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不送!”


    羆從牙縫擠出幾聲低吼,靜靜站在那鳴蛇屍身旁,熊軀微佝,頭顱微垂,本是最放鬆的姿勢,卻總有種蓄勢待發的凶險氣息。


    自他爆發之始,四夷、促期早已停手,默默看向羆,那眼神裏似有一絲欽佩,又有幾分古怪的哀默。


    那毋猖家的蘇少主打了個哈哈,笑得分為詭譎,深深瞥了眼羆,這才揚矛高吼道:“撤!”


    他麾下兩萬熊軍齊聲應諾,均是扯韁調頭,緊隨蘇的背影反向離去,倒是率先向鳴蛇疆域的深處進發。


    同為毋猖家的少主,剃並未如兄長蘇那般尖酸刻薄,逼得羆自殘爆發,但他在此處徘徊不走,亦非好心欲圖相助於羆,總有些他自家投機取巧的打算。哪想到局勢瞬息萬變,如今竟因蘇三言兩語,變成了這副局麵。


    雖說與他無關,奈何剃不若兄長蘇這樣老辣,他臉皮稍薄,便因與蘇同家的緣由,總覺著有兩分尷尬,於是幹笑幾聲,便朝羆揚聲高吼道:“羆少主果然狠戾非凡!日後若是再相遇,我剃麾下兩萬熊軍,定會聞聲而退,不予相爭!還望羆少主多多保重!剃亦告退!”


    這剃的高吼還算含蓄,竟讓自家熊軍遇見羆便聞聲而退,雖是句場麵話,萬萬不可當真,卻算給羆留足了臉麵。奈何羆卻毫不領情,依舊沉默佇立於場中,那目光不去看剃,似在看著腳下硬土恍惚出神,聽得剃這高吼,他才吐出兩聲淡淡低吼,算是回應。


    “不送!”


    比之送走蘇時,這兩聲低吼更是生硬無情,透著一絲蔑視與不屑。剃猛然揚眉,瞪視著羆似要惱羞成怒,可是片刻之後,他卻重重哼了一聲,繼而撇嘴嗤笑,調頭讓胯下蟻獸轉向,這才朝麾下眾熊揚矛高吼道:“撤!”


    待他麾下這兩萬熊軍齊吼應諾,便緊隨在那滿臉怒意的剃身後,迅速離去。


    毋猖家走了兩位少主,在場三支虎視眈眈的族軍去了兩支,僅剩這支族軍卻是一直在旁靜靜看戲。他們的少主名為許,亦是都黎厄家最有權勢的少主之一,隻率領他麾下熊軍靜默在旁,並未有過絲毫響動,不知是作何打算。


    隻是如今兩軍撤走,場中除開羆所率熊軍,便僅剩下他這支族軍,由不得他在旁繼續沉默下去。


    他待剃所率族軍遠去片刻,估摸已離去萬裏之遙,這才朝羆咧嘴大笑,猛然捶胸一拳,高吼道:“沒想到羆少主真下得去手!如此有脾性,堪稱我族俊傑!許甚是欽佩,還望能同羆少主成為好友!至於那尖酸的蘇小兒,若是日後羆少主要教訓他,隻需羆少主相邀,許亦會相幫!羆少主這支手掌,我此處恰留著許多應景之物,幹脆全部送與……”


    此刻才跳出來裝好心,其用意之險惡可想而知。他正自喋喋不休,羆麾下兩萬黑熊陸續扭頭,對他冷冷怒視,他卻臉皮甚厚,佯裝未覺還待囉嗦,羆卻無聲嗤笑,不耐煩地沉吼送他兩個字,將他那未盡之言驟然打斷。


    “再會!”


    羆的回答太過果決,教許那滿臉笑意驟然僵直,許嘴角抽搐幾下,亦是怒瞪向羆,那臉上寫滿了四個字,便是不識抬舉。他怒意充盈,終是舉矛朝自家熊軍怒吼道:“撤!”


    統領號令撤軍,他這兩萬熊軍雖不知其中的緣由,但聽得出統領那吼聲裏夾雜的無盡怒意,卻是不願落了自家氣勢,齊吼如浪潮滔天,轟然應諾之後,不忘向羆這支熊軍舞矛挑釁一番,得意洋洋的追隨許迅速遠走。


    三支意圖不盡相同的族軍,至此終是接連遠走,獨留下羆與他麾下兩萬黑熊。羆佝背垂首佇立場中,已然許久未曾動彈,眾熊亦覺出不妥,再聽聞那三位少主離去前夾槍帶棒的言語,雖說自家統領勝得凶悍非常,好生霸氣,也總有些莫名的情緒。


    一時間,這場中陷入詭異的寂噤,氣氛反倒沉重至極。直至許那支族軍已然遠去十息時辰,終是呼延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查探著羆的神色,囁囁輕吼了一聲,打破了這沉悶寂噤。


    “主上……”


    哪曾想他這聲輕吼才出口,羆神色大變,猛然間膝蓋一軟,已然當場跪倒,哇一聲噴出滿口汙血,其中尚夾雜著許多碎肉,想來正是他方才入肚那自家熊掌所剩的殘骸。


    呼延倏然一驚,正要衝去攙扶,早在羆兩旁靜候的四夷與促期,此刻卻是搶先一步,各自揚臂抱住羆一條熊臂,將他穩穩攙扶起來。


    “統領……”四夷終是於心不忍,緊蹙眉頭,凝望著羆那斷腕之處,呐呐吼道:“你這手掌……”


    羆那熊毛上的暗紅色澤,終是漸至褪去,恢複了原本的漆黑油滑。他便是到了這般田地,亦要強撐了熊軀的虛弱感,緩緩拭去嘴角血漬,咧嘴失笑故作輕鬆,揚眉輕吼道:“無事!哈哈!不過是一支手掌罷了!一日一夜終能複原!”


