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關,是一局殘棋。


    這棋分外怪異,士、相、馬、炮皆無,僅有車、兵、將,業已殺出了金戈鐵馬的慘烈。總計三十二顆棋子,而今僅剩十粒,紅子僅剩三粒,一將、一車、一卒,黑子猶有七粒,獨剩將、卒,六粒卒子皆過了界河,呈合圍逼宮之勢。


    眼看紅子大勢將去、大廈將傾,偏偏這紅子便在眾人麵前,正是讓眾人執紅子走上一步,且看能否將這必死之局盤活。


    而這棋局中,留給眾人抉擇的僅剩三路,或是移將舍兵,跳車活棋,或是棄車保將,留兵廝殺,或是搏命一擊,跳車殺兵,殺出一條血路。


    這棋局並非考校棋藝,抑或運籌帷幄,反倒是最簡單的抉擇。


    呼延兀自沉吟片刻,終究選擇了移將棄兵,正是做的跳車活棋的打算。這本就是呼延的脾性,若非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斷不會舍命行險。


    而其餘那兩種走法,俱是拚命的打法,興許不僅暫保安危,更能險中求勝。但在呼延看來,如此行走險繩之上,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尤其是最後一種走法,更是凶險之至,其後每一步俱是如履薄冰,隨時都有喪命之憂,呼延斷不會如此行事。


    待得這一步棋子落下,前方石壁轟然洞開,呼延揚眉似有訝異之色,兀自坐在棋局前蹙眉苦思片刻,終究起身,繼續前行。


    他此番未曾耽擱得太久,心裏猶自琢磨著先前那壁畫,總覺得玄妙非常,不知是這劍聖已然窺覷命運之河,盡知身前身後之事,還是故弄玄虛,以奇異手段竊視他的記憶,繼而裝神弄鬼,上演這駭人一幕。


    如此迅疾過關,他總算一步搶先,緊隨守穗之後,踏入了第四關中。


    卻說那烏雛,興許是生性太過善疑,待得見如此簡單抉擇,反倒讓他驚疑不定,於是坐在棋局前冥思苦想了一日一夜,這才咬牙拿定了主意。搏命一擊,他跳車殺了一粒黑卒,正是擺明車馬,想要舍命搏殺,務求那希望飄渺的一勝。


    在他身前,那擋住前路的石壁亦是隆隆退開,再現出那深邃走廊。


    若說烏雛生性善疑,便有些優柔寡斷,正是輸了洛衍一籌的緣由,而洛衍勝出烏雛一線的,正是殺戮果決的剛毅,更得器魔道祖青睞,這才得以擠開烏雛,奪得器魔本門第十六個真傳弟子的寶座。


    隻是這殺戮果決,運籌帷幄,恰恰今日便斷送了洛衍的性命。


    洛衍善謀略,平素自是常習兵法,兵道運籌之策,借此而養聰智,這用以推衍兵法的棋局,他更是深諳其道。因熟知而自負,他細細打量全局,終是胸有成竹,含笑穩穩踏出紅卒,吃了一枚逼宮黑卒,卻等若舍棄了自家紅車的活路,以單兵為戰,卻也頗為慘烈。


    如此行棋,不得不說他洛衍的確剛愎自用,卻正是胸中自有溝壑之舉。


    他縱觀全局,片刻便已推衍出了三路走法的百招變化。在他看來,那第一路走法無非苟延殘喘,拖不過二十步便必敗無疑。第三路走法看似靈巧活局,隻是走不過百招,便會被逼進絕路。唯有這第二種走法,看似自絕生路,但洛衍自信憑他的棋技,定能險中求勝,反倒是這一種走法,才能在百招內見得勝機。


    以此一步,才是聰智抉擇,洛衍自覺興奮,總覺得這一關自家占盡優勢,不知要考倒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會在這一關裏身死道消,誰曾想第一個慘死在此關下的,正是他洛衍。


    “咻――”


    如清風過隙,三道劍氣將他肉身斬做好幾段,相繼滾落了一地,尤其是他那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直到屍身被石地化作的血潭悉數吞沒,依舊未曾消退。


    此番正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耍刀的終死在刀下,善水的常溺於淺灘。


    隨後隕落的第二人,正是那黑衣蒙麵的豐韻少婦,待得三道劍氣倏然切過,她那誘人的身段四分五裂,黑巾飄落,露出一張春色迷人的豔麗容顏,正是那血魔門的寐家三姐兒寐惑。


    誰也不知,她自幼暗習兵法,是以精通謀略,善用巧計,這兵家之棋更是精於此道,偏偏淪落與洛衍一般下場,選擇料定必勝一棋,反倒慘遭身死,香消玉殞。


    興許是這劍聖當年曾與兵聖有過過節,是以這一關卻是暗藏殺機,三路走法之中,精通棋藝之人定會選擇這險勝一路,也因如此,三路中唯有這一路,才是必死之路,但凡自負聰穎、精通兵法之人,在這一關卻是必死無疑。


