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興二年,西元一九o六年八月二十六日,農曆七月七日華燈初上。


    總理唐紹儀的紅螺湖別墅門前車水馬龍,青年俊傑昂然而入,盛裝淑女則是三兩成群,優雅地抵上請柬,飄天文學網著話往裏邊走去,時不時傳來低低地輕笑。


    不少女孩子,甚至男男子的麵頰都隱隱帶著紅暈,看向旁邊的時候眼神總有些躲躲閃閃。


    每個人都是穿著各異,臉上帶著形形sèsè的各種麵具,一眼看去,倒有些活脫《西遊記》裏的妖魔大會。


    這一天是七夕,按照帝國慣例,皇室會邀請在京各界名流家裏的未婚男女舉行一次麵具舞會,其實也是帶了促進聯姻的意思。可現在皇室人丁寥落,新皇又政務倥傯,這事情就交給了內閣總理。


    此時此刻,鄭宇一身普普通通的黑灰sè華服,戴了個麵無表情的銀假麵,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在正堂的角落裏淺啜著紅酒,身邊坐的卻是穿了身燕尾西裝,戴著金假麵的邱海陽和柯山。


    鄭宇知道唐紹儀特意邀請自己參加是什麽意思。說白了無非是想幫助自己擇偶,延續皇統。他知道這事情也是關乎國家大計,是內閣的意見,雖然有些不情願,卻也不會駁了麵子,隻是出於某種情結,難免有些出工不出力。


    “安娜怎麽樣?”


    鄭宇沒頭沒尾的一句,讓柯山心裏一震,不過馬上說道:“在學校裏ting好的,課業也沒落下……”


    “我問你她之前在這邊幹得如何。”鄭宇有些沒好氣地說道…“你怎麽回事,被女孩子晃花眼了?”


    柯山心裏有鬼,當下趕緊收束心神:“有些走神了………………羅小姐在這邊做得不錯,梳理業務也很清楚,是可造之才。”


    “看看她想不想轉到商學院。”鄭宇點了點頭,“既然是可造之材,就犯不著在社會學係做學問。皇家商學院招生已經結束了,你看看她想不想轉學,要是想的話,我安排她做下補習。產業這邊是大文章…我需要更多靠得住的人手。


    山心頭一喜,答得分外幹脆。


    鄭宇轉過頭看了會柯山,聲音有些戲謔:“你很高興?”


    柯山又是一驚,趕緊說道:“不是……是,是為了羅小姐的前途感到高興。”


    “行了,你對她有心,這事情連老吉都看出來了。”鄭宇一嗤,“你也不用遮遮掩掩地……”


    他見柯山明顯有點心驚膽戰想要解釋,輕輕擺了擺手:“我和她就是兄妹的緣分…你也不必多心……”


    他看著柯山有些尷尬的模樣,卻是轉為嚴肅:“卓峰,你可要記住,安娜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要是你對不起她………………”


    柯山這個時候也鎮定了下來…微微一欠身,語氣肅然:“請您放心,柯某一生一世,對羅小姐必定真心相待。”


    宇點了點頭,“我看她對你印象也不壞。不過這事情,你要多努力,我是不會玩亂點鴛鴦那一套玩意的。能不能得償所願,娶到朕這個妹妹…要看你的本事了。”


    說著,他轉向邱海陽:“你和小雨準備什麽時候辦事?”


    “已經下聘了。”邱海陽搔了搔頭,“是劉處長主的媒。”


    “嗯,”鄭宇點了點頭,“到時候我也給你助助威………………mi月準備去哪邊?”


    “出海。”邱海陽嘿嘿一笑,“去日本,泡溫泉………………”


    “小雨吃了不少苦,你從出訪以來也淨是些要命的活計………………在旅順也夠險的………………給你三個月假…好好鬆快一下吧。”鄭宇隨手寫了個條子…“給你個考察軍務的明目,我si人再貼補你兩千………………”


    他看著邱海陽喜不自勝的模樣:“高興?”


