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還能閉口不答,此時卻是粟奕問起,將傳進羆的耳中,這便讓呼延打起了精神。


    他如今乃是羆的近身侍衛,換做他是羆,這等心腹要職,也定要做到知根知底,才敢委與如此重任。十年之前,呼延這戰熊呼的身份業已奠定,便是生來無父無母,自長在那西荒之森,過得十年至今,羆對呼所言這來曆已篤信無疑,隻是今日亮刀之舉,卻顯出了極大破綻,羆心生疑竇也是情理之中。


    一頭生長在荒森的野熊,若是依照常理而言,能長成呼這般聰穎已是難能可貴,但還能接受,隻是如今用出“刀”這等尋常黑熊前所未見的兵刃,初始三刀竟均有高等武技絕招之威,況且觀呼這等嫻熟老練的使刀手段,沒有八分火候也有五分火候,即便習武天賦如何驚豔,亦需久練苦熬經年才是,羆卻偏偏從未見過呼延練刀,這般太過有駁常理。若呼延無法解答得圓滿無漏,羆定會難消這猜忌之心,日後便再難將這來曆不明的戰熊呼當做心腹使喚了。


    此刻粟奕發問,卻是時機正好,周遭黑熊俱是交情不淺,呼延自不能敷衍,更不可閉口不答,否則便似是心懷不軌,才不得不遮遮掩掩一般。


    其實若是無需用刀,呼延真不想將刀法展露出來,便是怕的這般模樣。隻是那呲溯太過張狂,下手更是殺機狠戾,看這架勢,今日竟真是不依不饒,非要將呼延置於死地,逼得他全無退路,逼不得已唯有用刀自救,否則依呲溯的架勢,他必死無疑。


    不過呼延極少魯莽行事,他更願謀定而後動,是以早些時候便估摸著有此一遭,這托詞早已備得充分,見得羆已然留神聽來,這才神情一振,換上了說書般的扮相。


    “這刀來自九年之前!”


    呼延這喃喃輕吼的語氣,透出一股遙想當年的唏噓感慨,“卻說我那時與主上走散之後,便自重圍中斬了一根乘黃頭角,這乘黃頭角的質地堅愈金鐵,其長又有四丈,我把玩數日之後,便以長矛削製一番,恰好做出這一口稱手的刀!”


    說話間,他解開空袋口子,探掌將那黃刀“何方”拿出來讓眾熊一觀。先前在那決鬥之中,這眾熊前所未見的奇異兵刃曾在場上大發神威,那等耀眼鋒芒。另眾熊無不側目,此時見呼延大方拿出來,立時引得眾熊雙目放光,圍攏過來細細打量,嘖嘖稱奇。“想我呼幼時獨生在西荒之森,凶獸叢生之地,若沒些保命法子,早也化作了凶獸口食,豈能還活到今日?”呼延寶貝般地摩挲著刀身,眼中便透出濃濃的愛憐之意,“自幼我心念中便藏有一道血脈傳承,其中僅有那長刀‘何方’的模樣,與那套由巨大灰熊掩飾的‘何方刀法’,除此之外,便連一套粗鄙的鍛體功法亦未曾見過!”


    說話之間,他那滿臉的嘲苦之色,當真是我見猶憐。


    “雖不知父母、血脈來源何處,幸在仍有這麽一套刀法傳承相伴,我每番孤身遇險,亦逼得我不得不苦練這套保我性命的武學,才得以活命至今!”


    為求懇切,她更是回味著自家幼年時孤闖江湖、浪跡天涯的感觸,說到這番話,他倒真的滿是唏噓。這算是真情流露,真真假假夾雜其中,聽得眾熊紛紛惻隱,一時間竟有種感同身受之情,長歎安慰不止。


    這話裏免不了破綻,但他說得神形兼備,便無形中多了幾分確鑿、誠懇,眾熊亦並非有意挑刺,此刻自然疑心盡去,不再緊抓不放。


    呼延用這“血脈傳承”當做借口,亦是百般思量的結果,立時便能免去許多質問的口舌。這血脈傳承於上界諸族而言,乃是衍生子嗣必不可少的東西,更是血脈綿延而下的最大保障,無論哪族幼兒,自破開娘胎時便深深刻在心念之中,從未有過特異。


    至於呼延所言,他這血脈傳承裏僅見如此一套使刀的武技,並未見鍛體功法,這也能解釋他為何出現在戰熊城時,依舊是那弱到極致的鐵體胎境修為。


    隻是如此一來,他這一脈的血脈傳承,便透出一股子離奇的味道,背後秘辛重重的故事,亦讓眾熊浮想聯翩。


    “呼侍衛當真是命運多舛,身世離奇難猜!”粟奕感歎出身,便摩挲著下頜苦思冥想,喃喃低吼道:“隻是細數戰熊諸家、從古至今,我亦尋不到有哪一脈用刀為兵刃,並且能使的如此精妙,你這一脈的來曆,倒真是難猜了!”


