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回困司馬漢將奇謀廢曹芳魏家果報蜀漢延熙十六年秋,將軍薑維起兵二十萬,令廖化、張翼為左右先鋒,夏侯霸為參謀,張嶷為運糧使,大兵出陽平關伐魏。


    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向取雍州,不克而還;今若再出,必又有準備。


    公有何高見?”霸曰:“隴上諸郡,隻有南安錢糧最廣;若先取之,足可為本。


    向者不克而還,蓋因羌兵不至。


    今可先遣人會羌人於隴右,然後進兵出石營,從董亭直取南安。”


    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郤正為使,齎金珠蜀錦入羌,結好羌王。


    羌王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為大先鋒,引兵南安來。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


    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質曰:“某願往。”


    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為先鋒,令司馬昭為大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


    軍至董亭,正遇薑維,兩軍列成陣勢。


    徐質使開出大斧,出馬挑戰。


    蜀陣中廖化出迎。


    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


    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入陣。


    徐質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裏。


    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薑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之計勝之。”


    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


    吾見魏兵累次斷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


    遂喚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張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


    一麵令軍士於路撒下鐵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


    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


    哨馬報司馬昭說:“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為久計,隻待羌兵策應。”


    昭喚徐質曰:“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


    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道,蜀兵自退矣。”


    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裝載糧草而行。


    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


    蜀兵盡棄糧草而走。


    質分兵一半,押送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


    追不到十裏,前麵車仗橫截去路。


    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隻見兩邊忽然火起。


    質急勒馬回走,後麵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


    質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


    一聲炮響,兩路軍殺來:左有廖化,右有張翼,大殺一陣,魏兵大敗。


    徐質奮死隻身而走,人困馬乏,正奔走間,前麵一枝兵殺到,乃薑維也。


    質大驚無措,被維一槍刺倒座下馬,徐質跌下馬來,被眾軍亂刀砍死。


    質所分一半押糧兵,亦被夏侯霸所擒,盡降其眾。


    霸將魏兵衣甲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騎坐,打著魏軍旗號,從小路徑奔回魏寨來。


    魏軍見本部兵回,開門放入,蜀兵就寨中殺起。


    司馬昭大驚,慌忙上馬走時,前麵廖化殺來。


    昭不能前進,急退時,薑維引兵從小路殺到。


    昭四下無路,隻得勒兵上鐵籠山據守。


    原來此山隻有一條路,四下皆險峻難上;其上惟有一泉,止夠百人之飲,——此時昭手下有六千人,被薑維絕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馬枯渴。


    昭仰天長歎曰:“吾死於此地矣!”後人有詩曰:“妙算薑維不等閑,魏師受困鐵籠間:龐涓始入馬陵道,項羽初圍九裏山。”


    主簿王韜曰:“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


    將軍何不效之?”昭從其言,遂上山頂泉邊,再拜而祝曰:“昭奉詔來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當刎頸,教部軍盡降;如壽祿未終,願蒼天早賜甘泉,以活眾命!”祝畢,泉水湧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馬不死。


    卻說薑維在山下困住魏兵,謂眾將曰:“昔日丞相在上方穀,不曾捉住司馬懿,吾深為恨;今司馬昭必被吾擒矣。”


    卻說郭淮聽知司馬昭困於鐵籠山上,欲提兵來。


    陳泰曰:“薑維會合羌兵,欲先取南安。


    今羌兵已到,將軍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虛襲我後也。


    可先令人詐降羌人,於中取事;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鐵籠之圍。”


    郭淮從之,遂令陳泰引五千兵,徑到羌王寨內,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殺泰之心,故來投降。


    郭淮軍中虛實,某俱知之。


    隻今夜願引一軍前去劫寨,便可成功。


    如兵到魏寨,自有內應。”