    “嗯。”


    “你小子得賣賣力氣…”鄭宇嗬嗬一笑,“要是小雨回來有身子,這兩千就算我給你的;要是回來沒動靜,你小子就得打工還錢。明白沒?”


    “明白了。”


    看著這小子摩拳擦掌滿臉……的樣子,鄭宇心頭一片溫暖。


    仗打完了。


    從俄國冒險,到北京的風雲詭譎,再到兵變,然後就是國戰,這些人和自己在一起經曆了多少血雨腥風,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能不升天嗎?一塊在槍林彈雨裏廝殺出來的交情,腥風血雨洗禮出來的信任,沒了這些最信任的人,自己還剩下什麽?


    鄭宇喝了杯酒,感受著那股苦中回甘,酸中返甜的味道,看著廳堂內翩翩起舞的紅男綠女,心裏不由得想起了聖彼得堡的舞會,想起了自己回國後的那一個春晚,想起了那個苗條修長的身影。


    蘇菲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邱海陽,柯山,大家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那他呢?


    真的要與江山為伴,就這樣一個人走下去嗎?


    鄭宇的腦海中又閃過了養父母曾經的光榮與那血腥的一幕,閃過了蘇菲在兵變之夜曾經遭遇過的危險與哭泣的傷痛,想到了自己經曆的一次又一次危險,想到了自己身邊流淌不盡的血和淚,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起身離開了廳堂。


    柯山和邱海陽對視一眼,忙不迭地跟過去。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鄭宇默默地站在水邊,看著燈光在水麵上搖曳,看著水麵上不時浮起的一串氣泡,自嘲地笑了笑。


    人人都羨慕皇帝的權力,羨慕皇帝可以呼風喚雨。可又有誰知道皇帝的身不由己。


    血雨腥風也就罷了,勾心鬥角也就罷了,他不怕,因為這從一開始就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做皇帝…要對這五億人負責,還要做他們各方麵的表率,話不能亂說,一舉一動都在聚光燈下,甚至連一點點的放縱都可能導致各種各樣的非議。


    他活得很累。


    雖然每天各sè人來來往往,走馬燈一樣圍著他轉,雖然幾乎每一個和她接觸的未婚女xing都試圖討好他,雖然他在談笑間可以讓千萬人生,或者死。


    可他依然很孤獨。


    養父母死了,蘇菲走了…阿菊早已長眠地下,身邊的這些親近手下已經越來越把他當作一位皇帝而不是朋友。


    他成了中國最強大的皇帝……甚至可能沒有之一。


    但他失去了太多。


    值得嗎?


    這種問題沒有意義,也不會有答案。


    一條魚兒在水麵上歡快地翻了一下身子,ji起一陣bo紋。


    鄭宇怔怔地看著水麵,直到水麵上星星點點ji起了越來越多的bo下雨了。


    他對著趕過來想給他擋雨的邱海陽輕輕搖了搖頭,走向了旁邊的亭子。


    邱海陽和柯山知道這人最近脾氣有點古怪,不敢靠得太近,就在回廊裏百無聊賴地四下看著,低聲說些閑話。


    亭子位於荷花池上。


    正是荷花盛開的時候…一脈淡淡的荷葉清香混雜著荷花的素淡味道,就這麽若有若無地dàng漾在夜sè中。草帽大的碧綠荷葉探出水麵,層層疊疊擠擠挨挨的。


    雨水淅瀝,水滴如同珍珠一般在荷葉上滾動…在廳堂的光鮮之下,如同月光下的螢火蟲,在風雨中微微舞動。


    正在這時候,幾個碧綠的光點飛舞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線。


    居然是真的螢火蟲。


    鄭宇輕輕地仲出手想要攏住,沒想到就差了一點。


    旁邊卻傳來“哎呀”一聲,很是遺憾。


    鄭宇微微一愣,轉過頭去…卻看見一位全身淡藍sè漢式長裙,戴了個粉紅sè小豬發夾,發夾上兩個毛茸茸的大耳朵很是顯眼,臉上卻戴了個隻lu出眼睛,鼻孔和嘴的…小豬麵具。不過,這個粉紅sè的小豬卻很像後世的q版,看起來甚是可愛。


