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八個月,呼延應該沒有記錯,自那日諸族瘋狂的廝殺,已然過去兩年八個月。


    昨夜三更天剛過,鳴蛇、鉤蛇、乘黃、蜚牛四族便趁夜奇襲,直殺到黎明將至,才留下三、四萬殘屍亡魂,退回了鳴蛇城中。


    與兩個月前那場雙方死傷十數萬的征戰相比,這不過是一場小小摩擦,於久經殺場的諸族而言,實在是無關痛癢,全然無法觸動他們麻木的心神。除了那些英勇戰死的軍士,他們已經無法用言語抱怨這綿延數年未盡的戰事,還有這些戰死軍士生前的摯友兄弟們,或者會仰天唾罵、放聲痛哭,宣泄完心頭的壓抑與悲憤,便默默收斂戰死軍士的屍身。


    收屍是個細致活,極費工夫與時間。


    因為經年廝殺積累的雙方仇恨,與諸族軍士日益強悍的修為,於是兩軍征戰時,往往會將對手分屍斷骨,以至徹底殺死這敵軍。否則若是筋骨未斷,頭顱並未遭受重創,以大多軍士玉體胎境的修為,就算四肢盡斷,隻要尚存一口長氣,便能修養恢複,頂多一年半載,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勇士。


    如此一來,即便牢記住同僚戰死的地方,待戰事平息若有機會前去收屍,往往踏足之處,斷肢、碎肉、殘屍覆蓋了整整一層,這便需要極好的眼力、精細的手活,耗費大量時間挑揀、辨別,或許能勉強湊全戰死同僚的屍身。


    當然,若是其中沾了幾塊識辨不明的怪異血肉,亦或是收集的同僚屍身中,大半均是異族屍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堆疊的屍肉太多,能夠尋到一兩塊自家同僚的屍塊,也該足夠慶幸了,若是拿回去給這同僚的親屬拿去下葬,亦不會受到責怪。


    或許軍士們的親屬,最為關心的隻是他們的生死,並非這麽一具零碎的屍身。獲知了自家軍士生死的消息,若是同僚尚顧情誼,能將軍士的屍身帶回來,讓其能體麵下葬,足夠軍士親屬對這好意的同僚感恩戴德了。至於這屍身有幾塊是自家軍士的,甚或全然不是,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在這兩年餘八個月裏,曾救過呼延不下十次的稽古,那個好運的近身護衛,曾經先鋒軍中的百勇,也在半年前一次大戰中,在呼延身前用熊軀擋住十九口長乙,繼而被一頭乘黃千主撕做了八塊。


    他的屍身,是呼延親自收撿的,挑的完完全全,拚湊起來一塊不差。這叫呼延哀默之餘亦有幾分感慨,這稽古的確好運,便連身死之後亦能留個全屍,實屬不易。


    這稽古與其餘三位近身護衛戰死的屍身,呼延沒放在自家私用空袋裏,盡數上繳給了羆,讓他統一保存在軍用空袋中,待這戰打完後再一同送回他們親屬手中。省得呼延怕自家有失,將這些非同尋常的屍肉與自家空袋裏的其餘血肉混淆起來,若是不慎胡亂用到,他亦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夜間這一戰,剩餘十八位近身護衛皆盡重傷,連沽巨都被一頭蜚牛軍主的牛角頂斷了半邊脖頸,兩條神識身境的鳴蛇千主斬掉他一臂一足,此時正在罵罵咧咧,嘟噥抱怨個不休。


    “若非統領重傷未愈,那兩條身識身境的鳴蛇,今夜定是有來無回!統領那熾烈矛法,豈是這些初入身識的軟棒子能抗衡的,三兩矛刺過去,哈!說不得,我沽巨此刻也能分個千百斤的鳴蛇血肉,拿來塞塞牙縫,這也是爽快啊!”


    兀自絮叨半響,卻未曾得到身側呼延的回應,他便覺著有點索然無味,側身撞了呼延一下,擠眉弄眼示意呼延,賊目偷瞥著遠處默默養傷的羆,悄聲低吼道:“呼侍衛,你說統領他這傷,何時能好啊?”


    “這……這可不好說!”


    呼延遲疑了片刻,才湊到沽巨耳畔小聲低吼道:“這禁忌秘法之傷,境界越低越好恢複,境界越高便耗時越長!我估摸著,主上如今是身識身境,重修新生手掌,好歹也要半年!”


    “怎地需要這麽久?”沽巨愕然瞪眼,那熊臉驚愕後卻劃過一絲頹喪,歎吼道:“早知道……早知道,便是拚了我這性命不要,但須擋住那神境的鳴蛇家主,興許……”


    呼延聞言,立時滿臉不悅,蹙眉打斷了沽巨的懊喪,“這話見外!主上可是拚命保你一條性命,若是知道你如此做想,定要拿他長矛敲打你一番,將你這熊貨腦袋敲醒才是!再者說那是神境強者,即便你是身境巔峰,那鳴蛇家主蛇尾暴漲百丈粗細,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你壓做肉泥,你如何抵擋得住?”


    “唉唉唉!”


