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怪你。”許凡恍若未覺,“雖然我現在很清醒,但沒人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


    “你坐下,我給你擦會你說說軍需案的事情。”


    擦過背的兩人,又重新泡在水裏,肩並肩,閉目養神。


    “叔,我有個事想問你。”鄭宇突然開口問道。


    “說。”


    “鐵四號案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許凡一掀頭上的毛巾,轉頭看著鄭宇,目光炯炯:“你問這個幹什麽?”


    鄭宇看著這人突然變得銳氣十足的目光,臉上卻是一片坦然:“馬江案背後還有人。我之前就查到馬江和鐵四號案的關係。當年,馬江首先出首了中審局齊齊哈爾分局,導致中審局被查,然後就此引發鐵四號案。我想,從這方麵入手,也許能尋找的到一些線索。不過這案子始終都是語焉不詳,如果我不了解下當年的內情,恐怕這事也很難查清楚。”


    許凡盯著鄭宇看了半晌,鄭宇隻是坦然地和他對視。


    許凡臉色變幻,似乎很是糾結,許久之後才長出了口氣:“這事委實太過複雜,恐怕我說了你也弄不清楚是非。”


    “政治上的是非本來就很難說清,”鄭宇一見有門,臉上卻依然沉重,“我隻想知道些當年的事情,把邏輯關係和利害關係理清楚,這樣才更容易看清目前的格局,弄清楚馬江的背後到底是誰,想幹什麽。”


    許凡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按說那件事情是禁忌,不過既然涉及到你,尤其我就說些我知道的。”


    鄭宇精神大振,眼睛不眨地看著許凡。


    許凡轉過頭,在額頭上重新敷上熱毛巾,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麽。半晌之後,他才開口說了起來。


    “當年,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不止我和小鐵,還有他。”許凡的聲音低沉,鄭宇的心中卻是劇烈地一震,“那個名字已經是禁忌了陳磊,大磊。他是我的同學,老師的學生。”


    “當年我們三個是老師最好的學生鎮**這個團體,其實最早就是我們三個跟著老師一步步發展起來的。陳磊一直是負責內政的,管著行政,經濟,內部的監督,建國後做了總理。他不但管著複興黨的黨務,還管著內閣,管著中審局。建國之後頭幾年,為了搞建設,他提了裁軍案,老師準了,又提軍政軍令分家,搞了國防部,派了自己的親信管著,老師也準了。就這樣,一步一步,我和小鐵,陸海兩軍都開始被壓得束手束腳。他搞基建,修鐵路,建工廠,擴張中審局,那是他最風光的日子。”


    “其實我明白老師的心思。老師是怕軍方勢力擴張,引起一些人的野心,怕我們也壓不住下麵人,當然,也是不想我們受什麽誘惑,所以用政府這邊來壓一壓我們可是大磊他地位高了,野心大了。他想做太傅,迫不及待想控製帝國大權架空陛下。他秘密地搞了一套理論來做宣傳,其實講的都是俄國民粹派的那套東西,再加上一些烏托邦的玩意,提出要搞地上天國,建立大同世界,迷惑和煽動了很多黨內外的同誌。他私下裏喊出口號,要改帝國為共和國,指責老師實際上背叛了**,而他要帶領同誌們繼續**。世界經濟危機爆發,經濟蕭條,他的這套私貨大行其道,不少人上了他的船”


    許凡的語氣平靜,並無什麽怒意,仿佛這一切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聽著這些,鄭宇隻覺得心中一片冰冷。他完全能夠想象到,這些的背後,隱藏著多少野心,權謀,謊言,鮮血和生命,又有多少絕頂聰明的政治人物在一場又一場的搏殺中此起彼伏,你方唱罷我登場。


    “老師其實一直在容他,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是老師的學生,老師覺得他隻是一時想茬了,派了些初出茅廬的小間諜去提醒他,希望他能幡然悔悟,大不了做個老百姓。但大磊已經昏了頭,以為老師要下手了,密謀發動中審局的秘密力量和他通過國防部控製的一些部隊襲擊中華宮,嫁禍給我和阿鐵,引地方上他的黨羽和外麵的部隊進京扶你繼位,他做實際的攝政。”許凡緩緩說道,“他的身邊一直有陛下的人。這個時候不能再猶豫了。”