    他不禁愣了一下,沒想到今天這麽嚴肅的“鵲橋”舞會上居然會有誰家的千金戴上這麽樣一個麵具。看著看著…他忍不住就想去捏一捏那個粉紅sè的豬鼻子。


    女孩子卻沒太在意他…反而努力去捕捉飛舞的螢火蟲,一雙修長的手靈巧地輕輕合攏…捧到自己麵前,似乎猶豫了一下,又遞到鄭宇麵前,輕輕地說道:“給你。”


    鄭宇想象這麵具後麵女孩子有些舍不得的模樣,暗自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是你捉到了,自然是你的,我看看就好。”


    女孩子微微低下目光,嘻嘻一笑,小心翼翼地把雙手捧到眼前,然後輕輕打開。


    好半天沒動靜。


    鄭宇也有點奇怪,忍不住說道:“會不會………………窒息了?”


    女孩子完全張開了手,一點綠sè的光從她的手心裏輕輕飛起,先是晃晃悠悠飛舞了一會,隨即就歡快地繞著女孩子飛了起來,隨後,又幹脆繞著兩個人輕輕飛舞。


    鄭宇有些mo不著頭腦,看了半天,忍不住問道:“這………………不怕人?”


    女孩子噗哧一笑:“怕什麽?你又不會吃它。”


    鄭宇搔了搔腦袋,認真想了一會,點了點頭。


    女孩子仲出手,螢火蟲似乎認了主一般,輕輕地落在她的手上,綠光也黯淡了下去。


    “它累了。”女孩子輕聲說道,“需要休息。”


    鄭宇心中一動,呆呆地看著黯淡下去的螢火蟲,目光複雜,半天之後歎了口氣,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它的生命很短暫,幼蟲到成蟲要蛻變五次,可生命卻隻有幾天。這幾天裏它必須要繁衍後代,要不然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它存在的痕跡了。”女孩子輕聲說道,“發光要消耗能量,可它卻必須抓緊一切機會發光來吸引雌蟲,因為這就是它的使命呀。不過,累了也要休息。”


    鄭宇搔了搔腦袋,又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女孩子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你這人怎麽隻會點頭?”


    鄭宇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女孩子一笑:“你怎麽像塊木頭似的…………怪不得跑到這裏來,在裏邊沒有女孩子理你?”


    鄭宇認真地想了一會…很誠懇地說道:“我………………在這種場合一般不太會表達。”


    他看著女孩子的目光似乎有些戲謔,不知為什麽就有點不甘心,又補充道:“其實我平時比較忙,這種事情參與得很少,又覺得沒什麽意思。”


    女孩子笑著問道:“忙?忙著讀書?看你有些呆呆的,不過倒不像是學校裏的書蟲鍘像是個軍人………………你是陸大的?”


    “少年班。”鄭宇很認真地糾正道。


    孩子點了點頭,“的確有點像………………不過看你不太像是學員,倒像是畢了業的。”


    鄭宇嗬嗬一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即聳了聳肩。


    女孩子輕輕吐了吐舌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bo流轉。


    鄭宇看著女孩子轉過身看著荷塘,也轉過身去並肩靜靜地站著,感受著空氣中輕舞的荷塘幽香。


    “人都要長大的。”半晌之後,鄭宇輕聲說道,“我們都有自己各自要承擔的責任。在這個責任麵前,不能逃避不能退縮。因為隻有承擔了這一切,才能得到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人生其實就是一種交換的過程,用一些東西交換另一些東西。”


    女孩子微微一愣,轉過頭看著鄭宇似乎要看清楚麵具下麵的那個“你看這層層疊疊的荷葉……一個幼芽要生長出來,獲得陽光,就要努力伸展到高處,爭取到自己的一番天地………………”鄭宇輕聲說道,“隻有這樣,才能開出純潔美麗的荷花。人生也是同樣的過程。努力進取,用汗水和其他東西交換更寬廣的空間,更多的自由並且綻放自己的光彩,用自己的一生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美好。做到了這一切,人有一天也會老去,然後靜靜地離開這個世界,重新回到虛空。”


    女孩子靜靜地看著他,突然噗哧一笑。


    鄭宇一時也有些泄氣:“又怎麽啦?”


