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春風習習,臨窗而望,大街小巷人流如織,熙熙攘攘。-


    三月下旬,正午時節的天氣已經溫暖愜意,抬頭望去,天空碧藍如洗白玉朵朵,真教人心胸為之一闊。


    韓暮和蘇紅菱對坐小酌,一小碟牛肉薄片,一小碟幹蒸鵝掌,一小盆青魚湯,外加幾個小菜一壺酒,雖不豐盛,但也舒服滿足。


    這家酒樓的二樓以屏風隔開包間若幹,中間用幾盆花木隔開,倒也顯得雅致親切,此時樓並無其他客人,隻有韓暮和蘇紅菱兩人據西南一角憑窗而食。


    正在此時,樓梯‘咚咚咚’的響起來,幾人大笑著樓來,掌櫃的聲音不斷傳來,帶著獻媚的口吻道:“幾位大人,樓請,請。”


    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道:“掌櫃的,樓可有別人麽?”


    “隻有一位公子帶著一名丫鬟在吃飯,想是遊春遊的累了,他們在角落的包廂內,不會驚擾幾位大人。”掌櫃的道。


    “那就好,莫要叫人再來打擾了,若有客人便在樓下,咱們哥幾個有話要說。去弄幾個你們拿手的小菜,來兩壇好酒先給我們喝著。”


    掌櫃的一疊聲的答應著,自下樓去準備酒食。


    另一個稍細的聲音道:“衛大哥,幹嘛非要來這裏飲酒,咱們宮外的酒樓還少麽?這一家好像不是那麽出名呢。”


    那響亮的聲音響起道:“方兄弟,難道你願意跟著張慶那一般見風使舵的狗日的們一起喝酒麽?”


    那信方的啐道:“老子寧願跟一條狗同桌而食,也不和那幫孫子們在一起喝酒,當年韓統領……”


    “噓……你腦子糊塗了麽,莫要提及韓大人的名字,那幫狗東西現在耳朵可靈著呢。”一人小聲提醒道。


    “我管他個鳥,這口悶氣憋得老子難受的要命,既然衛大哥今天選了這個清靜之地喝酒,可不就是讓咱們罵罵娘麽。”姓方的道。


    那衛大哥笑道:“正是正是,憋得慌就要發泄,這幾日晚方兄弟是不是沒去淮水邊逛逛啊,我看憋得夠慘了嘛。”


    “你們還不是一樣,這半個月誰能消停,天天夜裏當值,也不知道在防備誰?十幾天連個鳥影子都沒見,稍微一打瞌睡,張慶那個狗東西便來叫罵,橫的跟條瘋狗似的。”


    “哎……別說了,酒菜來了,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幾人推杯換盞大吃大喝起來。


    韓暮在這幾人剛樓說話之時便側起耳朵聽了一會,感覺幾人的聲音非常的熟悉,直到他們互稱姓氏這才忽然想起來,這幾人正是韓暮擔任內衛府統領之時所結交的幾名心腹侍衛。


    那姓衛的名叫衛長青,姓方的名叫方德章,還有一名叫王三寶,另外兩人便叫不出名字了。


    耳聽得幾人邊喝酒邊大罵張慶,又談及近日宮中之事,群情激奮,韓暮忽然計心頭。


    韓暮端起酒杯起身出了包間,來到那幾名侍衛的包間外朗聲道:“諸位大人,在下一人飲酒頗為無趣,見幾位大人言談甚健,嬉笑怒罵很是痛快,可否讓在下加入一起同飲如何?”


    侍衛們正喝到酣處,聽到屏風外的聲音頓時一愣,一名侍衛嘩啦一聲將屏風打開,隻見一名弱不禁風的公子打扮的人站在屏風外邊,端著酒杯,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幾人。


    “哪裏來的公子哥兒,快到一邊去,你聽到什麽了?爺我勸你把聽到的全忘了,不然可是大禍事。”一名韓暮不認識的侍衛怒道。


    韓暮嗬嗬一笑,不以為忤,邁步進了包間,旁若無人的坐在桌邊;眾侍衛何曾見過這麽大膽的百姓,一般的百姓見了他們侍衛躲還來不及,何況不請自進硬是往前湊。


    “怎麽著?跟咱們哥幾個犯橫是不是?”衛長青怒了,伸手便摸腰間的佩劍,其他幾名侍衛也放下杯子,手搭腰間的劍鞘。


    韓暮哈哈大笑道:“衛長青、方德章、王三寶,幾位貴人多忘事啊,這麽快便忘了我了麽?”


    韓暮隨口便叫出三人的性命,幾名侍衛更是大驚失色,其他幾人立時便要發作。


    衛長青示意他們不要妄動,冷冷道:“恕本人眼拙,這位公子我們認識麽?”