    沽巨僅剩一隻熊臂,那熊掌正自生出殘缺的三根指頭,聽聞呼延的話,氣得猛拍自家自家那粗壯熊腿,咬牙低吼道:“你說我怎地如此不爭氣!白白在身境巔峰蹉跎的六千餘年,這幾年更是偶爾能嚐到那神境血肉的滋味,即便如此,依舊跨不進那神境門檻!若是我能入得神境,興許便能保住那些個戰死的兄弟,亦能替統領分憂!你說這神境,究竟該如何跨進去?”


    “沽巨大兄莫非魔怔了?這等問題,你問我這連身境都未入的熊貨,又有何用?”


    呼延將自家熊眼瞪得滾圓,滿臉的羞怒之色,繼而撇嘴喪氣,鬱鬱沉吼道:“漫說是你,權且看看這天下萬族有多少身境巔峰,又有多少神境高手,實在是萬不足一,你不得其門而入,原也是情理之中!”


    沽巨聽得更是鬱悶,兀自生了半響悶氣,忽而熊眼一轉,那疑惑目光投注在呼延身上,輕咦低吼道:“不對啊!你三年前便已是玉體胎境,日日充足的強者血肉,難道如今還未能晉升身境麽?”


    “我他娘的!真恨不得再切幾個鳴蛇腦袋來當球兒踢!”沽巨不提還好,一提起這話頭,呼延便氣不打一處來,對今夜突襲的鳴蛇四族軍士恨得咬牙切齒。


    “難得我夜間修煉一帆風順,最後幾處肉身,也剛剛煉化得圓潤如玉,再無一絲間隙,正是玉體巔峰的征兆!那時我正待順水推舟,伺機運力入耳,一舉貫通雙耳聽識,那鳴蛇四族卻好似瘋魔般突然殺至,我這大好時機,便被他們給生生攪了好事!你說我氣不氣?”


    沽巨聽得啞然失笑,一臉的恍然大悟,曖昧湊過腦袋來,小聲嘿笑著低吼道:“難怪,難怪!我說呼侍衛今夜怎地有些不同,竟真與那些牛頭軟蛇們殺得悍勇,原來這結症在此!”


    “這話說得!我哪回打殺未曾衝在主上身側?”呼延一臉不滿,瞪眼反駁。


    這是臉皮厚到某種境界,已然能將假話說得理直氣壯,如若真事一般,實非尋常黑熊所能匹敵的,起碼對於呼侍衛這一優點,沽巨從來是敬佩至極。


    “呼侍衛如此勇猛……”沽巨猶豫片刻,兀自沉吟點頭,已然意動,“那下次廝殺之時,我便吩咐兄弟們一聲,若是見得呼侍衛正與強敵‘酣戰’,斷斷不可再插手相助了!好叫呼侍衛親手多殺幾名強敵,切不可輕易相幫,弱了呼侍衛的名頭!”


    此言一出,呼延頓時大驚失色,強擠出一絲笑容,“這怎生使得!眾位兄弟對我恩重如山,我若有甚名頭,全靠兄弟盟幫襯,否則哪能活到今日?”


    眼見沽巨揚眉,嘴角隱有促狹笑意,呼延撓頭訕笑回應,卻不敢再拿這話題閑扯,立時話鋒一轉,神色分外肅穆凝重。


    “如今我玉體圓滿,隻差運集周身全力貫入腦中,震破隔聞後天聽膜,便可一躍出胎,證就耳識身境!隻是先前被鳴蛇四族突襲,斷了良機,反倒叫我此時提心吊膽,生恐突破時再起驚變,不知沽巨大兄能否替我護衛幾時?”


    “無事!無事!”


    雖然呼延說得嚴峻,但沽巨卻是不以為意,才長全的熊掌用力拍打呼延肩頭,大咧咧地隆隆大笑。


    “這出胎立身,便好似我等飲酒屍肉一般,定是水到渠成,呼侍衛務須太過擔心!若是猶有餘悸,我喚來十七弟兄一同守護你晉升便是!”


    若是驚動整整十八名近身護衛,前來守護呼延晉升,倒是能保得呼延萬無一失,隻是這陣仗未免太大,呼延可不想出這風頭。他本待婉言拒絕,隻是轉念一想,他尚是首次突破大境界,切不可掉以輕心,再怎麽謹慎都是理所應當,這便含笑點頭,應諾了下來。


    “哈哈!眾家兄弟!我們呼侍衛便要破胎立身啦!權請眾兄弟齊心護衛,總要讓呼侍衛無憂而破才是!”


    聽聞呼延欲要破胎立身,晉升身境,這可是難得的大事。剩餘十七騎近身護衛早已閑得無趣,聽得沽巨這聲朗笑呼吼,立時嬉笑湊到呼延近前,轟亂寬慰呼延一番,這才圍圓而坐,將呼延圍在中央,雖是頃刻寂靜無聲,卻俱是朝他擠眉弄眼,嬉笑逗弄甚是輕鬆。


    呼延笑得湊趣,倒是真放鬆許多,在眾熊中央盤腿端坐漸至閉目,兀自平心靜氣,心念已至空明古井之境。


    吸氣綿長如一線,他那古井無波的心念忽起漣漪,繼而波瀾翻滾,好似怒海驚濤,終是凝聚起傾天巨浪。暴喝一聲,呼延這尊熊軀自腳尖鼓脹,像有肉眼可見的猛力狂推而上,層層精肉如大浪升騰,全身力道匯聚凝結,越過脖頸,直衝頭顱關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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