    “覺得你很好笑啊。”女孩子學著他的樣子聳了聳肩,又閉上眼睛做嚴肅狀,“明明年紀不大卻學著老成樣子………………”


    鄭宇一呆。


    是啊明明年紀不大,卻非要學著老成的樣子。


    按道理來說他不過十八歲。可人前人後,說他的表現,三十可以,四十也可以,甚至說他八十也不是不可以。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覺得……我這個年紀應該是什麽樣子?”


    “做裏麵那些公子少爺正在做的事情。”女孩子微微一笑,“對普通人用鼻尖看,對家室更顯赫的看對方的鼻尖,對女孩子則是一派優雅風範,開口閉口就是學曆,門第,誌向。總之呢,處處要表現出自己是前途光明的青年才俊。”


    鄭宇也忍不住有些好奇:“那我呢?”


    “你這人………………”女孩子思索片刻,“按道理應該年紀不大,但我總覺得你和那些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你讓我覺得有些………………好像這裏的這些事情,對那些人來說就是生活本身,而對你………………”


    女孩子看著鄭宇,很認真地說道:“隻是生活閑暇的一點調劑。


    鄭宇如同被一個閃電擊中。


    別人的生活本身………………自己妁調劑……兩年來的畫麵如同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晃動,他不自禁地歎了口氣,lu出了落寞的表情。


    “我能感覺得到,你很孤獨。”女孩子輕輕歎了口氣,語氣隱隱帶了憐憫,“你還很辛苦………………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稍稍放鬆一些……”


    鄭宇看著這個突然之間認真起來的女孩子,心頭不知為何有些暖意,也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能感覺得到,你說的話發自內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你會如此辛苦,如此寂寞,但我還是相信你。”


    女孩子輕輕地歎了口氣,轉向荷塘,不知為何,聲音漸漸透出了些許寂寥。


    “你們這些男人,雖然辛苦,終究還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可我們這些女孩子,一生的命運卻隻能依靠某一個男人。男人的成年,意味著可以大展宏圖。女人的成年,卻意味著可以被男人挑選了。”


    鄭宇忍不住說道:“也有選婿的說法。”


    女孩子一窒,微微有些恚怒。


    鄭宇不知為何心裏有些後悔,有些擔心女孩子一走了之,破壞了這股難得的氣氛,正要挽回幾句,女孩子卻學著他的樣子聳了聳肩膀:“你說的對,也有選婿的。說到底,門第高終歸有門第高的好處。”


    鄭宇到了這個時候卻是發自內心地長歎了一聲,沉默不語。


    “總感覺你像是很有故事的人。”半晌之後,女孩子輕咬嘴chun,輕聲說道,“方便給我這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小女子說說嗎?”


    “我對女孩子可沒這種歧視。”鄭宇很認真地說道,“我一向很尊重女xing。”


    “你的大男子主義是骨子裏的。”女孩子搖了搖頭,“我早看出來了,在你的心裏,永遠是事業第一的。你這種男人,要麽是最好的丈夫,要麽就是最壞的丈夫。”


    “怎麽說?”


    “看他找了什麽樣的女人。”女孩子看著他,“對有些女人來說,你就是最好的。而對另一些女人來說,你卻會讓她們難以消受。”


    “因為你這樣的人注定是一顆太陽,”女孩子很認真地說道,“灼燒自己,照亮宇宙,卻也讓你的周圍危險無比。能夠做你的伴星,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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