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雷霆


    “看起來是八麵玲瓏,顧全了大局,也照顧了細節……可朕倒要問問,正義呢?公平呢?法律呢?”


    中華宮,禦書房。


    鄭宇盯著楊永泰:“為了大局,趙豐材和他的一家犧牲掉了,何子清犧牲掉了,是,相對國家的全局,他們是微不足道的,隻是些個體,犧牲就犧牲……可法律呢?公平呢?正義呢?”


    “這些才是一個社會最寶貴的基礎,沒有了這些最基本的原則,我們建立的社會秩序又有什麽意義?政府又到底算是什麽?可這些社會的基本準則,就在幾位大佬和黨內派別的心照不宣中被犧牲掉了。”鄭宇說道,“如果一個執政黨,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隨意踐踏這些支撐一個社會平穩發展的基石,踐踏法律,無視公平和正義,打著一切為了國家,或者是打著一切為了朕的旗號來弄權,打著一心為公的旗號為自己的小團體牟利,那這個政黨,這個團體,這些所謂的政治家們,到底是把國家置於何地,又把朕置於何地?”


    “我不否認,這裏邊的很多人也許都存著一些公心。”鄭宇看楊永泰似乎想說話,輕輕搖了搖頭,“可是用齟齬卑劣的手段,標榜自己為了高尚的目的,這種行為還稱得上高尚?還稱得上正義?為了自己心中的所謂正義,就可以隨意踐踏這些人類社會最重要最基本的準則,這樣的正義,還算得上正義嗎?”


    “陛下,無論如何,這些同誌的確也是為了黨,為了政府……”


    “朕感謝他們。”鄭宇的話讓楊永泰一怔,“朕感謝他們,讓朕再一次感受到了當初削弱一黨專權,幾次分黨的必要性。如果再拖延下去,這個黨恐怕就敢拉著整個國家,整個民族陪綁!”


    楊永泰臉色微變。


    “看看他們現在做的一切……在他們心裏,複興黨就是政府,就是國家,他們在,這個國家就在,他們不在,國家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維護住複興黨的曆史和現實,維護住手裏的權力。自由黨提出不同的政見,他們就是洋奴,是要禍亂國家,是居心叵測,那麽就要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地搞臭他們,搞掉他們。別人的德行上沒什麽缺陷,就從身邊人找突破口。找不到大罪名,就羅織大案,把案情往謀逆作亂上靠,並且以此逼迫黨內力量都站出來支持,以維護黨的形象和麵子。”


    “就是這樣野心勃勃私心泛濫,滿腦子小團體甚至個人權力本位的,居然也成了你們口中的功臣。”鄭宇搖了搖頭,“朕看錯了人,信錯了人,可不等於朕就要被他們吃得死死的,要一直這樣掩耳盜鈴下去!”


    “到了這個時代,我們這個國家,還要依靠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權謀手腕,陰私心思,黑箱操作來維護秩序,這是多麽大的悲哀!”鄭宇歎了口氣,“我很早就和你們說過,一個政府,如果總是習慣於在幕後用各種權謀手段,陰謀詭計來維護統治,那他也就等於站在了國民的對立麵,而且失去了自信,未來隻能是不斷編造新的謊言來圓謊,最後圓不了了,就要對國民亮出屠刀,鉗製言論,用暴力維護統治,也就離垮台不遠了。”


    “父親他們在日,為了建立這套秩序,花了很多心思,用了很多手段,也為此付出了太多代價。陳磊,穆鐵,甚至父親和母親,成千上萬的複興黨員,以及黨外的誌士,都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這一條複興之路。他們的犧牲讓我明白,一個國家的政府,當麵對自己的國民之時,不能過於倚重這些權謀,而要堂堂正正,問心無愧,做到一切依法而行,做到公平,公正和公開。沒有了這些,政府就變成了權力者的幕後俱樂部,變成了愚昧和玩弄國民的小團體,為善為惡無非是看權力者個人的喜好,那還有什麽公平正義可言!”


    “現在,我們這個黨,這個政府,居然也明目張膽地開始走上這條道路!”鄭宇的語氣轉為森冷,“馬上叫秦明月和聶憲藩來見我,另外,把那些人……在京的都召集起來。朕倒要看一看,國家是不是隻能給某個黨派陪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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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喧囂之中,蘭州方麵何子清偽證案一審判決宣布有罪,監禁兩年。何子清當庭宣布上訴。


    結果一出,“倒何派”歡天喜地,“挺何派”群情激奮,又是一陣隔空交火。


    不過,很快蘭州方麵又爆出消息,何子清已經“認罪服法”,“放棄上訴”,而蘭州方麵則鑒於其態度“良好”,提請法院“給與減刑”。


    報紙上鋪天蓋地地登出了何子清的“認罪書”,倒何派頓時趾高氣揚,紛紛宣布“勝利”。可沒多久,挺何派就發表了石破天驚的結論:所謂認罪書,其實是一篇設計精巧的藏頭詩!把每一段的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連起來,赫然是用同音或近音字寫出來的一句話“被逼認罪減刑,出去堅決上訴”。


