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賬裏士氣低落,人人哀默,心思恍惚。


    直待半響,那主座上的呼炎揉了揉臉,起身時硬朗依舊,神色如常道:“通報全軍,令軍務司徹查蘇岩身死疑案,三日之內,我要知道結果!速速發出詔令,號令天下炎軍齊聚渡燕城,不計折損,我要一日之內,拿下渡燕城!”[]


    “是!”


    待見呼炎重新振作起來,諸位將士亦是神色肅然,齊聲應諾,紛紛傳命去也。


    一眾將士匆匆散去,隻留下那晦明晦暗的燭火,印照得呼炎麵上亦是陰晴不定,不知心裏在琢磨何事。


    頃刻後他才幽然歎息一聲,幽幽望著那陰暗角落裏如若木雕的孤狼,喃喃道:“為何這天命棄我?莫非大冥到得這般地步,猶自氣數未盡?我這逐鹿天下,竟也是逆天而行麽?”


    這話似在問孤狼,又似在問他自家,但得沉默寡言的孤狼,不知為何忽而有了談性,淡然道:“自古天命便是托辭,成王敗寇才是至理!師弟勿要沮喪,富貴險中求,你所求乃是天下,多些磨難也是常事。這危難未必便無希望,小皇帝出得帝宮,這機遇千載難逢,隻需能伺機殺了這皇帝小兒,於師弟而言反倒是件大好事!”


    呼炎聽得雙目發亮,振奮道:“師兄所言甚是!我麾下二十萬強兵,又有渡燕城為依憑,未必便無一拚之力,勝敗尚在兩可之間!


    “大戰當前,我這般兒女姿態,倒讓師兄見笑了……”


    他訕訕幹笑兩聲,其後也知話雖如此,但這蘇岩之死打亂了他之前的一應布局,倉猝應戰自是弊端極多,軍心渙散亦處於劣勢,這一戰勢必艱辛至極,於是又複默然。


    沉默片刻,他目光爍爍,希翼望著孤狼,幽幽道:“師兄……這事情應是與你無關吧?”


    問出這話來,他不待孤狼回應,便自歉然猛拍自家後腦,懊惱道:“是我亂了陣腳,怎會懷疑起師兄來,真個大錯特錯了!師弟遭逢大劫,心境難免不穩,還請師兄勿怪!隻是……師兄不會棄我而去吧?”


    孤狼沉默許久,才沉聲道:“師弟無需多心,權且放手去戰吧!無論成敗,師兄便是拚了命去,也定會保你性命!”


    聽得師兄這般斬釘截鐵的回應,呼炎滿是信心,神采飛揚道:“哈哈!實在可笑,這世間若是連師兄也背棄我,我還有誰人可信?有師兄在此幫我,我還有甚可怕?便聽師兄所言,此番大戰,我放手一搏!”


    第二日清晨,渡燕城下本就圍著十二萬炎軍,經由淩晨呼炎緊急抽調之令,就近又有四萬炎軍到來,蹤跡十六萬大軍齊至,待得戰鼓轟擂,齊齊攻城!


    所謂不計折損,便是死命攻下城池,死傷不以為計,若有怯戰欲逃者,便立斬示眾。


    在這般鐵令之下,攻城炎軍便帶著一股勇往直前的鐵血氣勢,饒是城內起義大軍因蘇岩之死眾誌成城,拚著死傷強自抵擋了大半日,兩軍各自撂下數萬屍體,終是……城破了!


    如此激戰,雙方早已拚出真火,在戰中死了兄弟的,殘了父或兒的,那火氣自是難以抑製,任由上將下令也遏止不住。這等火氣裏的兩軍將士,早已殺得沒了心性,是以在得勝炎軍入城不足兩個時辰後,這渡燕城裏隻留下屍山血海,原本二十餘萬人竟再無一個活口,生生被屠了城。


    呼炎見狀亦心生惻隱,但朝廷大軍將至,大戰在即的當口,也容不得他絲毫心軟,隻得放任此事不提,吩咐將士清洗城池,將這滿城屍身拖出城去焚燒了事。


    死戰一日,殘餘十三萬炎軍屠完城已是精疲力竭,拖著疲憊身子燒完滿城屍骨,回到城裏便再也撐不住,各自胡亂尋個角落窩進去,不片刻已是鼾聲大作,睡得死沉。


    而總領全軍的呼炎,此時亦是疲憊至極,本欲在這渡燕城縣衙裏小歇片刻緩過神來,誰曾想忽覺腳下地層微微震蕩,便聽得刺探惶急來報,“啟稟大王!啟稟大王,那朝廷大軍已然到了十裏開外!”


    呼炎問詢卻是鬆了口氣,與孤狼慶幸笑道:“能趕在朝廷大軍到來前占了渡燕城,據城抗敵,倒也算萬幸之至!”


    孤狼應和道:“師弟本就不是福薄之人,看來這《》也有五成勝算。”


    “哈哈!”呼炎深感讚同,“師兄所言甚是!”


    誰曾想這才說了兩句話,又聽得縣衙外有刺探來報,“大王!大王大事不好啦!朝廷大軍忽而加速,如今已然圍了城,正自打造攻城石車,便要攻城啦!”