    鄭宇驚得口幹舌燥,幹咽了一口。


    “馬江這個人有些小聰明。他在齊齊哈爾幹的事情,其實老師心裏早就有數。不過他倒也光棍,聞到了些味道之後搶先出手舉報中審局,並且把矛頭直接指向了陳磊。當時老師正好在找借口對大磊下手,卻又擔心不教而誅讓黨內寒心,於是幹脆就著馬江的由頭順藤摸瓜,正大光明地把中審局率先監控了起來,大磊也不知道老師隻是想查清楚馬江舉報的事情還是要對自己動手,猶豫之間就著了道。我和小鐵,加上禁衛軍和總情局,憲兵隊,警政部,按照陛下的命令雷霆一擊,把大磊和他的各地的黨羽一舉拿下,他本人以二十四條罪名被處決,家屬被永久關押。所以馬江等於是立了功,老師就又讓他在齊齊哈爾蹦達了這幾年。”


    許凡說完,沉默著,又恢複了閉目養神。鄭宇沉默片刻,開口問道:“叔,那陳總理的手下都被清理幹淨了?”


    “不知道。”許凡很幹脆地回答,“他經營多年,有些人我們掌握,有些人我們不掌握,至於暗中同情他的,那就更加無從談起。但我和小鐵都有種猜測,他當時在軍方滲透了一些將領,我們並不清楚,而那些人後來都莫名其妙失了蹤恐怕是跑到俄國了。”


    這個事情,早先鄭宇在齊齊哈爾看天機的報告時已經猜到了一些。不過現在聽許凡說起,他依然是有些難以置信。


    “那人不是一直宣傳要建立人間天國嗎?他的人怎麽會去出賣國家的利益?”


    “大磊他不是什麽聖人,他隻是需要一些口號來爭取權力,蠱惑人心罷了。”許凡搖了搖頭,“他那套玩意,老師,我還有小鐵再清楚不過,根本都是幌子。幸虧他沒成功,要是他們真上了台,這個國家現在的情形不問可知。所以我從來不後悔。雖然他是我的同學,是朋友,可我必須幹掉他。這是為了國家,也是為了老師,為了我們大家。”


    鄭宇心情有些沉重,隻是點了點頭。


    “至於你說馬江背後還有什麽人我也有這種感覺。”許凡微微皺了皺眉,“以他一個小小的市長,搞出這麽大的局麵,就算他是人才,也要有這個膽子和底氣才行。他背後一定站著某些人。”


    “那您覺得,有可能是什麽人?”鄭宇問道。


    “嗯不太好,但有能力給他提供後盾和勇氣的,想必至少也是部級以上的領導,或者是中央黨部的大佬,要麽就是軍方。”許凡低聲說道,“你從這幾方麵入手,仔細查一下。尤其那個劉琴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那人有些奇怪。”


    “已經安排天機和總情局去查了,”鄭宇也覺得有點苦惱,“不過現在還沒什麽發現。”


    “不要太著急。”許凡說道,“你還年輕,這局棋你還可以下很久。現在夠資格做你對手的人,注定是耗不過你的。隻要不犯錯,你就一定能笑到最後。馬江的事情上,我勸你不要過於激進。這裏的水連我也不知道有多深這個時候,帝國畢竟是國戰在即,如果惹出太多麻煩,未必於國有利。”


    鄭宇的腦海中如同一個轟雷炸響,他強壓著恐懼看向這位元帥。


    “我並不清楚這裏的問題,我隻是提醒你。”許凡依然是閉目養著神,“政治上的事情太過複雜,隻要有共同利益,什麽人都可能站在一起老師當年為了小磊的事情,容了馬江這麽多年,這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鄭宇深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很認真地說道:“是。”


    半小時後。


    “希望你記住今天所說的話,”許凡緩緩站起身子,轉頭看著鄭宇,充滿力量美感的身體線條,在燈光下如同一條彪悍的鯊魚。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我相信你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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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餘雪散開盤著的頭發,補著晚妝,扭頭對著許凡一笑:“還在想那個孩子?”


    許凡點了點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看著鮮紅的酒水在酒杯中翻滾著,輕聲說道:“他給我的感覺很真誠。”


    “那不是很好嗎?”


    “可我總覺得他和那個孩子不一樣了。”許凡苦笑一聲,“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你當年也是最喜歡他。你說,他還是當年那個孩子嗎?”