    這一下,挺何派如同被打了雞血,而倒何派則是迎頭挨了一悶棍,頓時有些找不到方向。甘肅方麵的新聞發言人也一反之前的氣定神閑,回答提問之時甚至有些氣急敗壞。自由黨和憲政黨在報紙上冷嘲熱諷,嘲笑甘肅方麵“事情做得夠絕,但書還須再讀”。


    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很多卷入其中的複興黨大佬已經是騎虎難下。進,很隻能就隻有一條道走到黑,挺著脖子不認賬,到時候不是你死我就我活;退,恐怕就是萬丈深淵,聲名掃地。


    自由派方麵也不好受。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複興黨被逼到了牆角,他們也同樣被逼到了牆角。沒人敢於想象,一旦逼急了政府,那些早已習慣於獨斷的複興黨強硬派會作出什麽事情。警政部也好,複興黨紀律檢查委員會也好,尤其是那個始終冷眼旁觀,但任何人都無法輕視的帝國調查局,甚至被皇帝控製得死死的憲兵隊,乃至禁衛軍和國防軍,到底打著什麽樣的算盤委實沒人說得清楚。


    一切的關鍵,就在於那位最高權力者的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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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州。


    k1257次列車緩緩停下。


    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火車站突然被一群調查局的特工封鎖,站台上空空蕩蕩,隻站著幾位黑軍裝的特工。


    車門拉開,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和憲兵從各個車廂魚貫而出。後麵的火車車廂上,係在裝甲汽車掛鉤上的鋼絲繩被解開,裝甲汽車轟鳴發動,從與月台平齊的平板貨車底板直接開上了月台。


    冷豔的女中校走下車廂,來到幾位特工麵前,打開一份文件,總情局的鋼印和局長簽名異常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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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州。


    機動警察蘭州總隊大樓。


    總隊長趙長群最近有些心神不寧。


    這些年來,雖然林正道和張鐵堅要求苛刻,但趙長群認準了一個肯幹,敢幹,從基層平步青雲幾年工夫走到現在,和林正道,張鐵堅合作默契,一直被張鐵堅視為得力助手。


    不過最近他明顯感覺有些暗流湧動。


    他在中樞警政係統也有人脈,知道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東西,他隱隱感到上層也有很多不同的聲音,並且直覺地感到情況越來越複雜。


    想一想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固然很多是為國為民,但也有不少過界的事情,也知道林正道太多秘辛。


    他知道林正道是個什麽人。


    所以他現在總有些提心吊膽。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傳來一陣急刹車。


    趙長群的手一抖,香煙落地。


    他趕忙起身來到窗前看過去,隻見一長溜的裝甲汽車闖進院子,領頭的一色短槍,全是清一色的黑色禁衛軍製服。


    趙長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


    那麵旗幟已經說明了對方的身份:


    北京,調查局。


    趙長群的心裏已經隻剩下一個念頭: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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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州。省政府大樓。


    “情況有些不對頭。”


    張鐵堅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平日揮灑自如的鎮定早已蕩然無存。


    “北京的消息,警政部那邊似乎出事了……有人看見調查局的人進了總部大樓,趙部長已經請了病假。”


    “看來是有人在陛下那裏進了讒言。”林正道深吸一口氣,盯著張鐵堅,表情嚴肅,“鐵堅,無論如何,我們自己要穩住步子。現在情況不明,各種消息很雜,不排除是敵人放的煙幕彈,讓我們自己露出破綻來。如果我們貿然行動,那這場仗就不用再打下去了。”


    “省長,那我們這邊……”


    “把手腳清理一下,不要留下什麽破綻。”林正道平靜地說道,“還是那個思路:我們對刑訊逼供不知情,事情都是下邊人做的。何子清的事情也一樣……知情人要交代好,做事情幹淨利索,有些比較危險的,可以考慮些特殊措施。”


    “特殊措施?您的意思……”張鐵堅有些遲疑地說道,“省長,我可以做很多安排,但大家都不是傻子,這樣肯定會寒了同誌們的心……再說了,這事情上頭,這麽多媒體介入近來了,我們可以瞞住老百姓,可調查局的人不是吃素的,陛下能容我們這樣的……”


    “鐵堅,你要看清楚大局。”林正道堅定地說道,“身為陛下的臣子,首先要識大體,要做到公忠體國。至於那些同誌,作為黨的一員,既然發誓要為黨的事業奮鬥終生,為國家複興大業獻身,那現在為了大局,就是他們履行承諾的時候……我們這個層次的官員,一定要有全局觀,重大體。現在什麽是最大的大體?是黨麵臨分裂,是自由派對黨發難,是各種形形色色反黨**的勢力要對黨下手,翻曆史舊案,破壞國家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這些人看起來是對著我們,實際上卻是劍指先帝,劍指陛下!”