    迷當大喜,遂令俄何燒戈同陳泰來劫魏寨。


    俄何燒戈教泰降兵在後,令泰引羌兵為前部。


    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門大開。


    陳泰一騎馬先入。


    俄何燒戈驟馬挺槍入寨之時,隻叫得一聲苦,連人帶馬,跌在陷坑裏。


    陳泰兵從後麵殺來,郭淮從左邊殺來,羌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無數,生者盡降。


    俄何燒戈自刎而死。


    郭淮、陳泰引兵直殺到羌人寨中,迷當大王急出帳上馬時,被魏兵生擒活捉,來見郭淮。


    淮慌下馬,親去其縛,用好言撫慰曰:“朝廷素以公為忠義,今何故助蜀人也?”迷當慚愧伏罪。


    淮乃說迷當曰:“公今為前部,去解鐵籠山之圍,退了蜀兵,吾奏準天子,自有厚賜。”


    迷當從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後,徑奔鐵籠山。


    時值三更,先令人報知薑維。


    維大喜,教請入相見。


    魏兵多半雜在羌人部內;行到蜀寨前,維令大兵皆在寨外屯紮,迷當引百餘人到中軍帳前。


    薑維、夏侯霸二人出迎。


    魏將不等迷當開言,就從背後殺將起來。


    維大驚,急上馬而走。


    羌、魏之兵,一齊殺入。


    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


    維手無器械,腰間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隻有空壺。


    維望山中而走,背後郭淮引兵趕來;見維手無寸鐵,乃驟馬挺槍追之。


    看看至近,維虛拽弓弦,連響十餘次。


    淮連躲數番,不見箭到,知維無箭,乃掛住鋼槍,拈弓搭箭射之。


    維急閃過,順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待淮追近,望麵門上盡力射去,淮應弦落馬。


    維勒回馬來殺郭淮,魏軍驟至。


    維下手不及,隻掣得淮槍而去。


    魏兵不敢追趕,急救淮歸寨,拔出箭頭,血流不止而死。


    司馬昭下山引兵追趕,半途而回。


    夏侯霸隨後逃至,與薑維一齊奔走。


    維折了許多人馬,一路收紮不住,自回漢中。


    雖然兵敗,卻射死郭淮,殺死徐質,挫動魏國之威,將功補罪。


    卻說司馬昭犒勞羌兵,發遣回國去訖,班師還洛陽,與兄司馬師專製朝權,群臣莫敢不服。


    魏主曹芳每見師入朝,戰栗不已,如針刺背。


    一日,芳設朝,見師帶劍上殿,慌忙下榻迎之。


    師笑曰:“豈有君迎臣之禮也,請陛下穩便。”


    須臾,群臣奏事,司馬師俱自剖斷,並不啟奏魏主。


    少時朝退,師昂然下殿,乘車出內,前遮後擁,不下數千人馬。


    芳退入後殿,顧左右止有三人:乃太常夏侯玄,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緝乃張皇後之父,曹芳之皇丈也。


    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議。


    芳執張緝之手而哭曰:“司馬師視朕如小兒,覷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歸此人矣!”言訖大哭。


    李豐奏曰:“陛下勿憂。


    臣雖不才,願以陛下之明詔,聚四方之英傑,以剿此賊。”


    夏侯玄奏曰:“臣叔夏侯霸降蜀,因懼司馬兄弟謀害故耳;今若剿除此賊,臣叔必回也。


    臣乃國家舊戚,安敢坐視奸賊亂國,願同奉詔討之。”


    芳曰:“但恐不能耳。”


    三人哭奏曰:“臣等誓當同心滅賊,以報陛下!”芳脫下龍鳳汗衫,咬破指尖,寫了血詔,授與張緝,乃囑曰:“朕祖武皇帝誅董承,蓋為機事不密也。


    卿等須謹細,勿泄於外。”


    豐曰:“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臣等非董承之輩,司馬師安比武祖也?陛下勿疑。”


    三人辭出,至東華門左側,正見司馬師帶劍而來,從者數百人,皆持兵器。


    三人立於道傍。


    師問曰:“汝三人退朝何遲?”李豐曰:“聖上在內廷觀書,我三人侍讀故耳。”


    師曰:“所看何書?”豐曰:“乃夏、商、周三代之書也。”


    師曰:“上見此書,問何故事?”豐曰:“天子所問伊尹扶商、周公攝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馬大將軍,即伊尹、周公也。”


    師冷笑曰:“汝等豈將吾比伊尹、周公!其心實指吾為王莽、董卓!”三人皆曰:“我等皆將軍門下之人,安敢如此?”師大怒曰:“汝等乃口諛之人!適間與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三人曰:“實無此狀。”