    韓暮微微一笑,將杯中酒一口喝幹道:“先幹為敬。”放下酒杯之後從懷裏掏出手帕,蘸茶水在臉輕輕塗抹幾下,粉底和胭脂被擦去,敷高的鼻梁也恢複原樣,整個人馬便變成了另一幅摸樣。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變戲法一般的俊美臉龐變成濃眉薄唇、朗目懸鼻的另一幅英挺的摸樣,而這幅摸樣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韓大人!”眾人驚呼道。


    一時間杯盤碗碟哐啷哐啷的響,眾人拜見不迭,慌亂中打撒了酒,碰掉了筷子,亂作一團。


    韓暮嗬嗬笑道:“諸位兄弟何須如此,起來起來,咱們喝酒。”


    眾人大喜起身,一名侍衛忙下樓命掌櫃的換過碗碟,加酒加菜;韓暮喚蘇紅菱過來和大家相見,眾侍衛又是一頓忙亂,給韓夫人見禮不迭。


    好不容易才落座坐定,衛長青首先站起身來端杯向韓暮道:“韓將軍去年離京去秦國出使,一晃三個多月了,兄弟們都想念的緊啊,私下裏都念叨著大人何時返京;沒料想大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居然就到了京城了,我衛長青恭祝大人安全返回大晉,這杯酒就當是接風洗塵了。”


    眾人也都站起來端杯祝賀,韓暮和蘇紅菱將酒幹了,落座笑道:“恐怕有人不希望我回來,我一回來,他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衛長青道:“宵小之輩怎會是大人對手,聽聞大人創建北府新軍,近日橫掃秦國四萬大軍官拜鎮軍大將軍,可有此事?”


    韓暮微笑不答,方德章道:“韓將軍真是威風的緊啊,可憐我們兄弟被困在這裏,再不能跟隨將軍建功立業,想想真教人氣憤不已。”


    韓暮擺手道:“在哪裏都一樣,為大晉效力不分京城邊陲,隻是聽諸位兄弟的口氣,新任內衛統領張慶似乎為人不怎麽樣啊。”


    一語勾起眾人的憤怒,幾人七嘴八舌的怒罵起來。


    衛長青道:“大人有所不知,自大人走後,張玄將軍代大人行內衛統領之職,但是張大人事務繁忙,所以一般的事情都由張慶代為處理,初始還算規矩,不久之後,這張慶的白眼狼本性便露出來了,也不知怎麽地,他和都尉府那幫人打得火熱,我們兄弟不下十餘次見到他和都尉府的周副統領出入煙花酒肆,兩人勾肩搭背,好的如兄弟。”


    衛長青喝了一口酒,歎氣接著道:“再接著,便是拉幫結派,將大人您以前重用的兄弟們一概靠邊,遣散的遣散,撤職的撤職,好好的內衛府一片烏煙瘴氣;咱們哥幾個蒙大人恩惠專司崇德殿守衛,我等盡職盡責,太後老人家倒也照顧,張慶這才沒敢動咱們。隻是現在內衛府中一大半人都看張慶眼色行事,內衛府換了天啦。”


    衛長青搖頭歎息不已。


    方德章接口道:“這便罷了,那張慶還四下裏散布謠言,說韓大人您被扣在秦國回不來了,還說您在秦國簽下賣國契約,回來之後也是個罪人,要受大晉律法懲處;許多兄弟氣不過跟他理論,他當麵矢口否認,私下裏一一打擊,老候您記得麽?他居然被這狗賊調去涸藩當值,這不是欺負人麽?拉屎的地方要什麽侍衛?想起來就叫我氣憤難當。”


    其他人也都氣憤的說著張慶的陰損做法,一個個將酒杯慣的當當響。


    韓暮沉吟道:“張慶此人,我在內衛府之時便感覺他心術不正,當時便有意調離他,但是幾番告誡之後,他的態度倒是蠻好,所以一時沒有下手;後來我奉命出使,這件事便擱下了,沒想到一念之仁,倒教兄弟們受苦了。”


    王三寶拱手道:“這可不怪將軍,是壞水總要冒出來,這次大人回京可是奉皇命進京重掌內衛府呢?”


    衛長青點著他的鼻子道:“我說小王,你就是不動腦筋,現在京城的形勢下,韓大人能公然回來麽?那些人連謝大人和王大人都囚禁起來了,手握重兵的張大人都敢殺了,你要韓大人來送死麽?”


    王三寶吐吐舌頭道:“我倒是把這茬給忘了,我就是希望大人能重新帶著我們辦差,跟著大人幹活,心裏爽快。”


    衛長青和方德章等人都點頭道:“這倒也是。”


    韓暮歎了口氣道:“兄弟們啊,你看我喬裝打扮進京城便知道事態的嚴重了,但是我韓暮可曾怕過事麽?當年那王珣叫橫跋扈,還不是叫你我兄弟整的在寒風中走出宮門,聽說回去還大病一場麽?我韓暮不怕事,不惹事;但凡有人騎在我頭拉屎,我絕饒不了他。”


    衛長青一拍桌子道:“就是這個話,大人還是這麽豪氣,大人此次回京定有要事,用得兄弟們的地方,請大人隻管吩咐。”


    韓暮微笑道:“我也不瞞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我韓暮對兄弟一向是推心置腹;這次進京我有數件大事要辦,但是這幾件事都是搞不好要掉腦袋的事,所以還是不驚擾諸位兄弟的好,咱們喝了這頓酒便各奔東西,你們好生當差,我隻有辦法辦妥事情;他年有緣總有咱們兄弟相見之日。”


