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城門,呼延一路未曾停留,徑直往原路折返。


    這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中途改了計策。若是以他先前的打算,更要貪婪一些,便連自家晉升修為所需的強者血肉,亦想索性節省下來。便是露出強悍武技,以此待價而沽,選擇待遇最好的門派,自會敞開供應他修為提升所需,無需花費他自家一分一毫的強者血肉,亦能迅速晉升到眼識身境。


    此計可謂無恥之尤,但呼延自是極為滿意,奈何錯誤估計的章遊等人的地位、武藝,這風頭未免鬧得太大,如今反受其害,不知不敢貿然加入任何一個門派,更成了眾門的眼中釘。


    待看到眾門派來的暗哨,呼延敏銳覺察到了眾門對他的重視程度,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局勢隱隱超出了他的掌控,是以他果決力斷,毅然決定放棄此番打算,悄然隱退躲避風頭,此時看來尤為及時。


    倘若上天在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定不會施展九分火候的刀法,隻需使出七分有餘、八分不足的火候,比章遊、莫舍漣、寐離一流弱上一絲便好,如此一來恰到火候,能夠讓眾門重視,卻也不會生出得之不到,便要除之而後快的念頭。


    可惜世上並無後悔藥,他呼延也不是時常後悔之人,如今局勢已成定局,後悔顯然無用,他便從不做無用之功,自然不會後悔。隻是事後亦需分析,總結此番失誤的教訓,以免日後再犯,這才是呼延的作風。


    他實在經驗老到,便在他悄然踏出城門之時,迎麵不斷遇見行色匆匆且氣息如獄如淵的強者,正朝落安客棧的方向疾步而去,若是他所料不差,這些匆匆趕來的強者,便是各門管事的長老、前輩,前來的目的不問可知,便是為了他這個“癡迷武技的奇才”。


    眼見一個又一個強者擦肩而過,呼延暗中籲了口氣,不由得讚歎自家寶刀未老,主意改變得十分及時。倘若再慢少許時辰,他這些狡猾蒙混的手段,興許便會被這些強者看出破綻,那時便不好收場了。


    一麵慶幸,呼延腳下亦是分毫不慢,佯裝行人緩步跨出城門,待他行至荒森野嶺,立時疾馳而行,沿著來時記下的路,朝魔界入口處飛速趕去。


    自嗜魔城趕去魔界入口,路程足有三百餘萬裏,說長不長,說短也絕對不斷,以他如今身法之速,最快也要一日一夜才能趕到。在這局勢之下,他最差的便是時間,這一日一夜足以發生許多事,能否順暢趕到魔界入口,其實真需要幾分氣運。


    而呼延自家知道,他的氣運向來稱不上好……真說句實在話,便是極為倒黴。雖然他感受不到自家氣運的模樣,但看他自出生至今的際遇,可謂跌宕起伏、坎坷艱難至極,別人能夠一步達到的成就,換在他身上便會憑空生出許多波折,說不得還要曆盡幾番生死磨難,才能艱難踏上一步去。


    倒黴之事遇得多了,呼延對這氣運並非更加敬畏,反倒生出一股憤恨,到後來漸至習慣他這不爭氣的氣運之後,便也坦然許多,變得不大將氣運當回事了。


    這也是他踏入魔道的緣由,一方麵是諸多悲催情勢所逼,一方麵也愛那喜怒但憑己願的暢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痛快。至於自家這氣運,既然無法扭轉,他便早已不信了,來多少悲催事,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拚了一條性命渡得過去則罷,哪日實在渡不過去了,便也僅是舍了這條性命,如此而已。


    好歹他這一世過得精彩,於呼延而言,這便已然足夠。


    正因自家這不可信的氣運,哪怕呼延自覺今夜蒙混之舉做得周全,斷不會留下任何破綻,能夠為自家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他亦不敢掉以輕心,一路前行十足警惕,以應對可能到來的凶險。


    他猜到了凶險應至,卻未曾猜到,這凶險竟會來得這般快。待他躍出一片荒森,迎頭見到一方數丈高闊的青石上,悠然坐著一位仰頭望著繁星出神的清秀青年時,便隱隱有了明悟,這人是在等他,他的麻煩到了。


    時至此時,離他走出落安客棧還未有一個時辰,忽而想及這時間,麻煩到來竟如此之快,呼延還是不由得暗自咬牙,唾罵了自家這倒黴氣運半響,猶自覺得不夠。


    “好一顆光頭!”


    那青年悠然坐在青石頂端,依舊仰望著滿空繁星,可呼延剛一出現,還沒來得及重新躲回荒森裏,這青年便已喃喃出聲,好似在與繁星私語一般幽幽問道:“這位呼延兄弟,既然來了,為何又忙著要走?”


    “哈哈!忽而想起一件要事,不得已急忙出城。不知這位兄弟來自哪裏?又為何在此處停留?