    餘下七人,哪怕是對棋藝略有涉獵,也僅會在第一路與第三路之間做個選擇,俱是平安渡過此關。


    隨後又有五關,分別是一篇劍法,觀者在旁書寫武道參悟,以此考校悟性。百柄神兵陳列,供人分取以查貪婪之念。或有一方空潭,斜側石壁正有萬千尖刺,其意便是以來者之血,灌滿這空潭,乃是考校心性,得失之間的抉擇,是否有“有舍方有得”的覺悟。


    或有石柱林立的陣法,但須讓人挪移得當,卻是考校眾人機智。


    而第八關,依舊是獨人獨戶,待得七人紛紛踏入後,那身後有石壁斷絕了後路的當口,便驟然生出劍氣如雨,四麵八方突兀激射而來。忽起驚變,且這劍雨滂沱,來勢凶猛,每一道劍氣都堪比來者巔峰一擊,立時讓眾人驚駭欲絕,若非瘋狂躲閃,便是暴起絕技。


    幸在眾人皆是魔道翹楚,這五關或是暗藏殺機,或是殺機畢現,卻是讓眾人瞬息洞徹了考校的意圖,終是有驚無險,機警而行,俱是全身而過。


    比方這第八關,劍氣滂沱如暴雨,突兀來襲,卻僅是刁難考校,似是考驗眾人耐性、毅力、決心、求生之念,並非真有必殺之意。隻是這考校未免熬人,凶猛劍雨好似無休無止一般,整整下了一夜。


    漫說是一應身境小輩,便連尚存的兩位神境老宿、老嫗,待得撐到最後,亦是筋疲力盡,肉身、魂魄皆盡疲憊不堪,生生被抽走了八成氣力,這才熬到劍雨驟停,石壁洞開。


    待得踏出此關,看清前方景致,眾人皆是一愣。


    呼延與守穗站在同一個房間,近乎同時自對麵石壁踏出,於是遙遙相望愕然,沉默許久不見動靜。


    而其後,其餘五人陸續自石壁踏進了另一間石屋,麵對這空曠無物之處,不由得麵麵相覷,未見尷尬之色,卻也相互不識,索性也免了搭訕的功夫,各自鎮靜心神,默默無言,卻都在細細查探每一寸角落,務求尋出此關的玄妙。


    未隔片刻,五人齊齊將目光聚焦一處,正在石屋中央的天頂上,又見劍氣所刻留言。


    “吾有好友,乃是蠱道至交,曾觀其養蠱之術,將諸般劇毒小蟲放入一籠,任其血殺撕鬥,終是獨留一蟲存活,卻盡噬萬蟲精髓,聚於一蟲之身,得以稱蠱。如今吾欲學這養蠱之術,將爾等盡匯於此,卻不忍太造殺孽,容二人存活,生者皆可得吾寶庫!”


    這話冷漠崢嶸,隱隱透出嗜殺之意,似在眾人意料之外,略微琢磨卻也在情理之中。隻是如今俱成了對手,相互間便有生死存亡之爭,自是皆盡迅速退到角落,遙遙警惕留意旁人,卻是各懷心思,誰也不願率先下手。


    如此僵峙了片刻,忽而聽得一聲尖嘯厲喝,終是打破了這微妙的平靜。


    “師侄!速速動手,斬殺旁人!你我聯手可盡享寶庫!”


    厲喝自一方角落響起,卻是出自那精瘦佝僂的蒼老身軀,但見這黑衣蒙麵的老宿倏然動作,僅露雙眸乍現寒光,身影如展翅大鵬,迅疾撲向那身側的神境老嫗,雙掌“劈啪”爆響,但見白骨森森快速刺出血肉,化作兩支十丈骨爪,陰森慘烈猛然攻去!


    “是骨魔門的神境!”烏雛見狀一驚,轉瞬又自否定,“不對!此人乃是刻意掩飾!並非骨魔門的神境長老!”


    那老宿厲喝之聲剛剛落音,便見烏雛斜對那蒙麵男子聞聲而動,倏然揚劍直刺那另一個蒙麵青年。


    這率先動手的一師一徒,正是最後踏入密洞的三人一行,其中一徒在第二關慘死,正是那嗜魔本門的魏舍劍,如此一來,這蒙麵男子的身份不問可知,正該是胡一刀,至於那蒙麵老宿的身份,恐怕亦是與二人往日親近的師叔一流。


    而留下這三人,烏雛孤身前來,另一個蒙麵男子本是與師長同行,如今卻不見師長蹤跡,自也是形單影隻。而那蒙麵老嫗,與她同來的正是血魔門寐家三姐兒,她正是寐惑的師父,奈何寐惑正死在那第三關,如今在這混戰中,老嫗也是勢單力薄,獨木難支。


    “好膽!你卻是何人?膽敢冒充骨魔門長老!受死!”


    老嫗驟然受襲,立時勃然大怒,尖顫一聲厲嘯,身影已化虛煙,忽而便見一道蜿蜒迅疾的黑影自這虛煙裏電射而出,徑直反擊在那蒙麵老宿的十丈骨爪之上,“老狗!吃我一記打神鞭!”


    而與此同時,另一處徒然受襲的蒙麵男子,待見胡一刀猛然以劍刺來,凝重間卻是抽身急退,不忘向烏雛疾呼道:“這位兄台,賊人紮手!若想活命,你我還需聯手反擊才是!切勿猶豫!若是我慘遭毒手,你也難逃一死!快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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