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蠻道大長老離去,這聖殿寂靜了片刻,忽而傳出一聲幽幽輕歎。


    “所以當年你讓我投奔魔祖,我為何執意不肯,就因為這魔界便是個汙濁泥潭,除了勾心鬥角,便是爾虞我詐,哪裏配得上聖土二字?”


    便在情魔道祖巨座一側的虛空處,忽而浮現出一個淡淡人影,繼而瞬息凝實,化作一個身著素色長衫、長發做髻的男子。這男子生得麵如朗月,三縷長須飄飄,猿臂蜂腰,正是已過了不惑之年、最為魅力的美男子。


    男子自虛空浮現,長歎之餘直望著情魔道祖,座下自虛空又浮現出一尊與情魔道祖所坐一模一樣的華美巨座,竟是與情魔道祖平起平坐,一眼望去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突兀感,好似本該如此一般。論起氣勢、氣度,他比之情魔道祖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那翩翩風度,隱隱還要勝出情魔道祖一籌。


    “關係到一脈存亡,其餘皆是輕如鴻毛,隻需我這一脈得以延續,什麽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乃至卑躬屈膝,又算得了何事?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對於男子的出現,亦或這般平起平坐的不尊行徑,情魔道祖似是習以為常,對於男子的凝視宛若未覺,依舊慵懶坐著,梳理著鬢角一縷長發,漫不經心地呢喃道:“當年爭執不休,各有所執,繼而分道揚鑣。而今再來看,我這投奔魔祖的不恥之人,現下已是魔界位高權重的情魔道祖,我這一脈可謂枝繁葉茂,興盛更甚從前。可你這固執己見之人,當年族中大難將亡,你放不下自家尊嚴,對魔祖抱有成見,寧死也不願寄人籬下,結果如何?無非百萬餘年,你連聖土都被踐踏破碎,一脈人丁皆盡斷絕,而你這堂堂情聖人,現下卻好比喪家之犬,若非逃到我魔界來,連性命都怕保不住了。此時再來一看,我委曲求全,卻保住了這情道的香火,你這成見卻釀成大難,是否可笑?”


    她這番言語,不留一點兒情麵,冷漠與譏諷全在言語之間,聽得對麵男子麵脖漲紅,張口欲圖辯駁,卻半響不知從何駁起,終歸黯然失色,長久沉默了下去。


    男子傷神,情魔道祖卻依依不饒,猶自玩弄著自家蒼白秀發,慢條斯理道:“你若還覺著我說的是歪理,總該將你那情聖聖土繁衍出昌盛、繁榮之相,抑或晉升至境自成一界,用不容置疑的事實讓我後悔、愧疚,比之如今蒼白無力的言語強過千百倍。可你偏生不成器,讓我有落井下石數落你的機會,可惜見到你如今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我連幸災樂禍的心思都沒了,唉……”


    情魔道祖言語柔柔,可每一句都仿佛尖刺、厲錐一般,能刺得男子心頭滴出血來,咬牙死死忍耐。


    “你心中構造的聖土,便該是世外桃源、情境樂園,人人無憂無慮,為情、愛、俠、義而活,活得精彩,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可看你那可憐的情聖聖土,百萬年前偌大的名頭,人人聞之心生向往,無非百萬年過去,誰看了都覺著是在苟延殘喘,虛仁假義活得虛幻,騙人騙己不說,內裏更都是惶惶不可終日,不知何時便有滅頂之災。哪怕未曾走漏藏身之所,你這充斥著虛假的聖土猶自存在,敢問這數十萬年間,誰人覺著你所建的真是樂土?誰人向往,舉家來投?”


    男子想要冷笑或是反駁,卻仿佛忽而覺得喉嚨沙啞、麵容僵直,無非麵頰抽搐幾下,張嘴欲言卻又失聲,呐呐半響,黯然長歎,依舊沉默無言。


    “你打心眼兒裏看不起魔祖所立魔界,亦或是當年那萬千聖土或大界,均難入你的法眼,隻覺俱是肮髒得讓你難以立足,是以自立一方聖土,勾勒出你心中聖土的模樣。當時我族鼎盛,你那聖土一經築建,便引得天下人趨之若鶩,競相來投,那時我是敬重你的,覺得你不愧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情聖人。可你這人卻是頑古不化,不知變通,眼見我族大難之後,族人更是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各自奔命逃竄、藏匿,你卻還抱著那美妙的夢想過活,實在幼稚得可笑……”


    “本以為你聖土覆滅之後,總該能如夢初醒,睜開你那蒙蔽了太久的雙眼,看到何謂聖土,知曉能讓人安心落腳才是聖土的真諦。誰曾想如今聽你開口,還是滿嘴的陳詞濫調,嗬……你何時才會清醒?才能放下那可笑的執著?你又有何資格嘲笑這魔界聖土?無論勾心鬥角也好,爾虞我詐也罷,這一方聖土卻養育了億億族人,能讓族人在此生存、繁衍,比你一手覆滅萬千族人判若雲泥之別,你又有何資格嫌棄這聖土肮髒?”