    呼延咧嘴傻笑,揚手撓著光頭,卻因那一現而逝的狠戾殺機,不得不乖覺地佇足而立,不敢再後退半步。他滿臉憨直笑容,模樣極為和善,透出一股子傻氣來,眼珠卻早已不由自主地猛縮如針,左手撓著光頭,右手似是無意地放在空袋之上,顯然對這摸不透底細的青年格外戒備,絲毫不敢小覷。


    即便是現在,除了呼延欲退走之時,放出的那一絲驚人的殺氣,以示警醒之後,這青年便在無氣息。這便已詭譎得足夠駭人,青年明明坐在那青石之上,但呼延卻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氣息,沒有生氣沒有殺氣,也沒有任何彰顯實力的強者氣勢。即便相隔僅有十餘丈,但呼延連他呼吸之聲都無法聽聞,便好似他也是這青石一偶,與那青石融為一體,再也無分彼此一般。


    哪怕再弱小的修為,隻要是有生之靈,無論強弱都該有生氣,但呼延感受不到青年的絲毫氣息,包括生靈本該有的生之氣息。


    或許換個見識淺薄的人,對這青年自會不以為意,興許還會當做是悲天憫人的瘋子。但呼延在上界闖蕩兩百餘年,便連那祖境的戰熊先祖熊羆,亦曾有幸見過一麵,自然知曉這青年能夠收斂自家氣息到一絲不漏的地步,會是何等驚人的修為。


    待得身識身境,才能自感肉身血脈、血氣、運氣、壽命等諸般玄妙,繼而得以收斂氣息,不叫他人察覺。想要做到青年這一步,自家氣息一絲不漏,如若幻影的程度,呼延隻在身境巔峰的異族身上見過,也就是說這青年少說也是身境巔峰的修為。這等境界的強者,與如今金體胎境的呼延相較,便好似雲泥之別,中間少說也相隔六重境界。


    天塹鴻溝般的差距,哪怕呼延拚掉自家性命,也絕沒有一線生機。更關鍵的是,這青年初見便已叫破呼延的名號,顯然是專門在此等候呼延,自然不是來與他寒暄論道,正是來者不善,隻要他應對之言稍有不當,恐怕立時便要小命嗚呼。


    “不知呼延有何要事,可需我相助?”


    那青年紮髻的一束黑發隨風輕揚,隱有飄逸成仙之相,依舊仰天凝望繁星,並未回答呼延的問話,輕笑反問道。


    呼延咧嘴憨笑,擺手道:“不過是自家私事,無需兄弟相助,我自行走一趟便是。”


    “唔……”青年沉思,漫不經心地道:“既然是私事,我也不便再問。”


    “哈哈!兄弟倒是好興致!今夜星月橫空,又萬裏無雲,倒也真是一副好夜景!”呼延大笑兩聲,假假寒暄一句,便自訕笑道:“奈何呼某卻是個粗俗人,不懂得賞星觀月這等雅事,又有俗事擾心,實在不便與兄弟相伴賞星!呼某無心叨擾之舉,還望兄弟恕罪!改日若是對景應時,定要陪兄弟把酒暢談,共賞良辰美景!今夜卻有要事,必須兼程趕去才能心安,兄弟若是不怪罪,這便告辭了?”


    敘別之後,呼延憨直朗笑,便自想要告辭退去,忽而又是一道殺氣倏然撲來,驚得他冷汗潺流,哪裏還敢擅動。


    似覺呼延懂事,那殺氣驟然消失,青年仰望繁星,忽而輕笑,“長夜漫漫,歲月悠悠,人生幾何?哪裏有這許多的要緊事,若是你無悲無喜心靜如水,再看去時,便再沒有要緊之事,皆盡煩厭事,拂袖掃去便是!”


    “難得良辰美景,你真該陪我觀賞,這圓月蘊含多少刀法精妙?這橫跨夜空的星河,是否像浩瀚一刀?”


    幽然輕問,卻透出對刀法的無盡癡迷,好似凜冽寒刀乍現,讓呼延遍體生寒。他目光緩緩挪動,落到青年腰間,定格在那口未曾出鞘的彎刀之上,隱隱感受到了那刀上暗藏的癡狂之意。


    “聽聞你自幼癡迷練刀,因此竟忘了熬煉肉身,我便覺著你也該是個愛刀之人,自該與我惺惺相惜,一世隻為鑽研刀法而活,我今夜才會走此一遭。”青年不舍地扭過頭來,終是用那如星光璀璨的雙目望向呼延,目光似是期盼,“若你真是癡迷刀法之人,自該投入我嗜魔本門,待得師父出關之後,我便央求他收你做門下弟子,讓你成為我徐一刀的師弟!”


    “到時,你我便能共參刀法大道,同以刀法傲視同輩,豈不快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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