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孝端皇太後的死好像徹底地解了多爾袞頭上的緊箍咒,他行事更加猖狂起來。


    博果爾知道,上次讓人禁言,抹去了所有記錄的“太後下嫁”即將發生。


    孝端死了才四月,就已經傳出了聖母皇太後即將下嫁多爾袞的消息來了。


    事情還不隻如此,多爾袞已經由“皇叔父攝政王”變成了“皇父攝政王”。


    太後下嫁乃千古奇聞,說出去豈不是讓漢人們笑話大清國全無體統,實實是給大清國臉上抹黑。


    代善已死,濟爾哈朗又是個見風使舵之人,宗室親貴中再無可遏製多爾袞的人。


    孝莊皇太後再無計可施,隻好暫時虛與委蛇,隻說要等到姑姑周年滿後再行大禮。


    多爾袞對孝端皇太後素來敬重,他現在在後宮出入如履平地,所欠的隻是一個名分,況且順治已經稱他為“皇父”,也就不在乎多等一時半刻了。


    順治看不懂孝莊的隱忍,他隻知道,他的顏麵,大清國的顏麵都生生地讓多爾袞踩在了地上。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直衝入啟祥宮內,大鬧了一場。他本以為是多爾袞逼迫了他的皇額娘,他寧願棄位帶著額娘回盛京,也不願留著當一個受辱的兒皇帝。可是,他的皇額娘居然親口說她是自願的。原來,當初大哥豪格說的話都是真的,他的皇額娘背叛了他和他皇阿瑪!


    福臨悲憤,他要撕了眼前這紙以他的名義下的太後下嫁的詔書,可他不敢。


    猶豫了半宿,他終於含淚蓋上了玉璽,他感到了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屈辱,如此的懦弱。


    他要發泄!


    輾轉難眠了一夜後,氣急敗壞的福臨衝到絳雪軒裏,不顧博果爾誠摯的點心邀請,開始摔打東西。


    博果爾哪裏會不知道福臨的氣從何來,隻是他難道要站在一旁呆看著福臨發飆嗎?


    不,我也砸!


    兩人通力合作,把絳雪軒次間直弄得再無一件完整的物件,才停下手來。


    一直站在外邊的吳良輔見裏麵終於沒聲了,壯著膽子進來一看,唉喲,我的媽啊,這可都是好東西,可惜了。


    “皇上,貝勒爺,您二位還請移步西次間,別在這兒傷著您二位了。”


    福臨點了點頭,拉著博果爾往西次間進發,邊走邊念叨。


    “你真傻啊,不趕緊走開,還幫著砸啊,也不怕被砸著了。”


    “皇帝哥哥不喜歡那些物件,博果爾幫著砸。”


    “唉,我哪是不喜歡那些物件啊?”


    “咦,那為什麽要砸啊?”


    “你不懂。”


    “嗯,額娘說過,不懂就問先生。”


    “先生?吳良輔!”


    “奴才在。”


    “洪大人今兒還沒來嗎?”


    “皇上,時辰還早著了,你今兒起得早,前邊還沒散早朝呢?”


    “洪大人來了趕緊通知我,我有事與他相商。”


    “是,皇上。”


    “皇帝哥哥,我餓了。”


    “吳良輔,先把早膳傳來吧,我也餓了。”


    “是,奴才這就去。”


    據說:洪承疇向多爾袞呈上一首民間對於太後大婚一事的謗詩,告之此詩讓朝臣議論紛紛,也壞了太後及大清的名聲。


    再加上,得了消息的多爾袞之妻不忿之下憤然自盡,更是讓流言蜚語越演越烈。


    多爾袞見事情再無可能,婚事告吹,雖心有不甘,卻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違。


    多爾袞開始粉飾太平。


    順治六年十二月,多爾袞妻元妃死,令兩旗牛錄章京以上官員及妻皆衣縞素,六旗牛錄章京官員以上皆去纓。


    順治七年正月,多爾袞納肅親王豪格妻。五月,多爾袞至連山親迎朝鮮國之女,是日成婚。


    順治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博果爾年滿七歲。


    順治七年對於博果爾來說,是一個讓他膽戰心驚的年份,因為,前世裏,姐姐就是在今年去世的。


    博果爾已經不記得姐姐到底是什麽時候沒了的,他隻有不安的等待。


    從新年伊始開始,博果爾就在額娘麵前不停地念叨著姐姐,念得久了,貴太妃娜木鍾也開始思念起女兒來,請了恩旨,讓女兒可以回京一趟。


    四月,阿霸垓傳來消息,固倫公主有孕在身,原定夏初回京就被迫取消了。


    貴太妃一邊為女兒欣喜,一邊為不能見到女兒而傷心。


    博果爾則不同,開始抓著信使絮絮叨叨地問,姐姐身體好不好,懷相穩嗎,過得怎麽樣,有人給她氣受嗎?……


    回京送信的嬤嬤哭笑不得,這些問題的答案她當然是準備了的,隻是問的這主有點怪,怎麽會是個爺們呢?