    “陛下是有全局眼光的聖君,現在黨也好,陛下也好,麵臨如此危局,以陛下的聖明,即使一時聽了些讒言,事後也一定能想清楚輕重緩急。”林正道說道,“調查局是陛下手中的劍,雖然現在可能有小人從中作祟,但隻要我們把事態控製在甘肅內部,控製在黨內,調查局對我們是不敢太過逼迫的。真把事情鬧到光天化日之下,敗壞了黨的形象,破壞了明年的大選,甚至影響到先帝和今上的大局,大家都要難看!”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要周旋住,不能讓這些事情被那些記者捅到明麵。”林正道正色道,“單單是一個刑訊逼供,甚至何子清的案子,其實算不得什麽大事。我們為國家立了這麽大的功勞,甘肅這麽複雜的局麵也要靠我們來支持!現在國家新入領土那麽複雜,內外波濤洶湧,正是用人之際,我們這些功狗,陛下真舍得舍棄?”


    “如果我們處理得當,搞不好也就是個黨內處分,最多平調個職務。”林正道說道,“我看這些事情真捅出來,對大家都不好。至於自由黨和憲政黨,先帝和陛下容他們不過是圖個門麵。這些人,到了真格的時候,折騰不起水花來。”


    “省長,話是這麽說,可陛下眼裏不容沙子啊……”張鐵堅歎了口氣,“不是我張鐵堅碎嘴,以陛下的表現,還有他的年紀,看來多少有些疾惡如仇。甘肅的事情複雜無比,哪裏是一個對錯,一個法律可以說得清楚的。我們這些事情,真到了陛下那裏……”


    “鐵堅,我做這些事情,沒有一件是為了自己。”林正道坦然一笑,“我是先帝一手栽培起來的,這條命是皇家的。之前為先帝盡忠,現在為陛下盡忠。政治就是個大染缸,我們這個國家的政治,更是染缸裏最肮髒的那一個。我林正道從走上這條路,就沒想過要做個聖人。我隻想做個清官,做個能辦事的能臣,做個為陛下盡忠,為黨盡職的官員。”


    “榮辱成敗,對我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林正道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現在唯一擔心的,還是大局,是黨,是陛下麵臨的危機。先帝的一世工業,不能毀在我們手裏……鐵堅,我們……”


    正在這個時候,樓下傳來一陣刹車聲,緊跟著就是一陣嘈雜。


    林正道心中一緊,趕忙喊了起來:“秘書,怎麽回事……”


    亂七八糟的樓梯聲。


    張鐵堅和林正道對視一眼,壞了!


    很快,門被推開,一群黑色華服的調查局幹探湧了進來,領頭的卻是個絕頂美貌卻冷若冰霜的女中校,一上來就亮出了證件和調查令。


    “林省長,張局長都在,我們倒是省了功夫。”來人點了點頭,“跟我們走一趟吧,規矩你們都懂。”


    “我是甘肅省長。”林正道麵色不變,聲音沉穩,“說抓就抓,你們未免孟浪了些。”


    “調查局局長的命令還不夠?”


    “我懷疑調查局擅權……”


    “這是上諭。”旁邊的一位中校展開一份詔諭,“鄙人聶憲藩,憲兵司令部公幹,奉上諭協助調查局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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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蘭州官場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突襲。


    調查局甘肅站,北京過來的精銳探員,抽調協助的憲兵,禁衛軍,甚至當地駐軍抽調的支隊分組直奔目標,就地控製。甘肅省,蘭州市兩級政府主要領導幹部,警政係統和司法部的檢察公訴係統,甚至法院法官紛紛被捕看押。


    調查局的幹探翻箱倒櫃,拉走了一車又一車的文件,往來信函,秘密檔案。帶隊的秦明月知道,這一次他們的任務不僅僅是要獲取會黨案和偽證案的涉案資料,更要把之前曆年發生的很多事件留存的資料掌握住。這樣一來,調查局,或者說其背後的皇帝,在處理這次事件乃至一連串連鎖反應的時候就可以掌握更多主動權。


    她很清楚,那位皇帝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放棄對整個事態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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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不希望這件事情變成一場毀滅一切的政治風暴。”


    中華宮。


    年輕的皇帝坐在禦座之上,語氣平靜。


    “這件事情,錯在甘肅。凡是涉案者,都會依法懲處。中央的一些同誌也有責任,也會得到處置。”鄭宇環視下麵的眾人,“這事情本該是司法部門的職責,可現在看來,我們這個體製運轉,在很多時候還是隻能依賴於我這個最高權威。”


    台下的自由派大佬也好,執政同盟的領袖也罷,此刻都隻有靜靜地看著皇帝。


    “雖然心有不甘,但朕不得不承認,盡管父親那一輩人付出了那麽多的心血,我也沒少花心思,但我們這個國家距離比較健全的憲政體製,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不僅僅是形式差,內核也差,整個秩序,本質上還是依賴於權威主義,而非民主主義。”


    “可這就是現實。我們不可能脫離實際去憑空施政。”皇帝平靜地說道,“不過,這一次朕不會強迫你們,隻是發表朕的意見。畢竟這事情是你們鬧起來的,如何收拾局麵,首先是你們的問題,而不是朕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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