    句句慢條斯理地質問,堵得男子心頭沉重,回想與自家聖土一道殉葬的萬千族人,他便說不出有多愧疚、悔恨。


    “算了,過去之事再提無用,既然已然到魔界來躲避風頭,你便好生養心吧,待得有些東西琢磨清楚了,再想日後之事也不遲。”


    情魔道祖螓首微揚,明媚雙目帶著玩味瞥了眼男子,麵上似有嗤笑之色,“你曾經愛講道理,如今看來依舊未曾改變,今日我便與你講一講這道理二字。方才之事你皆盡看在眼裏,前因後果想必你也能猜個一清二楚,是否覺著我這情魔道祖有意刁難一個神境後輩,乃是在魔界日久,便也變得錙銖必較,蛇蠍心腸了?”


    這半響被數落、質問得毫無反駁之力的男子,總算在這事情上尋到了一搏之力,神情為之一振,冷冷道:“難道不是麽?這事情因果我雖說未曾知曉詳盡,但總也琢磨透了十之**,人家本就是情投意合,卻有旁人橫插一腳,換作是我,也定會怒而反擊。隨後人家大婚當場,卻又有人不識趣,非要伺機挑事、尋仇,換作是我,一樣會被激怒!這兩個不肖子孫,其中一個更是當代世子。實在愧為聖人後裔!死了更好,省得汙蔑了聖人世家的名聲!即便其中尚有一個世子,但這一輩子嗣過萬數,擇優而定做世子,也大有人在。為了如此兩個孽障,還要追究不休,為難一個這般重情重義之人,你卻來告訴我,這又是何道理?”


    “重情重義?”


    情魔道祖聞言險些笑出聲來,望著這幾近稚嫩的男人,失笑道:“這小滑頭是否重情重義,我暫且不說,隻說家中死了兩個後裔,一來血脈稀薄不堪大用,二來百萬年子嗣已過十萬之數,死上一個、兩個的確稱不上大事,三來本就不算傑出子嗣,無非滄海舍去一粟,自然無幹緊要。如此說來,倒真像是我小題大做了……”


    聽得情魔道祖自嘲,男子反倒一愣,愕然道:“那你為何……?”


    “可你想過沒有?”情魔道祖不答反問,淡淡道:“說是死了兩個不值一提的子嗣,但在這二人掛的是我情魔道祖嫡傳張家的血脈,尤其那世子,更可謂我張家出世的一塊門麵。如今連門麵都被人砸了,我若還欲息事寧人,叫天下人如何看我?如何看我張家?連這麽一個新晉神主都敢踐踏我張家的名望,我毫無表示,日後我的聲望必定一落千丈,連帶我情魔道一脈、張姓世家一脈,皆盡如受羞辱,尤其是其餘老鬼嫡傳世家,必定百般嘲諷、肆意羞辱,欺負我這軟弱的婦道人家,引得我所開創的大道、世家皆盡落沒,這便是對了麽?”


    “這……”男子驚愕聞言,卻是頭一次站在情魔道祖的角度考慮諸多事宜,片刻後即便嘴上不承認,心中也覺羞愧,認同了情魔道祖所言有理,他再無辯駁之言。


    二人沉默凝視半響,男子別過頭去,又是意味難明地幽然一歎,身影漸至化為虛無,轉瞬無蹤。


    而在此時,下山的一眾蠻道來使已然接回了自家坐騎,正自愛撫、安慰,眼見自家坐騎身上傷痕,那顫顫受傷的目光,更覺心疼得厲害。


    與自家坐騎親昵片刻,一眾蠻道門人隱晦恨恨回瞪了眼身後巍峨聖山,這才咬牙忍怒,牽著坐騎沉默離去。


    一行人走得極快,不片刻已然到了千裏之外,這時才有一個中年大漢麵有憂慮之色,悄然靠近大長老,密語遲疑道:“大長老,近日得以拜見兩位聖祖,暗中所指卻均是這新晉立派的血刀神主,此事由裏到外,總讓人覺著蹊蹺!”


    大長老眯眼遙望前方,忽而悠然一笑,密語回應道:“這其中有何古怪,我們無需知曉,但有兩位聖祖透出交好之意,尤為難得,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兩位聖祖吩咐下來的是同一件小事,以這小事換得兩位聖祖的好意,無論其後有何蹊蹺,都值得我蠻道拚命而為了!畢竟……魔界諸聖祖能等,我蠻道卻時日緊迫啊……”


    這中年大漢咀嚼著大長老的話,漸至明悟了一種大智若愚的心境,隻覺這番話句句藏著大智慧,不禁對大長老愈發心生敬佩。


    有這大漢擾亂了思緒,大長老沉吟片刻,這便沉聲吩咐道:“鹿角,我等前去情魔城繼續打探這血刀魔門的情報,你便自行去那血刀魔山走上一遭,無需動手,隻當拜山交好吧!”


    斜側有一個似是才成年的漢子,比之周遭同伴要多出一分沉靜,驟然聽得大長老吩咐,卻是毫無詫異,好似早有所料一般,兀自平靜朝大長老搭肩作禮,恭敬應道:“是,聽從大長老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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