    貴太妃回過神來,一把拍開多嘴多舌的兒子,自己補了上去,開始一條一條地詳細詢問了起來。


    博果爾不甘寂寞,站在一旁插嘴,帶藥材去,選穩婆去,去廟裏請道安胎符去,要不要再給姐姐送點金子去。


    貴太妃惱了,把兒子踢出了鹹安宮,去上你的學吧,小子。


    沒幾天,阿霸垓來人就領著浩浩蕩蕩的車隊回去了,博果爾開始了翹門期盼的日子。


    福臨自然也得了消息,見著博果爾頗有幾分魂不守舍,很是取笑了他幾回。


    福臨經過去年的那一遭,人更是成長了許多,不但忍功見漲,還學會了虛與委蛇。


    七月,順治帝幸攝政王多爾袞府邸。


    福臨心裏藏著恨,臉上掛著笑,對多爾袞親密無比,一口一聲地“皇父”叫得響亮,對多爾袞的要求無不滿口應承。


    多爾袞自恃聰明神勇,又豈會把一乳臭未開的小子真的放在眼裏?見福臨對他恭敬,隻覺理所當然,安然受之。


    人命自有天數,多爾袞一代梟雄,也爭不過一個“命”字。


    順治七年十一月,攝政王多爾袞有疾,獵於邊外。十二月初九日,攝政王多爾袞逝於喀喇城。


    這邊走了一個順應天命的人,阿霸垓那邊卻有人掙出命來。


    十一月底,博果爾終於收到了消息,他的姐姐活下來了。


    哈宜舒此次產育驚險萬分,孕中就百般不適,生產時更是難產,險象頻生,後來是靠著身邊曆經百戰的穩婆嬤嬤們才艱難地生下一個男嬰,又是靠著太醫的金針才止住了產後血崩。雖然哈宜舒身子受損嚴重,以後隻怕都不能再生育了,但好歹是活下命來,又得了一個兒子,好好養著日後也能有靠。


    貴太妃娜木鍾隻呼“菩薩保佑”,更是在大佛堂裏連上三個月的香以謝佛恩,至於藥材什麽的更是不計其數的往阿霸垓送。


    博果爾也覺得是上天憐憫,他虔誠地在佛前跪了三天,感謝上蒼讓他重來,感謝上蒼對他的恩賜。


    宮中還有一對母子也在感沐佛恩,那自然是天下最尊貴的母子倆。


    皇太後布木布泰就算以前對多爾袞有過情份,但在這麽多年多爾袞對他們母子的步步緊逼之下,也剩不下什麽了。她對多爾袞之死雖也感到了一絲愴然,但更多的是慶幸。多爾袞這一兩年來已經完全脫了她的控製,她是再也奈何不了他了,走了也好,免得到最後他們之間要撕破臉,刀戎相見。


    順治皇帝福臨對多爾袞的死隻有一種感覺:身上的重擔被移開了,天是這麽的藍,水是這樣的清,就連這漫天風雪,都讓人感覺到了溫暖。


    可惜很快福臨就意識到,他生命中的寒冬並沒有真正結束,多爾袞的餘孽還在繼續藐視他。


    多爾袞死後,順治帝親自祭奠於郊外,臣民為其服製。尊攝政王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廟號成宗。


    福臨千百個不願意,可他為朝中情勢所逼,不得不同意多爾袞餘黨的放肆要求。


    福臨是大清朝的皇上,即使他還未親政,他依然是至高無上的皇帝。


    多爾袞餘黨的非份要求讓福臨心中對多爾袞的恨愈發強烈,他決意報複多爾袞。翻過年去,他就可以正式親政,到時就沒有人能再左右他,他要自己決定他自己的事。


    博果爾知道即將有一場大風暴,這場風暴將刮走曾經蹦得最歡的一批人,這些離他還很遙遠。


    他現在考慮的是:福臨親政後就會大婚,他也應該出宮開府了。


    博果爾是太宗最年幼的孩子,十哥韜塞都比他要大上三歲,年初時已經出宮開府了,當然他隻被封了個輔國公。


    可是,貴太妃娜木鍾不這麽想。她想在紫禁城裏長長久久地住下去,她要趁著多爾袞死了,那兩母子少了最大的倚仗之時,把兒子推上寶座。


    她聯絡了鄭親王濟爾哈朗,隻要皇太後出麵維護多爾袞,她就可以趁機掀起朝中熱議,把福臨拉下馬。


    貴太妃娜木鍾哪裏能想到,對一個曾經的情人,皇太後居然心那麽狠,不聞不問,更是提出過完年就讓福臨正式親政,自己則搬到慈寧宮,擺出一副貽養天年的架勢出來。


    對於一個如此深明大義,不戀權勢的皇太後,濟爾哈朗欽佩不已,他倒反過來勸止了貴太妃,斷絕了貴太妃以博果爾取代順治的意圖。


    沒了希望的貴太妃娜木鍾頹廢了一陣,又強自打起了精神。


    兒子說得沒錯,出宮開府後,她就是府裏最大的,再不用仰人鼻息的過活了。她年紀也不小了,過點輕鬆自在的日子也好。再等上三兩年,給兒子相看一個才貌雙全的福晉,生上一堆孫子,到時她的日子就甭提多美了。


    貴太妃娜木鍾正式拍板: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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