    “那時候他才多大。”餘雪一笑,“那麽小的孩子,連話還說不太好,後來也不過見過幾次我今天看著他,倒是越發覺得是個好孩子。”


    “我看不透他。”許凡搖了搖頭,“我看不透的人很少,就算是老師,我自忖也能把握住一些。可這個孩給我的感覺,一開始像看到我自己,後來又感覺像看到了另一個老師,我總覺得,外麵這個他,不完全是裏邊的那一個。”


    餘雪放下手中的粉餅,轉身坐到許凡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把臉靠在他的肩頭。


    “有這樣能力的人,不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許凡喃喃地說道,“可他才十八歲啊就算是作偽,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既然不是作偽,那就是真心實意。”餘雪很舒服地哼了一聲,“反正他還是個孩子,你想那麽多幹什麽。難道他還能動得了你?”


    “他的所作所為,又哪裏是一個普通孩子能做到的”許凡歎了口氣,“如果他真是偽飾之人,那就太可怕了。我真不敢想象,他這個年紀就能做到這些,以後”


    “別想那麽多了。”餘雪撫摸著丈夫的臉頰,“你又不是上帝。什麽你都操心,他的事情自然有他老子管,你替人家擔心個什麽勁?”


    許凡一怔,半晌後嗬嗬笑了起來。


    “倒還真現在想這些的確沒什麽意思。既然下了決心,就走下去吧。”許凡的目光,又恢複了清澈,他輕輕摟住了妻子,嗅了嗅發間的清香,“三十年前跟著老師賭了一把,贏了這個國家。現在再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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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園,客廳。


    剛剛進屋的鄭宇,一眼看到了沙發上那個穿著睡衣的身影,恭敬地鞠了一躬。


    “父親,我回來了。”


    皇帝放下紅酒,從報紙後麵露出頭來,對鄭宇點了點頭:“嗯,你母親休息了,輕聲些。”


    鄭宇點了點頭,坐在旁邊。


    皇帝放下手中的報紙:“和小凡聊過了?”


    “是。”


    “小凡是個聰明人,就是想得太多。”皇帝笑了笑,“瞻前顧後,老是顧慮太多。不過,他對你是很好的。”


    鄭宇點了點頭:“許帥是良師益友。他囑咐我要好好聽從您的教導,一心為國。”


    “你不用替他掩飾,”皇帝看著鄭宇,表情有些玩味,“他那點心思我都清楚”


    鄭宇臉色一僵,尷尬地笑了一下。


    “這不是什麽問題。他這個人,其實骨子裏比我還要固執。”皇帝幽幽地歎了口氣,“不過,在帝國你能夠完全信任的,他算一個。”


    “馬吉雅維利說過,身為君主,絕不要相信任何人。身為君主,一定要耐得住孤獨和寂寞。”皇帝笑了笑,“這些話,對其他人都適用,但對小凡,一定程度上不適用。”


    鄭宇有些驚愕地看著皇帝。


    “因為他很懶。做皇帝太辛苦,他是寧願逃跑也不會去做皇帝的。”


    鄭宇頓感哭笑不得,可仔細看看這位養父,卻發現對方的神態實在不像是開玩笑。


    “他這個人隻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我做了他三十八年的老師,對他這點心性還是了解的。他喜歡自由,喜歡大海,喜歡周遊世界,所以他搞了海軍,沒事就想往船上跑。這麽多年了,在這方麵,他其實還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孩子。”


    “他在精神上有些潔癖。做皇帝的那些東西,他看得比誰都清楚,但讓他自己去做,他下不去手。”皇帝歎了口氣,“我以前對他有過很大希望,可是他這事我也不必瞞你。你的心性,我是滿意的。恐怕也隻有你才能保得住他們這些人和他們的後人。”


    “我以前讓他來教你,就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想做這個位置,所以他一定會努力把你教好,這樣他就可以正當光明地偷懶他這個人啊”


    “無論如何,你要記住,有幾個人,是很特殊的,你不能像對待別人一樣對他們,無論你有多大的權。”皇帝歎了口氣,很認真地說道,“小凡是一個,小鐵是一個。另外這幾個人,你要善待。”


    鄭宇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了,這份報紙,是後天準備發的,你好好看看。”


    皇帝笑了笑,把剛才的報紙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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