    “粟奕千主見多識廣,連他亦不知你這血脈來源何處,那便真是稀世罕見了!”沽巨重掌拍打著呼延肩頭,滿臉憐憫的沉吼附和。


    他與粟奕共事已有數千年,相互知根知底,知道粟奕往日常有見聞,乃是他們中最為博知的戰熊,若是連他亦覺得茫然,那便是真的難以考證了。


    粟奕蹙眉,沉吟一番之後,索性將呼延這血脈傳承的未解之迷暫且放下,肅容出言應諾,若是日後有幸,定幫呼延將他血脈傳承的淵源查個清楚。


    戰熊最重承諾,粟奕此時答應下來,便絕不會敷衍了事,待得日後回歸戰熊城,他定會全力以赴追查此事,終有一日能查得水落石出。


    他這一表態,眾熊便熱血一激,俱是將胸脯拍得梆梆作響,紛紛出聲響應,誠心幫助呼延,日後解開他這身世之謎。


    這群黑熊均是直莽性子,此番好心相幫,呼延自該感激涕零,忙不迭的連連道謝。隻是透過這些在眼前晃蕩的黑熊頭顱,呼延餘光偷瞥前方,但見羆雙耳已然放鬆,那背影恢複了往日的神態,走得昂首闊步,凜凜生威。


    眾熊回返自家陣營之後,在眾熊呼吼聲中,呼延不得不諂笑湊到羆身側,向羆討要那歡慶的酒水。羆又是一番厲吼訓斥,隻道他便是頭敗家黑熊,訓得呼延苦臉眾熊哄笑,臨到後來仍舊一如往昔,訓斥歸訓斥,卻翻掌扔出了百餘壇老酒,隨同而去的戰熊一熊一壇,給得分量十足。


    呼延被訓得笑顏盡褪,轉頭抱起這些壇老酒,卻又是喜笑顏開,心裏更是得意非凡,再無忐忑。隻需羆對他的態度如故,這便說明此事再無疑竇,羆已信了他這番編造的故事,對他的信任並未因此消減,這才是呼延最為關注之事。


    一夜呼吼喧天,直鬧到深夜黎明時,眾熊酒盡言稀,終是漸至散去,各自忙著提升修為去了。


    來日,又是一場牽連眾族的大戰,自朝陽初生直打到晚霞如血,留下滿地殘屍碎骨,諸族眾軍的血液混淆了塵埃,匯聚漂流如溪河一般潺潺流向低窪處,血腥味怎也掩蓋不住,蒼狼一方被打得退出萬裏,鳴蛇一方這才收兵,拾取地上諸族血肉,實可謂戰果累累。


    前一夜曾與呼延把臂暢飲的戰熊,這一日便又有數頭倒在了那血泊之中,再也沒了生息。他們的骨肉將被吃進敵軍的肚裏,增益敵軍的修為,他們那滿腔的熱血,染紅了這方厚土,待得來年時便能滋生出無數野草荒花,在這被諸族鮮血浸養肥沃的厚土上,能長得鬱鬱蔥蔥、繁茂至極。


    這本是悲痛、忿怒事,隻是戰事紛呈,綿延十餘年未止,眾熊早已習慣生死變幻,那熊心早已熬成了硬石,再難觸景生情。


    每日如此拚殺,存活於生死之間,這日子便如梭流逝,過得極快,轉眼又是四年之後。


    戰事炙烈,便過得忘了日子,若非呼延這天恰好將肉身熬煉圓滿,隱隱感覺到自家喉關隔膜,又到那境界突破的關卡,他亦不知這時日怎生能過得如此之快。


    短短四年時日,原本十八騎近身護衛,又折損六熊,有兩熊的屍骨未能拾撿回來,此刻怕也早已化作了滋補敵軍修為的上佳補品,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如今僅剩十二騎,停軍休整時仍舊圍坐成一團,並未因那逝去的兄弟們淡了彼此交情,若是得飲兩口老酒,沽巨、夫襲的隆隆大笑聲爽朗如昔,粟奕還是喜歡在酒氣上湧時,扯著身畔黑熊絮絮叨叨,說些想要炫耀自家學識淵博的含糊酒話。


    “哈!呼侍衛!你還未晉升口識,便已是伶牙俐齒至極,待得今日晉升口識之後,那當真開口便能天花亂墜啦!哈哈!”


    一聽得呼延將要晉升,沽巨眉開眼笑,厚掌重重拍在呼延肩頭,“兄弟們!咱們呼侍衛今日大喜!我等圍坐,守護呼侍衛的周全!”


    沽巨早已是身識身境的巔峰修為,突破那口識已是數千年前的陳年舊事,在他眼中,這便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哪裏需要如此興師動眾。他這般熱情招呼的目的,多半不是為了呼延,而是為了呼延晉升後那一口香溢胸腹的老酒罷了。


    但對呼延而言,這些許老酒才是無關痛癢的小事,而自家修為能否安穩提升,這才是頭等大事,不能有一絲紕漏。


    “勞煩諸位大兄,今日若能貫通口識,夜裏定當請酒歡慶才是!”


    此話一出,眾熊一時間眉飛色舞,笑得分外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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