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老頭兒……”


    聽得擔憂成了真,呼延自是心下一沉,亦是眯眼閃過一抹寒光,“此乃魔祖親自授意本尊之事,說起來本尊也不過奉命行事罷了,但在魔祖所言之中,卻斷無讓我送命之意!本尊勸你動手之前,還是先行稟告魔祖一聲才是!”


    史記搖頭,但那看似昏花的老眼望著呼延,仿佛也有一絲淡淡的憐憫,“老朽來之前,未曾聽聞魔祖另有授意,是以自該聽從降罪祖命行事……血刀神主,多說無益,還是讓老朽送你一程吧!起碼老朽動手,總能給你留個全屍……”


    呼延聞言雙目暴睜,怒喝道:“史老頭兒你豈敢妄自行事!休要執迷不悟,本尊卻也懶得與你寡扯,盡快去稟告魔祖吧!”


    這邊廂對答拖延片刻,三派門人生恐二人開戰而被殃及池魚,是以退出魔界倒也其速甚快,此刻已然去了七七八八,所剩無幾。呼延見狀暗自鬆了口氣,兀自留下一句怒喝便欲轉身逃離,哪曾想剛一動身,那史家老頭兒手中玉筆一抖,便在虛空如走龍蛇,須臾間已然以星光虛畫出漫天符籙,洋洋灑灑好似上古祭告天道的銘文,轉而已呈牢籠之勢,將呼延緊封其中!


    驟然遇襲,呼延驚怒交加,卻自忖實力不弱,倒也未曾太過懼怕這聖人招法,兀自怒吼出刀,揮灑百萬凶魔直撲一麵星芒符籙而去,自是欲圖全力破開一麵,就此脫身而出。


    “轟!”


    百萬凶魔之眾,便有百萬大山之力,哪曾想這等巨力砸在那看似細密的星芒符籙之上,隻爆出轟然一聲巨響,卻未曾撼動這一麵星芒符籙絲毫,那乍一看細弱的星芒符籙,竟是堅不可摧!


    待見這一幕,呼延才暗自心驚,至此再沒了小覷聖人之心。


    他得了刀聖傳承,倒也知道這聖人之上的力道,待得踏入聖境之後,十萬大山之力又複凝實,亦會剛極而生柔,化作一海之力。這力道如海比之力道如山,自是又增太多玄妙,到得這境界的力道,剛中有柔,柔中有剛,剛柔並濟隱隱符合天道陰陽之意,雖說一海之力堪比十萬大山,但十萬大山難填一海,一海之水卻能吞沒十萬大山,這力道本身有了高下之別,欲圖以神境挑戰聖境,自是艱難至極。


    但他曾經本以為自家用《刀氣淬體煉血**》熬煉血肉,而今到達神境巔峰已有百萬大山之力,對敵尋常神境巔峰,便如聖境出手般足以以一敵百,則他與低階聖境相差仿佛,即便略有不敵也能自保無憂,待得此刻真個對將開來,才知道自家這念頭實在大錯特錯。


    饒是他強過尋常神境巔峰十倍,但一來力道有了高下之別,二來這史記史老頭兒竟也不是初入聖境之輩,單憑這一刀試探出來,這老家夥實力深不可測,單單一粒星芒符籙便有一海之力,將他圍困當中的星芒符籙,乍一看也少說有萬數之多,這老頭兒幾近是聖境巔峰的修為,實是恐怖之至!


    無非瞬息,這萬千星芒符籙所化的牢籠迅速緊縮,呼延驚怒之餘已然不管不顧,唯有即刻又使出禁忌秘法《燃骨爆》,燃燒一段肋骨換來力道暴增百倍,不顧損耗般拚命舞刀,那一道刀氣化作億萬凶魔,猶自層層疊加,才勉強延阻住這星芒符籙所化牢籠的緊縮之速。


    看似暫時延緩,但極力爆發猶自無從脫困,呼延心沉到了穀底,兀自知曉自家今日危機,生死已在旦夕之間,頓時心念急轉,暴吼道:“放我出來!莫非魔祖亦要言而無信,失信於天下麽?”


    他這一聲吼果然有了奇效,那史老頭兒眉頭輕聳,便自放緩了緊逼之勢,眯眼寒聲道:“失信於天下……你這是何意?”


    呼延得了這片刻鬆弛,急忙重重喘息換了口氣,這才麵色陰晴不定,一麵依舊拚命揮刀尋找脫困的時機,一麵猶豫後才咬牙冷道:“魔祖暗授機宜之事,本尊已告知自家夫人、大長老許員外與自家徒兒三人,隻需本尊稍有差池,自會命人將此事盡告天下之人,好叫天下人知曉……”


    “哼!”


    史老頭兒聞言似是暗鬆了口氣,這便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血刀神主果然有些小聰明,但這又何用之有?在這魔界之下,一應風吹草動皆瞞不過老祖宗耳目,隻需聽聞稍有風傳,自會將之苗頭扼殺,包管你要大失所望!這等宵小手段還想威脅老祖宗,實在可笑,可笑!”