    聽他說得輕巧,眾熊聞言咧嘴大笑,終是釋然。唯有呼延見到促期與四夷的神色,才隱隱猜測這事情恐怕並非羆所講這般簡單。


    但見促期扭頭瞪視著羆的雙眼,神色顯得分外焦慮,依舊緊鎖眉頭,壓低聲調低吼道:“可是統領!你強行運用禁忌秘法,即便手掌能新生,卻需自胎境重新熬煉,這要耗去多久時辰!”


    “無關大礙!”


    羆那雙眼的狂暴赤紅亦漸至褪卻,露出那原本清澈的碧色,他直爽大笑,反倒寬慰起促期來,“想我熬煉肉身至今,穩穩站在這眼識身境,亦僅需五千年歲月!不過是一支手掌重煉,要得了多少時日!”


    “為了我軍軍心,為了我斯瓦匹剌家的榮耀不倒,更為了我羆自家這張臉麵,犧牲一支手掌,哈哈!劃得著!大大劃算呐!”


    四夷還待再言,羆強自站穩身形,緩緩推開兩位軍主的攙扶,再次露出那意氣昂揚的神色,掃視著眾熊興奮高吼的模樣,他嘴角含笑,輕吼道:“你們看!我們的勇士,就該有這般氣勢!有了這些士氣高亢的勇士,日後但須尋到增益修為的鳴蛇血肉,即便這新生手掌滑落到鐵體胎境,重新熬煉亦無需太久,何必為我擔憂!”


    四夷與促期聞聲望去,見得麾下黑熊,應是想到了如今正處殺場,即便羆那新生手掌需要重煉,所需境界的鳴蛇血肉來得甚是容易,耗時定不會如原來那般長久,終是被羆說服,含笑讚同之後,不再多言。


    “眾位勇士!還望速速尋來各自的長矛,我們即刻便要出發!斷不能讓那幾群熊貨,占了我們的便宜!”


    聽得羆這聲高吼,眾熊轟然應諾,迅速翻身跨上蟻獸,策韁提速四散,去尋各自拋擲的長矛。統領及軍主自然無需動彈,自有黑熊會幫他們尋來長矛,那三十八騎總是好心,順帶會幫呼延拾來他的長矛,便也省了他的麻煩工夫。


    有三十八騎中的黑熊湊到呼延近前,向他詢問長矛拋擲的方向,呼延自然記得,立時說與這黑熊知曉,再好生答謝,待這黑熊策韁遠去,呼延踟躕片刻,終是朝羆湊去。


    “主上……”


    羆正自努力爬到羆唯背上,聽得自家近身侍衛的輕吼,他翻坐到羆唯背上之後,才斜眼瞥去,含笑吼道:“你這熊貨!莫非也要來虛情假意一番!你主子我乃身境高手,區區斷腕之傷,何須你來抹眼淚!實在矯揉造作,如若母熊一般,小心我那矛抽你!”


    “是!”


    看得羆似乎精神不錯,呼延立時做出釋然神色,咧嘴憨直大笑,驟然高吼應諾道:“是!”


    “這四條鳴蛇的血肉質地不錯,你把他們的碎屍分作三份,拿著我這軍用空袋收下一份,其餘兩份,分給四夷、促期兩位軍主!”羆淡淡低吼交代著,單手費力地解開鞍側係著的軍用空袋,揚手擲向呼延,“我現下手腳不便,由你代勞吧!”


    呼延穩穩接住這軍用空袋,立時高吼道:“呼身為主上的近身侍衛,這等小事,自然應由呼來做!”


    這表忠心的大好時機,呼延怎會放過,他肅容應諾之後,麻利地收斂這四條鳴蛇的所有碎肉。他將碎肉放做一堆,再均勻分作三份,給兩位軍主各送去一份,四夷與促期自然要推拒一番,耐不住呼延的盛情,隻得拿在掌中,便朝羆揚聲稱謝。


    羆朝兩熊含笑點頭,待他轉過頭來,俯視著那殷勤收撿碎肉的呼延,悄然露出一線滿意的笑容。


    “主上!你說這三位少主的族軍,為何來得這般湊巧?”


    就著這收撿碎屍的閑暇,呼延背對著羆,似是隨口問了一句。


    “你說說看!”


    呼延咧嘴露出他那標誌性的憨直笑臉,隨口輕吼道:“要我說啊,這才過去一日,那茨喀家的卟少主果然好本事,竟然能聯絡到這三位權勢熏天的少主,一道前來給少主示威來了!”


    “卟?”羆聞言撇嘴冷笑,對這卟似是甚為鄙夷,搖頭輕吼道:“不是我故意小看他,這貨色放在那茨喀家,或許還能算個角色,但要是與我們四大家的少主相比,還不如那些個失權的少主!他哪裏有這等本事!”


    “想來是卟偶然遇到那毋猖家的蘇,便把我放出的話告知蘇這熊貨,蘇便集結了剃與都黎厄家的許,想來給我難堪!若非我及時用出秘法,今日說不得還真要丟了臉麵!”


    呼延聞言大笑,立時奉承吼道:“他們這些個小蝦小蟹,哪裏玩得過主上!呼再借他們兩個膽,料他們也不敢和主上搶軍功!”


    “你這熊貨!滿口不正經!”


    羆聽得隆隆大笑,笑罵了一句,忽又目光閃爍,沉吟輕吼道:“今日來了三位大家少主,明日說不得,恐怕便要碰上一位王家得寵的少王了!那時才是大事!”


    “即便來的是得寵少王,在主上麵前,亦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呼延奉承起來,嘴裏吹得沒個邊,笑著吼道:“看看主上的兄長們,誰狠得過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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