    “你說什麽?”呼炎目瞪口呆,愕然呐呐道:“他們遠程到來,也該是兵困馬乏之際,為何不安營紮寨暫作休整,這就要……攻城了?”


    他這驚疑誰也回答不出,好在呼炎也隻是愣怔這片刻,隨即倏然起身,惶急披上盔甲、係上披風,龍行虎步匆匆出門,一麵急聲吩咐道:“快!快喚諸位將軍起來,到城門上去見我!”


    這朝廷大軍來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炎軍意料,待得呼炎還未踏上城牆,已聽得城外喊殺震天,城牆上箭矢咻咻破空而去,竟已打了起來!


    “怎麽回事!”


    呼炎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躍上城牆,兀自一拳砸開那開弓欲射的一位軍士,便自怒喝道:“是誰?是誰下令開弓的?妄自下令,我要治他的罪!”


    “大王!”


    那奉命守城的是樸將軍,見他到來趕忙單膝跪下,抱拳急切道:“大王有所不知!這朝廷大軍才圍住城,緊急造出八十登城梯,便已開始攻城了!臣逼不得已,這才下令開弓退敵,還請大王責罰!”


    “這便攻城了?”


    聽得此言,呼炎哪裏還會責罰樸將軍,兀自驚得瞠目結舌。他倏然探頭朝城下望去,便見漫山遍野的金甲悍兵,各自身披重甲抵禦流矢,揮舞兵刃喊殺衝來,這浩大聲勢實在震撼人心。


    他看得心神所奪,一晃神便自覺著勁風撲麵,對麵有強人開弓怒射。箭矢來勢如若迅雷,直指他的麵門,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還未待他驚容退卻,那一箭已然近在眼前!


    “呯!”


    一聲巨響,卻是孤狼出手,穩穩橫刀攔在呼炎麵前,將那強勁一箭猛力崩飛,這才救了呼炎一命。


    呼炎兀自驚魂未定,便聽得城下傳來清朗大笑,有人高喊聲壓過數十萬軍士的喊殺,數十萬兵刃的錚鳴,清晰傳到城牆之上。


    “呼炎狗賊!此番算你好命,下次切勿露出狗頭來,否則朕定會一箭取了你這條狗命!哈哈……”


    普天之下敢自稱為朕的,卻是毋庸置疑,這朗笑之人定是那大冥小皇帝朱言鈞了。


    呼炎定睛望去,隻見那千軍萬馬之中,一騎潔白雄峻、身披金色鏈甲的駿馬自是尤為醒目。在這駿馬背上,有一員金甲、金盔鑲著五爪金龍的小將,手中金刀遙指著他,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自該便是朱言鈞。


    聽得這話,呼炎自是惱羞成怒,暴吼道:“來人!來人!給我射死那皇帝小兒!隻需射死他,我便賞金千兩!不!將我刺天弓拿來,我要親自會會這狗皇帝!親自結果他的性命!”


    一言布下重賞,便令周遭將士無不振奮非常,人人盯準了那朱言鈞所在,紛紛舉弓滿射,期望著一舉建功立業。


    但得朱言鈞所在尚有五百丈遠,若非熬煉過肉身的,開滿弓順著城上向下射,也不過二百丈遠,即便鍛體有成之士,滿弓也就三、四百丈。


    是以此番眾人怒射,那箭矢在朱言鈞麵前便紛紛如雨落,夠得到他的不過寥寥數箭,也因太遠而力道漸弱,被朱言鈞身側近衛輕易攔下,自是逗得朱言鈞笑的越發得意暢快了。


    倒是城牆上,聽得呼炎怫然大怒,其餘人等自是不敢耽擱,有四位親兵馬不停蹄奔進縣衙,拿頭呈尾馱來了那刺天弓。


    足有一百八十斤的妖豹脊骨所製的刺天弓,需要四位煉體親兵共同呈來,這呼炎卻是輕而易舉拿到手中,但見雙臂筋肉虯紮鼓脹,這大弓已然拉開如滿月,準頭瞄著那朱言鈞胸膛,脫手便反送一箭過去!


    這一箭比起朱言鈞方才那一箭,聲勢又要剛猛數籌,迅疾亦是更甚。隻因朱言鈞而今隻開了奇經八脈,竅穴隻開二百餘竅,而呼炎鍛體正值鼎盛,渾身竅脈盡通,磅礴近千斤力道在體內暢通無阻,這一箭自是非同凡響。


    但得朱言鈞卻是屹然不動,自有強橫近衛驟然暴喝一聲,那長槍一抖舞了個槍花,亦將這強勁一箭輕易攔下,令呼炎氣得渾身顫抖,握緊拳頭拂袖而去,心頭哀憤又生悲涼,“枉我積蓄十餘年,與這大冥數百年的底蘊卻還有這般差距,如此強橫堪比我的高手,在那朝廷軍中隻是小小近衛,我麾下卻寥寥可數!真個……真個氣煞我也!”


    而朱言鈞此時,複雜神色一閃而逝,心裏歎道:“昔年朕雖未曾見得師父寶刀模樣,但也感受過那充盈靈氣,世間罕見!方才出手救下呼炎狗賊的那近衛,手頭拿的……應是師父的刀!看來師父……怕是真的已經去了……也罷!如今朕禦駕親征,便讓朕替師父手刃狗賊呼炎,替師父報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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