽可能把她嫁給一個老男人?!


    顧盼哈哈大笑起來,李祈正終於察覺不對,一把將信從顧盼手裏搶了過來,看了兩眼登時眉飛色舞起來:“啊哈,這個臭小子終於決定娶妻了,哈哈哈哈~”


    看著李祈正前後判若兩人的瘋癲樣子,顧盼忍不住又樂了起來,笑著笑著,她眉頭一皺,死死攥緊了李祈正的手腕,痛苦地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一陣兵荒馬亂後,將軍府迎來了兩個小小姐。


    看著躺在母親身邊,生的一模一樣的一對小嬰兒,君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伸手指著兩個娃娃,對弟弟君直斬釘截鐵地道:“左邊這個給我,右邊那個給你。”


    站在兩兄弟身後的李祈正和顧遠南對望一眼,閃電般出手,一人抓住一個小子的脖子,毫不客氣地丟了出去。


    回過身來,顧遠南指著兩個漂亮的女嬰,嬉皮笑臉地道:“左邊這個給我,右邊那個給你。”


    李祈正惡狠狠地瞪著他,語帶不善地道:“都是老子的,憑什麽給你一個?!”


    淺眠中的顧盼微微皺起了眉頭,終於被他們這聒噪聲吵醒,她睜開眼睛,左右掃視一眼,怒道:“什麽你的我的,都給我滾出去!”


    顧遠南的嘴角抽動兩下,拉著不情不願地李祈正一步一回頭地退了出去,剛一出門,寢房的門就被丫鬟從裏麵砰的一聲關上了。


    耳邊傳來一聲冷冷地嘲笑:“傻瓜。”


    顧遠南嘴角的抽動擴大到了整個臉頰,他心裏暗暗查數,三,二,一,果然,另外一聲傻瓜準時響起:“傻,傻瓜!”


    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三聲傻瓜又嘹亮地喊了出來,顧遠南歪頭看向一旁,在籠子裏不停飛舞的虎皮鸚鵡,李祈正陰森地在他耳邊道:“這隻死鳥是誰送的?恩?同樣的蠢話我每次聽兩遍還不夠?!”


    PS,終於完本鳥,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鼓勵,希望大家對結局能夠滿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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