    眾侍衛大急,衛長青道:“韓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您有事我們撩腳便走,這還算兄弟麽?大人且說說,若我等兄弟幫不忙也就罷了,若幫的,也算是咱們弟兄的一番愛戴之情。”


    “對對,衛大哥說的很是。”


    “韓大人說說。”


    韓暮作沉思狀,左右打量這幾名侍衛急切的麵孔,一咬牙道:“也罷,你們要聽,我便說;隻是這事知道了要擔風險的,此事要是傳出去,不僅是我,你們恐怕也要人頭落地;謝大人和王大人兩家四百口,包括京城中牽連其中的千人都要人頭落地,你們敢聽麽?”


    衛長青咬牙道:“這裏都是我們體己的弟兄,但是我衛長青今日也要說說醜話,今日之事不管能不能幫韓大人的忙,都給我守口如瓶,若有一個字漏出去,莫說兄弟沒得做,他的一家老小也要統統做我衛長青的劍下之鬼。”


    衛長青在侍衛中小有威望,也是個殺人不眨眼,橫行無忌的主兒,京城的黑道中朋眾多,他這話一說等於下了封口令,即便是他被殺了,他的那幫黑道朋也定然會將出賣之人斬盡殺絕。


    其餘四人均滿臉通紅的發誓賭咒,韓暮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道:“諸位多慮了,重重把守之下我能進了健康城,還怕自己出不去麽?我隻是不想牽累他人;好便和兄弟們說說。”


    當下叫蘇紅菱去樓梯口把守,以防有人偷聽,接著便將進京要辦的大事和當下的局勢細細剖析一番給眾人聽。


    眾人聽後嘴巴張的老大,半晌衛長青才道:“原來,大司馬是要當皇帝啊,怪不得這些天殺了那麽多人,三品以的大官殺了十幾個,想來他們定是阻礙大司馬篡位的絆腳石了。”


    方德章也道:“難怪皇寢宮外侍衛們把守的嚴密,連太後想見一見都難,平日還能見到皇在宮中行走,這一段日子皇都看不見影子了,太後老人家也成天念佛,原來是這個原因。”


    韓暮正色道:“我要進宮,便是要討要皇的密詔,待我有了這密詔便可昭告天下,宣布桓溫的狼子野心,我手頭五萬大軍將會同天下各路兵馬進京誅賊,這密詔可抵十萬大軍啊。”


    衛長青沉思道:“大人現在要獨自進宮恐不太容易,但是有我等兄弟相助那可就容易的多了,明日晚間當值宮門的侍衛是馬文進和張德寶,這兩人都是大人原先器重之人,和我等兄弟也是交好,我想可以通過他們來讓大人混入宮內。至於皇的寢殿顯陽宮,進去之後再想辦法,顯陽宮外也有我們的兄弟,到時候見機行事便是。”


    韓暮道:“好兄弟,那便明日晚間行動,你回去後可秘密聯係要好的侍衛兄弟,異日大軍到了,可不要糊裏糊塗的送了性命,也算是給他們指個出路,至於你們幾位兄弟,我北府軍中尚缺營正、隊正若幹,便便宜你們了。”


    眾人大喜過望,納頭拜倒。


    幾人又談談說說一番,一直聊到紅日西斜,幾位晚當值,這才留下聯絡辦法各自散去。


    按照約定,韓暮和蘇紅菱在青溪橋第三棵大柳下見到了陳衝;陳衝帶來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


    他在都尉府的好兄弟告訴他,都尉府的人已經發現了城牆的一排飛刀,他們推測的結果正是:韓暮已經進城。


    當日韓暮在桓溫大營中以一手驚世駭俗的武技,用一條白色汗巾將桓溫帳下第一武士張西華梟首,這一場景讓桓溫郗超等人記憶深刻,當時王珣也在場;所以當他得報城牆的那排當做階梯使用的飛刀時,第一反應便是韓暮進城了。


    王珣召來在牛山鎮發現韓暮等人蹤跡的黑衣衛陸甲頭來,詳細詢問了那日在牛山客棧殺人的三人的身形特征,更加確定來人是韓暮無疑,那名女子自然是韓暮的妾室蘇姓女子,曾經刺殺過桓溫多次的蘇紅菱武技高深,這一點他們自然知曉,而另一名男子則不知是誰了。


    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隻要確定了韓暮已經進了城,隻需抓住他便成。


    韓暮聽完這些,眉頭緊鎖,半晌輕聲道:“這幾日王珣定然會在城中大肆搜捕,你需小心行事,或者躲藏幾日也行,三日後我們在此相見。”


    陳衝道:“那大帥你呢?”


    韓暮微笑道:“縱然他有千般本事,想抓到我卻是休想,這幾日我已經安排好了進宮事宜,你無須擔心,我自有應對之策;記住,聯絡好的內應也要招呼他們暫時不要行動,以免在這敏感時期露了破綻。”


    陳衝拱手稱是,三人分手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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