    但得呼延卻也冷笑,兀自道:“在這魔界興許無用,但他們此刻早已身在魔界之外,這事情的原委始末自會傳遍上界天下,那妖國、仙境、佛土與諸多聖土之中,抑或是天下受難人族,皆能有所耳聞。實不知魔祖因此失信,日後若得人族重興,誰人還會朝魔界投誠?隻怕這便是因小失大,這一番失信,足以寒了天下人之心!”


    這話頓時又讓史記一驚,隱覺不妙,卻又強自鎮定道:“你以下犯上,不顧明令強殺名門之主,此乃不尊祖命、大逆不道的行徑,老祖宗因此降罪於你,你也算罪有應得!便是你派人巧舌如簧,隻是這事情擺在明麵上,又豈能挑出老祖宗半點兒毛病?”


    到得這一步,呼延反倒心靜如水,振振有詞道:“這世間總有看得透的人!加之本尊派人散播之中,便也有昨日魔祖與我的詳盡對答,隻需明眼之人,對比魔祖盡百萬年來的行事,自該看得出此事的蹊蹺,知道其中何為真、何為假!真相必將大白於天下!”


    這一語說得史記麵色微變,呼延卻猶自覺著不夠,促狹笑道:“尤其是諸道道祖抑或神境強者,俱該是有這般眼力之人,日後若有我人族重興之時,魔界若想權傾族內,單靠本身神主、聖人,怕是遠遠不夠……若因這件小事而失了人心,這恐怕才是因小失大了吧?”


    聽得此處,才令史記麵色大變,忍不住抬頭偷偷瞥了一眼高空之上,似有問詢之意。


    他這似是隱蔽的行徑卻未曾逃過呼延的注意,也立馬抬眼一看,不禁雙眼微眯,瞳孔猛縮。在他們激戰之處的高空上,那悠然翻卷的濃雲之中,恍惚有一道微不可查的人影隱匿其中。


    在此時此刻能夠隱身在旁之人,其身份不言而喻,自該便是魔祖無疑。


    這讓呼延覺著莫名的古怪,猜不透魔祖在此觀戰有何用意,他捫心自問,自家不過是一介小小神主,實在當不得這等堂堂至境大能的魔祖如此重視。加之先前那一樁也透著古怪的買賣,這魔祖在其後的算計與用心,愈發變得令呼延捉摸不透,膽顫心驚。


    他隱隱覺著,好似自家在不知不覺中,甚或是在他未曾出世之時,打從那刀聖之處開始,便已落入一個撲朔迷離的局勢裏,這一世也未曾逃出那一隻深藏於暗中的巨掌的掌控。


    哪怕這隻是他恍惚的揣測,也足以令他在這一刻遍體生寒,離奇的恐懼與不安。但是在這時節,他所知太少,一切都仿佛鏡花水月,任他如何推衍、琢磨,也斷斷理不出個頭緒來,唯有將這未知的恐懼深深掩藏,轉而擔憂此刻自家的生死來。


    這一刻的呼延太過脆弱,由不得他不去擔憂,便因生死極為罕見的再度脫離了他自家的掌控,此後究竟是死是活,他已然無從選擇,隻能看那隱藏在雲層裏的人影最終如何定奪,生死隻在那人一念之間。


    但是在這緊要關頭,那雲層裏的人影一動也不動,出奇的沉默,誰也猜不透他此時的沉寂,究竟是在想些什麽,抑或在權衡什麽。


    待見這人忽而沉默不語,呼延反倒略覺輕鬆,他怕就怕魔祖毫不猶豫下令將他殺了,他便任有天大的手段,今日也難免一死了。隻要這人未曾下令,這沉默便是他在猶豫、權衡,便是代表呼延還有生的希望,對此時的呼延而言,這沉默自是好事一樁。


    但饒是如此,最終判決未曾下達,這等候便如若煎熬。


    尤其是他呼延尚在史記這星芒符籙所化的牢籠中,他便忍不住想要掙脫出去,不願一直受製於人。於是他連那禁忌秘法也不敢撤去,瘋狂刀氣反擊之中,短短數十息已然在燃燒第三段肋骨,等若這數十息已然損耗自家百中之一的神血,消耗尤為巨大,使他肉痛不已,更自愈發擔憂,生怕這魔祖猶豫太長,他等不到判決之時,便提前耗盡神血而死了。


    在這患得患失的煎熬裏,他可謂度日如年,沒來由生起一股子暴戾、煩躁,暗自怒罵道:“娘西皮滴!這人太聰明果然也不好,做事瞻前顧後,權衡利弊太多,便自這般不利索!磨磨嘰嘰半響也沒個準信,又不是他自家的生死,何至於這般艱難?換作是你家呼老爺我,決定這小小一個神主的生死,便宛如捏拿螻蟻、蜉蝣一般,早該下手啦!”


    他呼延兀自在心頭抱怨、譏諷抑或怒罵,以此消解著心頭戾氣,而那史記史老頭兒未曾得到吩咐,自是不敢輕易出手,眼巴巴枯等著上方老祖宗抉擇,亦是等得艱辛。


    轉而是那高空雲層的人影,仿佛事不關己般沉默許久,但誰也不知他此刻欲下的決定,對他而言是如何的艱難。但無論如何艱難,他總該拿出個抉擇來,於是過了半響,那人影慢慢抬起了一隻手臂,讓下方二人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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