    師叱曰:“汝三人淚眼尚紅,如何抵賴!”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厲聲大罵曰:“吾等所哭者,為汝威震其主,將謀篡逆耳!”師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


    玄揎拳裸袖,徑擊司馬師,卻被武士擒住。


    師令將各人搜檢,於張緝身畔搜出一龍鳳汗衫,上有血字。


    左右呈與司馬師。


    師視之,乃密詔也。


    詔曰:“司馬師弟兄,共持大權,將圖篡逆。


    所行詔製,皆非朕意。


    各部官兵將士,可同仗忠義,討滅賊臣,匡扶社稷。


    功成之日,重加爵賞。”


    司馬師看畢,勃然大怒曰:“原來汝等正欲謀害吾兄弟!情理難容!”遂令將三人腰斬於市,滅其三族。


    三人罵不絕口。


    比臨東市中,牙齒盡被打落,各人含糊數罵而死。


    師直入後宮。


    魏主曹芳正與張皇後商議此事。


    皇後曰:“內廷耳目甚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正言間,忽見師入,皇後大驚。


    師按劍謂芳曰:“臣父立陛下為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臣事陛下,亦與伊尹何別乎?今反以恩為仇,以功為過,欲與二三小臣,謀害臣兄弟,何也?”芳曰:“朕無此心。”


    師袖中取出汗衫,擲之於地曰:“此誰人所作耶!”芳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戰栗而答曰:“此皆為他人所逼故也。


    朕豈敢興此心?”師曰:“妄誣大臣造反,當加何罪?”芳跪告曰:“朕合有罪,望大將軍恕之!”師曰:“陛下請起。


    國法未可廢也。”


    乃指張皇後曰:“此是張緝之女,理當除之!”芳大哭求免,師不從,叱左右將張後捉出,至東華門內,用白練絞死。


    後人有詩曰:“當年伏後出宮門,跌足哀號別至尊。


    司馬今朝依此例,天教還報在兒孫。”


    次日,司馬師大會群臣曰:“今主上荒**無道,褻近娼優,聽信讒言,閉塞賢路:其罪甚於漢之昌邑,不能主天下。


    吾謹按伊尹、霍光之法,別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眾皆應曰:“大將軍行伊、霍之事,所謂應天順人,誰敢違命?”師遂同多官入永寧宮,奏聞太後。


    太後曰:“大將軍欲立何人為君?”師曰:“臣觀彭城王曹據,聰明仁孝,可以為天下之主。”


    太後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為君,我何以當之?今有高貴鄉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孫;此人溫恭克讓,可以立之。


    卿等大臣,從長計議。”


    一人奏曰:“太後之言是也。


    便可立之。”


    眾視之,乃司馬師宗叔司馬孚也。


    師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貴鄉公;請太後升太極殿,召芳責之曰:“汝荒**無度,褻近娼優,不可承天下;當納下璽綬,複齊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許入朝。”


    芳泣拜太後,納了國寶,乘王車大哭而去。


    隻有數員忠義之臣,含淚而送。


    後人有詩曰:“昔日曹瞞相漢時,欺他寡婦與孤兒。


    誰知四十餘年後,寡婦孤兒亦被欺。”


    卻說高貴鄉公曹髦,字彥士,乃文帝之孫,東海定王霖之子也。


    當日,司馬師以太後命宣至,文武官僚備鑾駕於西掖門外拜迎。


    髦慌忙答禮。


    太尉王肅曰:“主上不當答禮。”


    髦曰:“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禮乎?”文武扶髦上輦入宮,髦辭曰:“太後詔命,不知為何,吾安敢乘輦而入?”遂步行至太極東堂。


    司馬師迎著,髦先下拜,師急扶起。


    問候已畢,引見太後。


    後曰:“吾見汝年幼時,有帝王之相;汝今可為天下之主:務須恭儉節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


    髦再三謙辭。


    師令文武請髦出太極殿,是日立為新君,改嘉平六年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將軍司馬師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帶劍上殿。


    文武百官,各有封賜。


    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細作飛報,說鎮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以廢主為名,起兵前來。


    司馬師大驚。


    正是:漢臣曾有勤王誌,魏將還興討賊師。


    未知如何迎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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